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喂你吃糖

    云浮月的手仅堪堪触碰到晏昭, 突然,屋外胡煜的声音响了起来, 打断了她的动作,“万岁爷,到吃药的时辰了。”

    晏昭听到了, 却没有回答, 他的的双眸定定注视着云浮月,那一瞬间,云浮月似乎从他深沉的眼眸中看到表弟深藏着的一抹温柔。

    但是也有可能是她看错了,因为很快,晏昭就平静地对着门外道:“端进来。”

    还是那碗极苦的汤药,晏昭依旧一饮而尽,然后将玉碗放回在托盘上, 他没什么表情,“拿走吧。”

    话音刚落, 晏昭突然看到自己面前出现了谁的小拳头, 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云浮月故意伸出来的。

    晏昭的面色马上阴沉下来,“怎么、表姐想弑君?!”

    胡煜看到这一幕,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打扰了什么,便赶紧有眼色地退了出去,不在屋内碍眼。

    “什么啊?”云浮月说着,张开了手,只见她粉嘟嘟的手心中央, 静静躺着一只小糖瓜。

    看到晏昭盯着自己手心微怔地模样,云浮月笑眯眯道:“表弟,那药多苦啊?吃块糖甜一甜吧?”

    “不必。”晏昭说着站起身,“朕有事,便先走了。”

    云浮月不依,她扯住晏昭的衣袖,“那药我喝过,我知道苦,表弟吃个糖好不好?”说着她举高了手,把那一只小糖瓜放在晏昭唇侧,“臣妾喂你。”

    “你……”晏昭张了张唇,可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云浮月便眼疾手快把糖瓜放了进去。

    “甜吗?这还是上次你给我的那个呢。”云浮月语罢,直接拉住晏昭的手,“表弟,你每日怎么都那么多事?今日我们刚来行宫,要不你陪我转转吧?”

    说话时候,云浮月一直思忖着,自己这表弟小的时候先是被不负责任地姑母抛弃,后来竟然还沦落到被人欺负的境地……这也太让人难过吧?那么,从今天开始,她要多陪表弟!

    现在想想,原来的自己的确是太不理解表弟了,居然会怕他……其实,晏昭现在的这些表现,不正是因为他年幼时被人轻贱欺辱,以至于时至今日仍然害怕重新沦落到无人陪伴的惨状么?

    以前那些不可追溯,过去就让过去吧。但是现在,晏昭已经有了她这个姐姐,既然如此,那她云浮月一定尽职尽责!做一个好姐姐应尽的本分!

    “不去,外边太热。”晏昭拒绝的很生硬,他甩了甩手,“表姐想去,朕让胡煜陪你。”

    尽管看到了晏昭那阴沉的脸,但是云浮月还是大着胆子,抓紧了那人微凉的手指不松手,“臣妾就想皇上陪。”

    她一边说着,一边暗暗观察晏昭的脸色。

    这么一来,她就看到晏昭的面色白皙无瑕,垂着长长的睫毛,一脸沉静。再加上今日表弟穿得是青白色长衫,更显安静、俊秀,甚至于有几分病气。

    她目不转睛看着,突然就又看到那个病恹恹地俊美少年轻笑出声。

    云浮月不知道晏昭为何突然笑,她试探着出声问道:“表、表弟?”

    “无事,走吧。”

    这云浮月,实在太像一只狸奴,娇软又粘人,倒是十分有趣儿。

    只不过……晏昭眸中又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意,表姐上一世杀过自己,而且目前也不知效忠于谁……

    罢了,一切并无实据,不过……若日后真让自己知道云浮月背叛了他,那么他一定不会手软。

    然而现在,每当他看到云浮月潋滟而璀璨的一双眸子欣喜地看向自己的时候……晏昭发现自己似乎很难说出拒绝的话。

    其实,若是表姐乖乖的听话,他宠着也不是不行……当然,他不会让表姐察觉出自己的让步。但……如果表姐不听话,那么、他一定会让云浮月悔不当初……

    如果、日后表姐后悔了、想逃或者想离开自己,那么……他就只好想办法留住表姐了呢。

    只是他会怎么做呢?都说,想要留住一个人,便首先要留住一个人的心,那么他就留下表姐的心。或者……他把她整个人完完整整的留下来?他会给她放最好的不腐药,他会给她最好的棺椁躺着,他也会每日都去看她。

    如此一来,表姐再也不能离开自己了呢。

    短短一瞬,云浮月从晏昭脸上看到了迷茫、决断,还有最后的让人捉摸不透的温柔,顿时,她有些害怕地抬着头,却听那人和颜悦色,“表姐,不去么?”

    “哦……走吧,表弟。”

    于是,她挽着晏昭的手臂,走向了清凉宫的后山,而桃红和胡煜则远远地跟在后边。

    后山景色美极了,大片大片的各色花卉极尽艳美的盛开着,因为这一片皆是清凉宫的地界,宫中又没有多少仆从,故此清净又幽静。

    “表弟,其实总是在皇城里,挺闷的。”云浮月没话找话,伸手将身边的茉莉揪下来拿在手里把玩,“还是清凉宫好。”

    “表姐喜欢就好。”晏昭神色不再一如既往地阴沉,他竟然还缓缓拂开落在云浮月肩上的叶子,“这里有风呢,表姐冷么?”

    啊?这人是晏昭?云浮月受宠若惊,“当然不冷。”说到这里,她突然担心地看向晏昭,“皇上是不是冷了?”

    毕竟,表弟还在生病,只是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发烧,这么想着云浮月直接上手摸了摸晏昭的额头,她摸了一下,便很快放下心来,“表弟现在应该很快就能好了。”

    “朕早已经痊愈。”晏昭没什么表情,他负手而立,如玉树兰芝,纤细的身形平端给他添了几分仙气,“这清凉宫,是先皇修缮的,朕还是在十三岁那年,第一次来到这里。也就是那一次,朕在这清凉宫中住了整整一年。”

    那一年,加上上辈子待过的一年,他在这宫中/共待了有两年。

    他恨透了这个地方!

    “臣妾很喜欢这里。”云浮月环顾四周,一片的青葱颜色,她眸中充满了笑意,“梁宫没什么不好,但是一切都很古板,臣妾觉得,梁宫并没有清凉宫这样的生机。”说着,云浮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表弟莫取笑,其实……我从没出过家门,也没见过四方天地外边的春/色。”

    这一次轮到晏昭惊异,不过他神色淡淡,“怎么?表姐竟从没出过门?”

    “出过,但是只去过三回,而且三回都是去上香的。而且,表弟应该知道,上香都是坐轿子,所以臣妾从没在外面行走过呢。”云浮月说着,有几分落寞地笑,“马车从街上走过的时候,我偶尔会听到外边的小摊贩沿街叫卖……表弟不知道,其实我小的时候很调皮,有一次听见了那叫卖声,就很想下车去看看,结果硬生生被父亲拉了回来,他不让我去。”说着,云浮月看向晏昭,“父亲很严厉,表弟你是知道的。”

    那一年她六岁,正是馋嘴的年纪,吵着闹着要吃什么小摊贩卖的糖炒栗子,父亲当然不让她去,但是回府后经不住闹,还是托人给她买了来,只不过……等买来之后,那些东西都冷了,根本不是原来的滋味……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想要外边买来的吃食了。

    说着说着,云浮月不自觉湿了眼眶,“其实,父亲一直把我当做一个工具。从小他就告诉我,我以后是要母仪天下的,所以,我有很多禁忌,走路、吃饭、说法、还有朋友。”说到这里,云浮月摇了摇头,“父亲不让我交朋友,很多年前,京兆尹家的小姐同我关系很好,但是父亲说她爹官品太小,不配和我深交,所以……”

    云浮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说道:“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朋友了。还有一次,我有一樽特别喜欢的彩塑,那是府里花匠照我的样子雕的,和我像极了。但是父亲看了后却很生气,他说那个泥人身上描的花样是木槿花,朝生暮死,是贱花……而我该做皇后,得牡丹来配……最后,那个花匠就被打断了腿撵了出去。自此以后,府里便再没人敢关心我。”

    以往从来没有细究过,可如今再次说来,云浮月却觉得有什么如鲠在喉,想想上一世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她顿时觉得,还是现在的日子畅快些。

    自己的确是云清远的女儿不假,可是她依然觉得,云清远的下场是咎由自取。或许……有时候也会有一些不忍,但扪心自问,她云浮月绝无护存之意。

    上次听表弟说父亲并没有死……这样也好,不过,牢房依旧是他最该去的地方。

    晏昭一直静静地听,他面无神情,一双眼睛黑暗而幽深,更衬得脸色苍白,清风吹过,吹得他衣袍微摆,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病态。

    他就这样安静地不发一声,眸色深沉地凝视着云浮月。

    半晌后,晏昭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来将独自出神的云浮月抱在怀中,“表姐,以后乖乖在朕身边,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只一点……你别欺骗朕,你要知道,若是骗了朕,你会后悔的……”

    云浮月被晏昭的话从回忆中唤醒,她有些微怔地闻着鼻端传来的橙花味道,那香气清冽,带着微微的苦气,但是在吸入后却又充斥着一股甘甜。

    是表弟身上的味道,甘冽清香,这香气,果然很适合他。

    云浮月回过神,她笑了笑,拍拍晏昭的肩膀,“表弟说什么呢,臣妾肯定不会骗皇上的,你我是姐弟,不该说这样两家的话,臣妾对你,和对越坤都是一样的。”

    她本来是想给晏昭宽心的,但是云浮月没想到,听到这话后的晏昭冷冷地上下打量两眼她,语气生冷又带着戏谑,“你说什么?”

    “嗯?”云浮月没反应过来。

    “表姐刚刚提到了谁的名字?”晏昭冷冷一笑。

    “越坤么?”云浮月不知表弟的脸怎么说变就变,她有些紧张,“怎么了?那是臣妾的弟弟,和你一样……”

    “表姐怎么还不明白?!”晏昭俯下身,他面容白皙唇色浅淡,看起来仿佛病入膏肓,“朕说了、表姐只有朕一个弟弟!再没有别人!”

    表弟可真是太霸道了!她自己就只有一个亲弟弟,那就是云临颛!怎么居然还不让自己提?!的确,她是准备好好疼爱晏昭的,可是有时候,弟弟做得不对,身为长姐、应该可以……说两句吧?

    于是云浮月苦口婆心,“这有什么?你和越坤有同一个姐姐也没什么吧?这实在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表弟你不也是有十一个哥哥,三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吗?”

    “呵、表姐错了。朕说过,朕便只有表姐一个姐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亲人。”晏昭说着,眉目阴柔,语气轻缓,“那些人,是生是死,同朕有何干系呢?”

    说到这里,晏昭猛得凑近云浮月,他白皙修长的手轻轻划过云浮月的脸颊……这一刻,两个人的距离极近,近得好像能让晏昭从那双惊异的眼睛中看到自己恶意的笑容,“所以……阿姐你、也只能有一个亲人,就是朕。”

    这太过分了,云浮月绝不能同意,“表弟,我和弟弟虽不是一母所出,但是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让我不认他……怎么可能呢?”

    可话刚说到这里,云浮月就看到晏昭的神色越来越阴狠,她不由得语气软了几分,好言相劝着继续道:“表弟,我不明白,越坤是我弟弟这件事,应该完全影响不到到我们姐弟之间的关系,你不也是他的表兄吗?如此一来,我们反而更加亲近了呀。”

    “这不一样。”晏昭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地生硬。

    “……”

    云浮月实在不明白晏昭是怎么想的!一个姐姐有很多弟弟,实在太正常了吧?同理,一个弟弟有很多兄弟姐妹也是很普遍的,怎么晏昭居然全都不认?难道他们不是一个姓?!

    算了,表弟的一些想法,她想破头也不会明白的。看在表弟还在生病的份上,自己退一步也不是不可以……

    “好了……是姐姐不该提别人,你还病着,这是风口,得多注意的。”云浮月说着,把桃红给自己披得一件月白单衣披在了晏昭身上,“别吹着了。”

    晏昭原本还怒火中烧,但是看到云浮月对自己这样细致……他的心情莫名好了几分,当下,他不想再争辩,只冷哼一下转过身去,“哼,表姐心细呢。”

    不过……

    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又转过身来问,“表姐也会对别人这样心细么?”

    看着表弟阴狠的眼神,云浮月赶紧摆手,“当然没有,不会的、不会的。”

    弟弟身强力壮,哪像晏昭这样瘦弱?他不仅比晏昭高,还比晏昭壮些,根本不需要自己操心,所以她说没有。

    争议停止,气氛逐渐回归正常,二人便一同步入园林深处。

    这花园深处有一方池塘,塘边就是六角亭,正好云浮月走累了,便拉着晏昭坐进去休息,顺便欣赏景色。

    这个季节恰巧是荷花开放的时候,大片大片的荷花以及含苞菡萏浮在水面上,优美而静谧,云浮月深吸一口,只觉得此处暗香浮动、沁人心脾。

    “这些荷花,是朕幼时种下的那一片。”晏昭看着,眯了眯眼,“表姐觉得好看么?”

    “好看!”云浮月来了兴趣,表弟原来说话的口气经常阴恻恻的,这会终于可以和他交流些平和雅致的东西了,于是她赶紧道:“表弟喜欢荷花吧?”

    想想也是,像晏昭这样看起来朗月清风、容色秀气的少年,定然会喜欢荷花的。

    果然,晏昭点了点头,“是啊,朕很喜欢荷花。”

    见他们二人说得话越来越正常,云浮月欣慰地笑了笑,“表弟一定是喜欢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清高品质吧?”

    “何以见得?”晏昭似笑非笑瞥过一眼云浮月,“朕喜欢它,可不是因为这一点。”

    “那是什么?荷花……好看?”云浮月说着,心头又涌上不祥的预感,估计表弟接下来说得话,不是她刚刚设想的那种轻松惬意的内容……

    “朕喜欢荷花,是因为荷花看着的确蕙心纨质,若以人作比,那么荷花该是个怀瑾握瑜、高风亮节的君子。只不过……”晏昭的声音放缓了,他冷哼了一声,“自然无人想得到,它的根竟在烂泥里!”

    听到这番谈论,云浮月头皮一麻,随即心中又是一叹,是了……这也的确像表弟说出得话。

    “淤泥中生出,总归有着隐匿在皮毛骨血之下的阴晦灵魂,但是,它却开出娇嫩的花朵以蒙蔽世人……这荷花在朕看来,倒像个佛口蛇心之人。哈哈,有趣、着实有趣!”

    看身边那个俊俏的少年郎笑得眉眼弯弯,云浮月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若是自己没听到表弟刚刚那是怎样的见解,她倒也会以为是什么有趣的事……

    可是,看到如今表弟看待事物的眼光这般阴暗,云浮月可不觉得哪里有趣。

    不过,她当然不敢明确表明自己的观点……

    于是,云浮月讪笑一下,“没想到表弟是这么想的,臣妾还是第一次听这样的见解……挺、挺别出心裁的……”

    “朕觉得,世人皆如莲花。”晏昭平静地看着眼前大片大片的荷花,继续轻声道:“表面上恭敬知礼,实则包藏祸心。唉……”他轻轻叹息,“表姐啊……若是戳破一个人的伪装,能像拔出带着泥的莲根一般简单就好了。”

    说着,他侧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云浮月,“就像现在,朕看着表姐,却不知道表姐如荷花一般的面容之下,是否有着生在烂泥之中的根茎。”

    “表弟……”云浮月现在知道了,晏昭差不多过半个时辰,就要怀疑自己一下……说实在的,她有些累。

    不过这一次,晏昭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只是对着云浮月笑了笑,然后转回了脸,喃喃自语,“出淤泥而不染……有意思、有意思。”

    看到表弟这幅样子……云浮月心中忍不住犯起了嘀咕,要不……还是算了吧,她还是改天和晏昭拉进关系。这么想着,她站起身来,“皇上,估计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吗?”

    “表姐先回去吧。朕再看看。”

    “那……表弟别坐太久了。”云浮月说着,摸了摸晏昭的头,试了一下他的温度,“嗯,皇上应该大好了。不过……还是得早点回去,天暗了风凉,表弟当心身子。”

    “好。”

    云浮月说完,终于还是走了,只剩晏昭一个人看着满塘的荷花。

    他静静地看着,没有什么动静。

    这边晏昭没有动静,那一侧,隐匿着的那个人便也耐心地在一旁等待。

    “既然来了,为何还躲躲藏藏?”终于,晏昭懒洋洋地开了口,他双目平视前方,似乎漫不经心,“朕的确准你无诏可以入宫,但朕可没准你偷偷摸摸地来。”

    他话音刚落,那人便缓缓走了出来,他声音轻缓,明明是男子,却带着一丝柔媚,“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皇上。那么臣想,云清远越狱一事,皇上也该知道了?”

    “猜出一二分。”晏昭口气随意,眸色依旧平静,“比起这个,朕猜不出的是云浮月,你呢?觉得云浮月是云清远的人么?”

    “皇上不该怀疑她。”那人听到云浮月的名字,似乎是顿了顿才继续道:“她……为了皇上,已经毫无退路。所以,您该好好对她。臣不明白,皇上刚刚为何说那些话?难道仅仅只是为了吓唬她?”

    “呵。”晏昭听到这句话,终于转过脸来,他看着叩在地上的那个人,声音中含着让人心惊的恶毒,“爱卿该知道,朕如今的确需要用你,但是朕若想杀你,现在也可以杀……”

    作者有话要说:荷花:莫cue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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