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真爱莫过如此罢

    探望不成,礼也没送出去,清安只好打道回府去寻自家几个师兄,准备一道出发去后山。

    然而……

    “姑娘,夫人遣奴婢来请姑娘即刻回城。”

    出发前一刻,师兄妹几个被自家师母身边的心腹嬷嬷拦了下来。

    “可是府中出事了?”

    追命摸了摸下巴,坏笑道“莫不是昨夜师父……”

    “原来如此。”

    “茅塞顿开。”

    “师妹,走好。”

    眼瞧着这师兄妹几个又将事情想歪了去,嬷嬷赶忙解释“几位想岔了,是……是五小姐……仿佛是出了些事儿,具体的奴婢也不清楚,夫人一大早就往女艺堂去了,遣了奴婢赶紧出城来寻姑娘回去。”

    “姨母?”

    “正是。”

    早先就提过咱诸葛夫人乃是根正苗红的世家出身,不仅如此,家中还有个能传上几代的三等伯爵位,是了,这年头在京城没个爵位真不好意思说自个儿是世家。

    但是吧这一家子在京城里向来存在感极低,哪怕出了诸葛夫人这么个如今分外风光的姑奶奶,也依旧本分低调绝不搅事,可谓是个十分省心的娘家。

    但有句话叫什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说的就与这位五小姐有关。

    诸葛夫人出身伯府长房,父亲早十几年前承了祖上爵位,如今外人都称一声靖勇伯,当然这名号压根是比不得诸葛神侯岳父这名头来得威风,但是咱靖勇伯老爷子一点不介意,反正很威风不就够了么?

    话说回来,这靖勇伯府上共有四房,除二房是庶出其余三房皆是嫡出,因着家中老夫人尚在,故而现下尽管靖勇伯兄弟几个连重孙辈都有了却还尚未分家。

    这嬷嬷所说的五小姐出自四房,与诸葛夫人乃是隔房的堂姐妹,不过俩人年纪却足足差了十余岁,不夸张的说,以诸葛夫人的年纪要是成亲早那都够生下这堂妹了,既是隔房又隔着年纪,照寻常说这姐妹感情也就一般般过得去吧?

    不,恰恰相反。

    盖因这五小姐生母过世得早,继母又是个面慈心苦的伪善人,故而这五小姐可称得上是在诸葛夫人的一手拂照下长大的,这也使得二人虽是姐妹但实则感情却肖似母女。

    清安与这位五小姐……哦不,是姨母,感情也是十分要好,毕竟自家师母家中姐妹虽多,但她可就认这一位唤姨母来着,亲疏有别啊。

    时至今日清安仍是记忆犹新当年自己刚被带到师母身边,这位常来府上做客的小姨母,明明也没长自己多少岁,却总像个大人一样处处关照自己,那一本正经的模样时隔多年再想起,都还觉得心里暖暖的。

    只可惜……

    “是姨母不好了吗?”听说是从小维护自己的小姨母出了事,清安二话没说就跟着嬷嬷一道走了,待上了马车上才问起详情。

    “奴婢也不清楚,仿佛是不大好了。”既是心腹嬷嬷自然是知道一些内情的,比方说这娘家五小姐怕是时日不多了,想到此嬷嬷一时忍不住红了眼,叹道“也当真是一桩孽缘啊。”

    谁说不是呢,嫁给一个自己深爱却不爱自己的人,自以为可以打动对方却换来满身心的伤,不是孽还能是什么?

    是的,这位五小姐早许多年就嫁人了,嫁的还是已故皇太后的堂弟,亦是当年京中赫赫有名文武双全的美男子——幼年丧母,亲爹冷漠,继母伪善,继弟继妹狼子野心,小可怜嫡女摇身高嫁翩翩佳婿,听起来就很玛丽苏有没有?

    有!

    但其实这是个励志故事来的。

    事实上,从门当户对的角度,这五小姐绝无可能嫁给这等青年才俊的,哪怕她有诸葛夫人这么一位堂姐,所以……使手段?

    是的,使手段了,不过是正大光明的那种。

    比方说,不畏严寒酷暑用十二分的努力和诚意去打动了心上人家中最有话语权的老夫人,再加上那么一点点的狗血,比方说心上人的白月光其实是朵大白莲,且是长辈们都心里门清儿就当事人自个儿看不穿的那种。

    说起来当年这其中还有清安的出谋划策,可现如今想想,清安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要不是自个儿当年太给力,帮着这小姨母拿下了那人的长辈,对方长辈再说动了……好吧,也可能就是命令,命令那人娶这样一个自己不爱的女子,那么后面的悲剧是不是就不会有了?

    “姑娘,到了。”

    一声轻唤,将清安从回忆拉回现实。

    “嬷嬷你说……算了。”有些话到了嘴边清安却还是没说出口,径直起身掀开帘子下了车。

    马车停靠在临街一所大院门口,院门正悬着一块漆金的牌匾,上书文秀隽永三字——女艺堂。

    女艺堂乃是京中有名的学艺学堂,学堂仅收女学徒,专以教授女子生存技艺,如珠算、女红、药理、调香、识文断字等等,此处对清安而言亦是老地方了,毕竟当年她可是跟在小姨母身后见证着这里一砖一瓦建起来的呢。

    是了,这女艺堂的创办者还不是别人,正是诸葛夫人这位五堂妹。

    说起来在闺中时,这位五小姐已是小有名气,因继承母志创办了受益平民女子的学堂,又有诸葛夫人这样一位堂姐,尽管幼年丧母继母掌家生父又是个靠不住的,但在京城中却从未有过关于其不好的传闻,直到传出婚讯。

    古往今来,但凡不是世人眼中那所谓门当户对的婚事,总会饱受非议,且非议的总是女子,当年也不例外。

    一个是青年才俊皇亲国戚勋贵之后,一个虽说也是风评尚佳的大家闺秀却家族势微、父兄无所依。

    若说二人是情投意合、两情相悦这事儿没准还是一段佳话,可惜……另一位当事人他不配合。

    婚前没个公开互动不说,婚后还新婚燕尔呢就收了一院子的美人……

    “姑娘您没事吧,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从这一路来,嬷嬷就瞧着清安脸色不大对劲,还……还仿佛杀气腾腾的。

    “没事,我一年里总有那么几回特别想揍那么个把人。”

    嬷嬷不说话了。

    哪能不知道这位小祖宗每年都想揍的是谁,那位上官姑爷……哦不,前姑爷,那位这么些年每回能在府上几位小祖宗手里全须全尾的,那真得谢谢皇家,要不是个皇亲国戚,呵呵。

    “姑娘您来了,夫人他们都在厅里了。”

    二人刚踏进门口,就有丫鬟前来相迎,引路领着她们一路往后院去。

    待来到这厅前,清安一眼就被里边那结结实实的阵仗给吓了吓,虽说与自家师母娘家那些个长辈平日里不怎么打交道,可到底是认得这会儿里面正坐着自家师母的亲爹娘呢。

    “清儿来了,快进来吧。”诸葛夫人见清安一下愣在了门口,不由唤了一声。

    清安紧跟着脸上赶紧挤出一个祖上八辈皆良民的淳朴笑容,乖顺地进去就给长辈们问了一圈好——毕竟历史经验告诉我们,爱笑的姑娘通常人缘不太差。

    这不,这一圈下来,在场老头老太太都一个个冲着清安夸起来——都一把年纪了,这场面上的寒暄还能不会?

    当然也有个别不合群的。

    “小清安如今本事了,以后外祖父就靠你撑腰了。”

    靖勇伯老爷子顶着一脸褶子乐呵呵地就带歪了节奏。

    听得诸葛夫人母女俩当场就想捂个脸——多大年纪的人了,嚷着要晚辈给你撑腰,这老脸是真不打算要了吗?

    要说靖勇伯这老爷子没别的毛病,就是幼年废柴少年废柴中年废柴如今老了是个老废柴,以及特爱显摆威风,这些年来出门逢人就是——我女婿是诸葛正我,四大名捕师兄妹几个都管我叫外祖父,你们可别惹我,我背后可是有人。

    深深为老岳父的直白所打败的诸葛大人:……

    被强行要求叫外祖父的师兄妹几个:……

    总之,这老爷子的画风可谓清奇到了一种令自家人都不忍直视的的地步。

    好在今日在场的都是本家人,都知道靖勇伯一直就这么个废柴样儿,反正都这把岁数的也甭指望有啥进步的,看一看就过去,都是年过半百的一群人了,还能计较这些?

    然后就听族长老爷发话了:

    “人都到了咱是不是该说正事了。”

    您老说得可真对!

    族长不愧是族长,关键时候就是发挥作用!

    然后,一屋子老头老太太又把目光聚在了清安身上。

    “同我有关?”

    “清儿,这事儿其实师母早该与你说的,你姨母想认你作嗣女。”

    啥?

    何为嗣?嗣者,继承者也,常见的有继子女、养子女、义子女。

    其中继子女等同亲子女,入宗庙,天然享受继承权,其继承权受官府律法保护。

    至于养子女、义子女则不具备天然继承权,且就算被养父母、义父母授予继承,其继承权也并不能完全保证,除非经同族中认可并载入族记,但一般来说为防家族财富外流,族人是不会轻易认同外族人继承的。

    “师母,这事儿……”不能的啊,她如今家里一窝子人呢,不带这么玩的。

    “你且放心,不过是认作义女。”诸葛夫人自然是不会干那等没分寸之事“就是……就是……”

    “就是往后她若有个好歹,她的私房统统都归你了,旁的人一个子儿的都没有!”靖勇伯见自家闺女磕磕巴巴话都说不全乎 ,索性一口气帮她将话都给说完了“今个儿我们都是为这事儿来的,这事儿我们都同意。”

    然后就见在场族中颇有话语权的老人们纷纷点头。

    “我有点糊涂了。”

    “你姨母和离,膝下又无儿无女,多年来手里有些经营,唯恐哪日有个好歹便宜了那四房的人。”伯夫人出来解释道。

    是了,她这小姨母和离了,就在去年开春的宫宴上,不过这事儿要细说起来却还得再往前推些年头。

    且说那一年清安这位与心上人成婚多年的小姨母终于有了身孕,然而喜悦短暂,喜讯不过几日后这孩子便没了,而罪魁祸首正是孩子的父亲。

    清安不知道,当年那个姓上官的男子有没有为此忏悔过,如果有,今后她一定借此让他再多忏悔个几十年。

    也不知是不是报应,当年孩子没后没多久,上官家就出事了,即是当年动荡朝堂的皇后母家通卖国案,上官家上下爵位被捋,成年男丁被圈禁的圈禁的,被流放的流放,而清安这位小姨母的夫君则被发配去了边关最凶险的战场。

    一夕之间,上官府上唯恐受了牵连的奴仆美妾们纷纷收拾细软,逃了个七七八八。

    听到这些消息,唯恐自家才小产不久的堂妹再受磨难,打通关系的诸葛夫人几番想将堂妹接过府来照料,但却都被自家堂妹拒绝了,甚至最后还要追随丈夫去那苦寒的边关之地,而她本可以不必去的。

    送行那日清安也去了,那一阵她正为入六扇门而忙碌,起先师母为不让她忧心并未多过提及这些,待得知其中细节已是送行那日,而那时她已有好长一段时日没有见过这位姨母了。

    事实上,自这位小姨母成亲后,清安就很少见到她了,毕竟嫁人后要操持的事情太多岂能像像在闺阁中时那般自在,且每每逢年过节碰面她也总报喜不报忧,可她当真过得好不好她们又岂会真的不知道?

    婚后得不到夫君喜爱的女子,谈何幸福,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话说送行那日临别之时,诸葛夫人仍在苦苦相劝“这么多年来他待你如何你自己心中分明,如今你纵是弃他而去,他应也当有几分自知自明,你何必去讨这苦吃。”

    “姐姐,他是个骄傲的人,如今这般消沉,我想再陪陪他。”

    那时清安只觉得自个儿这小姨母傻极了,到了那样的时候还想着去感动那样一个男子,真真是被情爱冲昏了头脑,直到去年宫宴上她才明白过来当年那话的意思——待他不消沉了,我便不再陪着他了。

    历时几年,上官家的冤案终在新皇登基之时彻底沉冤得雪,又是一夕之间上官家重复了往日的荣光,然而彼时身在边关苦战多年的某上官家男子却是无心回京,直到又过了大半年成功率军大破敌方拿到了归降书方才启程回京。

    是的,曾消沉离京之人,意气风发的归来了。

    既曾本就是蒙冤,现又凯旋归来战功赫赫,加官封爵自是免不了,尽管上官家本就有了一公一侯,那就封个伯位吧,年纪轻轻也不好越过长辈们去是吧?

    常言道夫荣妻贵,丈夫有了荣光,甭管这妻子受不受他喜爱,到底是要跟着体面风光的,更别提这位妻子还曾在他战中进献过不少良策,频频助他稳定军心。

    说到此,特别想叹一句苦尽甘来是不是,毕竟到这份上了再不济守着体面尊荣也够了不是么?

    偏不!

    庆贺边关战捷,气氛和乐的宫宴之上,某新晋诰命夫人毅然决然要和离。

    当时清安也在那宫宴上,当场就傻了。

    特么当年是个烂瓦盆你宝贝得不得了,现在变贡品瓷器了,你不要了,小姨母你不要这么造福京城闺中贵女吧?

    直到回想起当年送别时的那句话,想起那时那个刚刚经历丧子之痛女子脸上的平静释然,清安才明白过来——想来那时她就已对这个男人心灰意冷,放不下的不是执念,而是当真担心他从此消沉。

    真爱莫过如此了罢。

    可惜错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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