“说起来这衣料上染的墨渍倒是特别。”
“怎么个特别?”
“你看这墨色乍一看与寻常的墨没有什么区别,但放在光线稍亮的地方……你看,略泛青色。京兆尹府的周师爷擅长笔迹鉴定,听说还喜好收藏笔墨,我觉得你可以去找他指点一二。”
从许仵作那里出来,清安带着证物准备跑趟京兆尹府,人本来已经走到六扇门大门口了,却突然想起了可能仍处水深火热之中的薛家公子,麻利儿的,赶紧调头回去把人给捎带上。
一路上,薛勉脸黑的赛锅底,黑得清安都不敢跟他搭话。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好吧,她知道的错了……
她不该把一群不懂事的孩子扔给堂堂京兆尹公子的,不过不也是因为他们好像还算熟嘛,虽然相识不长,可都是借过钱的关系了呢,这情谊不说要两肋插刀,举手之劳应该还是可以的吧,不过这事确实可能有点……
咳咳,眼前这个事实告诉我们:在与非同阶级友人相处时要充分考虑因阶级不同而产生的对相同事件的认知判断、接受能力以及应对方法的不同。
好吧,这事算她的失误,没有考虑到一个官家公子内心承受能力,但咱是知错就改的好青年,道个歉又不会掉块肉。
说道歉就道歉。
“薛公子?”
薛勉没搭理。
“薛公子啊?”
薛勉仍是充耳不闻。
这就让清安很犯难了,只好小心翼翼试探着拍拍边上人的肩膀,呃……还是没反应?
拍太轻了?
清安正犹豫着要不要下个狠手,就见薛勉偏头朝她瞪了过来,可是脸上的表情却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想发火却发不出火的委屈。
呃……好像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对不起啦,下次这种事我一定女扮男装给他们瞧,一定!”清安做出发誓的手势,悔过态度无比端正。
“你确定不会有下次了?”
“嗯,我保证。”
“哼,若还有下次我就告你的状。”薛勉抬起手不轻不重地在清安脑袋上敲了一下,说罢,拂袖兀自大步流星朝前走去。
清安愣在原地,右手摸着自己脑袋上被敲的地方,心里一阵诡异。
好像真的哪里不太对!
然而,不太对事是一件接着一件。
话说已握手言和且一路相处融洽的两人此刻已抵达了京兆尹府门口,只是还未等两人迈腿踏上台阶,便听得身后响起一声深情激动的呼唤:
“清儿!”
清儿?该不是在叫她吧,可这声音分明不是师母的啊……清安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却是还未来得及看清对方容貌便被一把紧紧抱住。
事出突然,清安一脸不知所措,她试图想说些什么以及试图想脱离这个怀抱,但却都在感受到这个拥抱住她的身体因激动而产生的分明颤抖后,放弃了这些想法。
今天怎么好像走哪儿都都不太对劲啊喂!
“清儿,娘可总算找到你了,以后都不要离开娘身边好不好?”
娘?清安更加糊涂了。
忽然,清安感觉到有只手在温柔地轻拍着自己后背,这感觉像极了年幼时雷雨天师母因担心自己独自入睡会害怕而坐在床边轻拍着自己的背看着自己入睡时的那种,那种只有母亲才会拥有的感觉。
“娘,你认错人了,她不是妹妹。”
娘?听到薛勉这一声,清安算是弄清情况了,开口道“薛夫人,您好像认错人了……”
“什么,你叫我薛夫人,清儿,我可是你的娘亲啊。”薛夫人放开怀里的清安,美丽的眼睛里含着泪,一双手紧紧地拉着清安的手不放,生怕是一放手这眼前的人儿就会消失“勉儿,清儿跟画像上一模一样不是吗?”
清安看着眼前这位泪眼婆娑的薛夫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滋味,一时也没了想法,只好向薛勉求助“这……这是怎么回一回事啊?”
说实话,薛勉现在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只好先好声劝道“娘,咱回府再说吧。”
“那清儿……”
“娘,你放心,她不走。”
是啊,她现在就是想走也走不了啊……
就这样,清安跟着这母子二人回了薛府内院,然后在薛勉的再三保证下薛夫人放开了她的手,紧跟着在婆子、丫鬟的簇拥下回房梳洗打扮,薛勉这才得以跟清安说起事情的原委。
原来薛勉还有个妹妹,名唤薛清,家中排行最末,在家中乃至家族都是男丁的薛家可谓是捧在手心里的宝,可是就是这么个宝在十多年前跟薛家人失散了,痛失爱女的薛夫人从此积郁成疾、身体虚弱、精神恍惚。
“从小到大娘错认妹妹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清安你比较特别。”
话间,薛勉已取来一卷丹青将其展开,画上是一名眉目清秀的年轻女子,细看五官神态竟与清安有个七、八分相像。
哇靠,这画工秒杀公门里那些渣渣画师啊!
“这是我娘两年前画的,说这是梦里梦到的妹妹长大了之后的样子。”
薛夫人这画工必须是名家呀……等等,这画像上的人是失踪多年的薛家小妹,是薛夫人在梦里梦到的,那怎么会跟她这么像?
这事儿怪啊!
“以前我只当是娘思女心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直到前两天我在街上看见了你……”
“你不会怀疑我是你妹妹吧?”
薛勉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毕竟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
难怪了!忽然之间,清安恍然大悟了许多事……
就说他怎么会那么大方地借钱给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因为哥哥给妹妹花钱天经地义啊!
难怪他一个官家贵公子会主动请缨往六扇门跑,还跑得这么勤,她打架受没受伤他比她本人都关心,因为人家这是在关心妹妹呀。
怪不得他让她喊他什么薛二哥,其实是让她喊二哥吧……
还有刚才,就说刚才在街上怪怪的,那小委屈的神情,那什么告状、什么敲脑袋,妥妥的都是小兄妹的对手戏,怪不得互动起来总感觉怪怪的。
太好了,疑团解开了,要不面对这么一个才认识自己短短几天就待自己亲切得如春天般温暖的男人,再久一点她真就要自恋的怀疑他是不是喜欢上自己了。
“其实通过这两天的相处我真觉得你很像我失散的妹妹。”
别,别这样,她不是个随便攀附权贵的人,更不是个乱认爹娘祖宗的人,虽然她不排除这身体的原主真有可能会是薛家小妹,但毕竟没有证据不是吗?
什么,画像就算证据?
世界上长得相似的人多了去了,瞧那顾惜朝跟她三师兄,身世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两个人偏就长了那么相像的脸,且说这画像来源是什么,是梦啊,说不定是薛夫人潜意识中希望女儿会长成的模样。
“我觉得这种事还是要讲证据比较好。”
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你们性格确实很相像,俗话说三岁看老嘛,妹妹她从小就很有正义感、好打抱不平,性子很倔,吃了亏一定要讨回来,小小的个子却常常拎着根粗木棍去找人算账,倒也从来没吃过亏就是了。”回忆起儿时记忆里妹妹的模样,薛勉俊秀的脸上满满的都是属于兄长才有的温柔。
不过即使是在如此温情的描述之下,清安脑袋里浮现的却还是一个小女汉子的身影,威武霸气,气拔山河,说起来这真的不是在描述小时候的她?还是她这长相内里都藏着一枚雄壮威武的汉子心?
“清安,你有事找周师爷就先去吧。”
“可是薛夫人等下回来如果看不到我……”
“你又跑不了,况且之前我没跟我娘说你的事就是怕她会这样,趁这次我会好好跟她说的,你就放心去做你的事吧。”薛勉露出一个让清安万事放心的笑容。
既然薛勉都这么说了,清安也不婆婆妈妈,溜,赶紧溜,深情现场什么的她最把持不住了,搞不好等下看到泪眼汪汪的薛夫人一个不忍心她还真就迷迷糊糊认了亲。
很快,清安在京兆尹府后堂找到了周师爷,在说明来意后周师爷爽快地答应帮忙。
不过一会儿功夫,结果出来了——遗书是假的,笔迹虽然与书信上的很是相似,但要只要是稍懂书法的人仔细一看便知是仿写,因为光起笔和落笔的力道轻重就很不一样。
至于墨渍,墨中掺有一种从竹叶中提取的色素,所以在光亮略亮的地方会泛青色,初步判断此墨名为青竹墨,产自盛产竹子的绥州一带,是不少画师绘画青竹、绿植时会用到的一种墨,也是当地学子的常用墨,目前京城并没有店铺出售。
得到这样两条重要的线索,清安高兴地同周师爷道了谢,琢磨着再整合一下小六他们采集回的信息,这查案的方向就能定了呀!
道别了周师爷,临离开京兆尹府前,清安又进了趟薛府内院,也见到了悉心梳洗打扮过后的薛夫人。
相比初见她时的激动,此刻的薛夫人已显得平静许多,清安也这才得以细细观察这位薛夫人,真真是位配得上“端庄娴静,温婉优雅”四字的贵夫人。
花厅里,三个人静静地坐着,薛夫人目不转睛盯着清安看,且是一副是越瞧越欢喜的模样,清安则是一脸走亲戚的官方微笑,薛勉坐在两人中间想开口打破这沉默的尴尬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呃……天好像不早了,我六扇门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听到这话,薛夫人脸上的表情顿时由喜转忧,看向清安的目光是越发的恋恋不舍,看得清安是于心不忍。
“我明天有空再来,有空再来。”说完,清安麻利地起身,直视前方径自走出门去,生怕多留一秒又要多出什么事来。
薛夫人起身走到门边看着清安离开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说道“勉儿,你说我是不是先前吓到清儿了?”
“娘,现在还不能确定清安就是妹妹。”
“清安?这名儿也好听,薛清安?”薛夫人完全无视了自家儿子的话,自顾自沉浸在母女重逢的喜悦里“模样也长得美,跟我年轻时还有几分像,没想到我女儿竟然是御前钦点的第一女捕,太有本事了。”
“娘,您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被自家娘亲□□无视的薛勉是既无奈又觉辛酸。
“不行,明个儿我得带上几箱厚礼去趟神侯府。”
“娘,明天我们不是要启程去……好,我知道了,咱不去了,哪里都不去了,干脆咱家也搬神侯府隔壁或者六扇门旁边算了。”
“好主意,可是得有地啊,我这就让崔管事去打听打听。”话刚说着,只听薛夫人声音还在空中飘着人已经不见了。
“娘,我开玩笑的,您别当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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