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十五的圆月高高悬。
远离都城繁华的连云寨里,今夜同是一片共庆佳节的喜乐祥和。
不过就在几日前,寨子上下却是一片愁云惨淡,盖因这些年寨子在大当家戚少商的带领下连连得利、声名鹊起,颇有直追武林第一寨之势头,也因此埋下了祸端。
作为雄踞一方的大寨,连云寨自然是不惧挑衅的,然每每一役却免不得要损兵折将,虽说江湖人都讲一个快意恩仇,可又有几人是真正不惜命的呢?
只是他们躲不了,亦避不开。
话说此役虽来得突然可也并非毫无征兆,故而连云寨上下实是早有觉悟,心知免不了一场苦战杀伐,不过事实最终却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一个陌生青年人的出现,未动一兵一卒便化解了这一场本该兵刃相交战局。
这是连云寨几位当家的第一次亲眼得见所谓读书人的厉害,睿智,诡辩,狡黠,亦正亦邪之间,让人捉摸不透,却也令人真心服气。
要说这连云寨的大当家戚少商素来是个重才爱才惜才之人,这样一个青年人的出现,虽是来历不明却仍不能阻挡他的延揽之心,只是……
且说这青年人因为连云寨免去了一场祸端,自然也便成了寨子里的贵客,青年俊秀潇洒,甫一来便夺得寨上待嫁姑娘的芳心,不仅如此,青年言谈落拓大方并不似众人传统印象中读书人那般迂腐刻板,相处下来竟是让原对读书人颇有偏见的另外几位当家也不禁对其心生好感。
这便是顾惜朝的魅力,亦是他的才能,只要他想。
是的,顾惜朝来到了连云寨,与其说是计划中的接近,倒不如说如今恰已成了无意而为的一场偶然。
“顾老弟为何心不在焉?”
“咦,为何不见那位白姑娘?”
“是了是了,不若让人去将白姑娘请来,顾老弟你说可好?”
谁说男人不八卦,谁说糙汉子就没有一颗红果果的红娘心?
连云寨几个当家的大老爷们儿八卦起来,那是整个寨子的女眷都望尘莫及,为何,因为他们不仅八卦,还把八卦落实到了行动之上,这不,喝多了开始集体怂恿顾惜朝去表白了……
“顾老弟,你说你呀真白瞎这么张脸了,你就说你去不去,你不去,小心我小姨子可就缠上你了!”
“顾兄弟你们读书人不常说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美人都是求来的,她不应你就跪她面前不起来。”
“是了,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媳妇儿那都不是事儿。”
“走走走,咱一块儿去帮阵。”
眼下,顾惜朝真心有些要被这群人弄得哭笑不得了,下意识看向在场唯一不掺和不搅和的大当家戚少商,谁知这戚少商饮着饮着酒忽然眉头一皱,语气颇为深沉的来了句:
“顾兄弟你应该去的。”
“……”
然后,顾惜朝被赶出来了。
特别巧,顾惜朝刚被赶出来就碰上几位当家所说的白姑娘——白飞飞,此时她身边还跟着个古灵精怪的小娃娃,正是那日他们在路上救下的,也正是这寨上四寨主的幺子。
“顾叔叔。”小娃娃嘴很甜逢人便招呼,又冲着顾惜朝眨了眨眼,道“白姐姐,我娘亲喊我回去吃月饼了,天黑了,顾叔叔你一定要替我护送白姐姐哦。”
说着,小娃娃一蹬腿跑没了影儿。
姐姐……叔叔……这个孩子……一定没有乖乖念书。
“顾公子。”
“白姑娘何事?”酒过几巡顾惜朝眼下已是微醺,望着眼前清冷柔美女子,心下竟忽地生出几分无所适从来。
顾惜朝的异样,白飞飞并未看在眼里,面容一派沉静,正要张口说话,边听得暗处微有异动。
顾惜朝不似白飞飞这般自小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却细心地捕捉到了她神色之异,,忙忙回头看去,只见身后暗处倏地滚出一团黑影,说时迟那时快,黑暗中紧跟着又冒出两个人影,架起地上的人拔腿就走,一个个还嘴里振振有词。
“六弟叫你逞能,北都找不着了吧,说了茅房在那边。”
“老六以后可别说你千杯不醉了,太丢人了。”
“我没醉,都说了我……没……”
不得不说,三人的戏很足戏也很好,可惜了就是一点都没骗过两位当事人。
当然这并妨碍两人说正事。
“顾公子,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顾惜朝一听,忙道“白姑娘,我已托大寨主为你打听一二,连云寨人脉甚广想必不日就有消息,关外凶险,你孤身一人上路又不知去往何处,如此委实不是上策。”
是了,偶然听闻白飞飞往关外是为寻人,顾惜朝刚入连云寨便托戚少商帮忙寻人,毕竟这边陲地带要论消息人脉这连云寨若称第二便无人再敢称第一了,也正因他这一举动引得寨上几位当家误会其心悦于同行的白飞飞。
不过也难怪旁人会误会,若说同行出于偶然,那将对方的事这般置于心上又是为何?
其实就连顾惜朝自己也解释不清为何,他并不是追命那般见不得美人垂泪的热心肠,相反,因自小长于风尘烟花之地,见惯了太多或恃弱或恃色行凶的丑态,使得他对所谓的美人素来硬得下心肠,纵见美人血染桃花扇亦能作熟视无睹。
所以,会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情谊?
他们不过萍水相逢,因一场风沙滞留于同一座城同一间客栈,又恰巧一同击退了趁风沙作案的流寇盗匪……是了,她曾救自己于盗匪刀口之下,定是因为如此。
一番绞尽脑汁,顾惜朝终是寻到了一个恰当的理由,来解释自己这份好意。
但是……
“顾公子多虑了。”
是的,人家姑娘没打算领情。
顾惜朝不乐意了,醉意之下话唠模式开启“白姑娘,恕我直言……”三言两语搬出了远在的京城的水伯父女,大打亲情牌,言辞凿凿劝说白飞飞万不能冒险行事,定要念及远在京城还有家人在等她平安归去云云。
一番话说下来,听得白飞飞一双清眸怔怔地直望着顾惜朝,仿佛在看一个怪人一般,顾惜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礼了,懊恼之余正要挽回一二,却听耳边淡淡一声:
“好。”
与此同时,远在京城的水家小院里。
从方才起就一直打喷嚏的水伯,这会儿终于是不打喷嚏了,点好香来到了早逝了的发妻牌位前,这是水伯数十年如一日来的习惯,每天夜里为亡妻点上一株香,对着她的牌位唠唠家常,不知不觉近二十年过去了,乌发生白发,唯有那些絮絮叨叨的家常话依旧温暖如故。
“芙蓉这孩子啊又出去闹腾了,不过有铁手和追命跟着也不怕她出什么事儿,你甭担心。”
……
“想想,一转眼孩子都长大了,我也老了,也不知道百年之后碰着面,你还认不认得我。”
……
“飞飞这孩子随你,性子倔,你现在一定还在怪我怎么没拦着她,可要知道这孩子心里的结没人能解,只有她自己,也唯有这结解开了她才能早日真正过上新的生活。”
……
“水伯,又在跟伯母聊天呢?”
陆阿秀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听到水伯没有再话说了,方才托着托盘打着帘子进屋来。
闻声,水伯回头,揉了揉眼,语气和蔼道“阿秀怎不跟芙蓉他们一起出去逛灯会呢,年轻人要多出去走走。”
自前一阵水芙蓉出面收留了无处可去的陆阿秀,陆阿秀便在水家住下来,白日就在水伯新开张的跌打馆里帮忙,夜里就帮着水芙蓉一起张罗家中琐事。
日子虽比不得在国公府里那般富贵悠闲,陆阿秀却是觉得颇为舒心安稳,一来是水伯父女为人友善真心待她,二来如今她再不会觉得自己是个无用的累赘之人。
“灯会太热闹了我……”
“阿秀,阿秀,我来了,你快给我开门啊!”
水家小院的门板拍得啪啪响,试问何人来也——江大少也。
“这是江公子来了?”水伯说着作势要起身去开门。
陆阿秀忙忙阻拦,道“水伯别劳您了,我去去就回。”
“什么去去就回,去去就晚点回,我一个糟老头子在家没什么好担心的,快去快去。”水伯如何瞧不出那江承炎江大少对陆阿秀的心思,就差没对着这整条街鸣锣宣告了“江公子虽瞧着不羁,实则是个纯直之人,水伯纵横江湖市井几十年不会瞧错的。”
“水伯您误会了……”
“阿秀你不开门我可就翻墙了,要是受伤了你可要照顾我百八十天啊。”
“阿秀你快去,我家院里墙头可高了,指不定真会受伤。”助攻老手水伯上线。
陆阿秀本是个好脾气的人,可不知怎地对着江承炎着实有火气,急匆匆去到院门前,把门一开,秀眉一拧正要厉声喝止,却是先被眼前那一大捧花束给怔住了。
“咳,我娘说登门不能空手,我知道你喜欢那城外花圃的玉簪花,可是我今天去竟然一株都没有,所以我就给你带了点别的……阿秀你怎么哭了,你别哭啊,我哪里做错了,你别……”
陆阿秀哭了,因为难过。
因为曾经也有一个人对她这样,他们青梅竹马,他曾为她摘过花圃里最美的花,陪她看过仲秋最圆的月,她曾以为他们可以跨越身份的鸿沟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却不想这份感情……敌不过他亲人的一句诋毁与一分怀疑。
此时此刻,街道拐角的暗处,有个身影默默地注视着水家小院门前的一切,手中的鲜花早已不复晨时刚采摘的那般,可他仍不敢上前一步,哪怕他早自家堂兄去了城外花圃,亦早他抵达此处。
话分两头。
夜渐浓,京城上空绽放了今夜第一场烟火,烟火绚烂斑斓,映得满城节日兴味愈发渐浓。
要说观烟火哪里最好,自然是空旷的,离燃放点还不远的。
这不,有两个人啊仗着长得好看轻功好,以及情报优势,一口气上了相国寺中的玲珑塔。
要说玲珑塔顶的视野那是真真的好,观烟火之际亦能俯瞰京城万家灯火,最最重要的是……一般人上不来,特别适合夜黑风高小情侣约会。
“我觉着照这个趋势,以后我们每去一个地方都占一个高点,绝对能成当朝占高第一人。”
“要不要还给你备些小旗子插上?”
“这……这就不太好了,揭个瓦片刻个记号就成了。”
“那还是得给你备刀。”
“这种工具哪里需要专门备了。”清安说着,献宝似的从身上掏出了一把精致的小匕首。
云尘看着,脸上本是和煦莞尔的表情僵了僵,道“和我一起还带匕首啊?”
敏锐觉察到云尘变了脸色的清安,忙忙收起匕首,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有可能会要削个水果什么的嘛,而且……防身,防身你懂吗?”
“不懂。”
“……”这就没法聊了是吧。
“你好像不太记得上回发生什么了,不如让我来提醒提醒你?”
“现在又不是在床上……”她不就是有一回睡觉忘记把贴身带的小利器取下来了吗,再说要不是有人晚上睡觉不□□分会有事吗,不会啊,她以前好多次都忘记了都没事。
“你的意思是……”云尘一瞬目光灼灼,语气暧昧“要换个地方?”
“咳,尘尘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么轻浮的人。”
“那一定是你以前都没好好了解我。”云尘抬手便是在清安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手落旋即向着清安伸出手去,道“走吧,这么晚了该饿了,去吃宵夜。”
“好呀,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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