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昭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他捏着书卷,神情在摇曳的火光里晦暗不明,半晌,突然听他低声冷笑,“表姐……所问何人?”
云浮月这会回过神来,暗叹自己简直是不要命了,她缩回了目光,“我、我刚刚那是睡着了在说梦话……”
晏昭没有回声,室内是死一般的沉寂,云浮月也不敢出声,好半晌,才听到书页重新翻动起来。
这人该气消了吧……云浮月松了口气,小心翼翼转过身去,做出熟睡的模样,再也不敢问东问西了。
她知道那是自小就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表弟,她更知道,那是个敏感猜忌、多疑刻薄的少年帝王。
虽然羽翼稚嫩、猜疑冷漠,但是他是□□皇帝晏回的九世孙,是名正言顺的皇室子孙,哪怕最后被云清远这个乱臣贼子所害,他也终将在属于帝王的本纪中留下一笔。
他是真龙天子、九五之尊,是高处不胜寒的帝王。而她,虽然是所谓的皇后,但其实,名存实亡,不过一个空架子。
他们之间,是有隔阂的,也有着永世跨越不了的鸿沟。她欠过他的,所以她没有资格、也不应该询问他任何事情。
想到这里,云浮月突然决定,这一世,弥补表弟后,她便要离开这里,去寻属于她的人生。如此以来,表弟便也可以拥有属于他的真正人生,娶上一位他自己真正喜欢的女子。
想好了这些事情,这一夜,云浮月睡得很安稳。
次日,她起个大早,但是起来的时候,却依旧没见到晏昭,桃红和一众侍女端着梳洗用的玫瑰水走了进来,“太子妃,太子在外边练剑,让我们侍候您梳洗。”
云浮月点点头,“今日要去太庙,收拾快一些。”
“这……太子早上已经带领百官去过了。”桃红有些紧张地看着云浮月,“太子说反正皇上也不去,再加上花不了多长的时间,实在没有必要吵醒太子妃,所以……就没让奴婢们叫。”
云浮月十分惊讶,她看了看外边的天色,刚刚泛白而已,忍不住道:“我起来的不迟吧……怎么已经……”
“太子昨夜不过歇了两个时辰,天黑着就走了,而且……”桃红说着微微俯下身,在云浮月耳边低语,“小姐,是老爷叫的太子,当时老爷召集了百官,都在宫门口等着呢。”
云浮月听到这话,心中吃了一大惊,她一直知道云清远权势滔天,但是她真的没想到……他已经只手遮天、一呼百应到了这种地步……
“他这么快就回来了?”云浮月压住内心的惊慌,“那……那你让她们把早膳端上来吧。”
“太子回来有一阵子了。”桃红说着,对身后十来个侍女道:“太子妃传膳,你们去吧。”
“是。”
把人都支开了,云浮月这才问道:“表弟看起来怎么样?”
桃红皱着眉头,“十二皇子走得时候,看起来倒是没什么不对劲的模样,只是说让奴婢陪着小姐。不过……小姐,这祭拜一事向来都是大事,您是太子妃,怎么能不去……太子的心思真难猜……”
还不是现在那个皇帝整的……他常常不顾礼法,使得全国上下皆如此……只不过,晏昭不让她去,或许还有更深的原因……
突然,云浮月惊呼一声,“难道……”
难道是,晏昭想废了她?
如果真是那样……
也好吧……云浮月叹口气,桃红不知她在想什么,于是一脸紧张,“是什么啊,小姐?”
“没什么。”云浮月沉声,“不管太子了,我们用早膳吧。”
晏昭练完剑后好像有什么事,又出了门,走的时候没说一声,云浮月也不知他做什么去了,不过她还准备着旁敲侧击地问问今早的情况,就没睡午觉,白日里望眼欲穿等了好久,可是死晏昭一直就不回来,害得她晚上又等了好一会,却还是不见来,终于,云浮月决定梳洗睡觉,不等了。
睡前,她特意唤来桃红,准备了却自己一桩心事,“桃红,你从小和我一起长大,虽然我们身份是主仆,但情同姐妹,对不对?”
桃红听到她家小姐突然说起这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是啊小姐,自然是这样。”
“那你就该知道,父亲是何等偏爱弟弟,你也该知道,我生母早亡,虽然是嫡女的身份,却不过是个自小无人真心对待的可怜人罢了。”云浮月说着,抬起眸子,认真地看着桃红,“老爷把我嫁给表弟,你以为真的是为了我好?桃红,他的人一直监视着我,所以……除了你,我不信任别人。”
桃红心思一向简单,这会听得云里雾里的,“可是……老爷毕竟是小姐的亲生父亲……”
“他是我的亲生父亲,更是云临颛的。”云浮月轻轻摇了摇头,“如果我挡了临颛的利益,你说老爷会护谁?”
“小姐……”桃红听到这里,已经红了眼眶,“我护小姐。不管怎么样,我会永远护着小姐。”
“我们相互扶持,也好在这个世间有个人照应着。”云浮月眼睛微微润了几分,她拉住桃红的手,将自己腕子上那个翠玉镯子推了过去,“这个给你了,日后,你可要天天戴在腕子上的。”
“这……”桃红脸微微红了,她有些怔怔地看着云浮月,看着看着,桃红笑了起来,“知道了小姐,我、我会每日都戴着的。”
“大晚上的还主仆情深,看来我进来的不合时宜。”晏昭轻笑着进门,“怎么?太子妃,何事如此伤情呢?”
云浮月心里一紧,不知刚刚那些话他听去多少。桃红不觉什么,只当他们夫妻打趣,赶忙退了下去。
顿时,室内只剩下了两个人,显得更加安静。
晏昭见云浮月半晌不答,他轻笑着压低了声音,“怎么不出声啊?我的好表姐,刚刚……你是不是谋划着杀了我呢?嗯?”
“你……表弟、表弟不要胡说!”云浮月心里那根弦“啪——”的一声断了,想想她前世那些所作所为,突然之间就心虚的不得了。那一瞬间,她抬眼,看着一派霁月风光,气华无双的晏昭,突然害怕极了……
“表姐心虚了?”晏昭说着坐下,自顾自倒了茶,唇边笑容温润尔雅,“表姐这是何必呢?我们曾是表兄妹,如今更是夫妻,你为何总是这般惧怕于我?庭欢自问,并非食人的恶鬼……”
“我不曾、不曾害怕。”云浮月有些慌乱,惊慌之下便拿过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
她喝完了茶,觉得心里不那么慌乱了,于是将茶杯放下,抬起眸子之时,却见晏昭一脸看好戏的神情,“表姐。”
那一瞬间,云浮月心中一紧,“殿、殿下?”
“你刚刚拿的,是我喝过的杯子。”
云浮月:“……”
怎么会出现这么丢人的事……她现在一头撞死来不来得及?
……
许是见云浮月脸上能煎熟鸡蛋了,一直饶有兴致地在云浮月面容上打量着的晏昭终于开口,“表姐何必害羞?你我本是夫妻,难道我们不像是合二为一的、一个人吗?”说着,晏昭又眯起了眼睛,“还是说……表姐一直不曾想过真正嫁我,难道……表姐早就看出我寿数将近了?”
云浮月震惊地看着晏昭,她这个表弟,真是翻脸比翻书快,前一秒柔情蜜意,下一瞬就能六亲不认……
“不会的表弟,你身体这么好。”云浮月一双杏眼轻微垂下,显得十分恬静乖巧,甚至有几分楚楚可怜。
晏昭冷哼一下,一双狭长的眼眸中桃花纷飞,春色风流,“表姐可是在夸我?我可记得,表姐曾嫌弃我瘦弱呢。更何况,你要知道,哪怕再身康体健,有表姐这么个贤内助,也……”说到这里,晏昭突然笑死了,“自然是更加康健了,表姐你说呢?”
“我……”云浮月原本就长得甜美,这会怯生生的样子更显得动人,“表弟……是在生我的气吗?为、为什么?”
“生气?”晏昭凝视着云浮月,顿了一顿,他微微挑眉反问,“表姐为何觉得我生气了?庭欢今日可是心绪极佳。表姐呢?还有云大人,我的好岳父,他心情如何?”
“太子……今天我并未见过父亲……倒是你,你不是才见过他吗?”
“不错,我是见了。”晏昭的长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扣在圆桌上,“云大人好大的排场啊……今日那场面十分盛大,可惜表姐没有看到。”
云浮月听到了这阴阳怪气的话,也不知该怎么接,想了想,她咬了咬唇,终于鼓起勇气劝谏,“父亲掌握着一半兵力,太子……要识时务。”
她没想到,她的这句忠告听在晏昭耳中全是嘲讽,“表姐可真是……为我想呢……”
傻乎乎的云浮月瞪大了眼看着晏昭,她、她听错了吗……表弟夸她了!
云浮月起初还有点不好意思,但很快,她还是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也、也不是……就是想着,表、太子,太子如今的处境……”
“我自然知道我的处境。”晏昭说着,突然俯过身来,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掠过云浮月的眉眼,替她绾过耳边的碎发,“‘疏影卧波波不动,暗香浮月月微明’……表姐果真不愧大梁第一美人的名号……云大人用心良苦啊,让庭欢娶表姐为妻……”
云浮月没想到晏昭突然有这些阴恻恻地举动,她惊得瞪大了眼看着晏昭,晏昭却只是冷冷地笑了笑,“表姐到底是天真不谙世事,还是……”
“太子?”云浮月垂下眸子,她慌得长长的睫毛都在颤抖,“太子什么意思?”
“不过随便说说。”晏昭说着拉住云浮月的手,轻声道:“夜深了…”
“是、是该睡了。”云浮月有些慌乱地转了个身,特意绕过晏昭,然后微微踮脚,伸手准备将床帘放下,就在这个时候,腹上却多出一双作恶的手环住了她。
她身子一僵,顿时不敢动了,“太……太、太子?”
谁能告诉她现在应该怎么办?她、她是不是应该推开他,可是她不敢动啊呜呜呜呜谁来救救她……
晏昭躬下身子将下颌放在云浮月的肩膀上,他下颌尖巧又精致,素日看着的确赏心悦目,但是这会……
她觉得有一点痛……云浮月眼泪汪汪,“太子……我、我是你表姐啊……”
“呵……”晏昭在她耳畔冷笑了一下,反问她,“表姐?不过大了我两个月罢了。”
“大两个月,不、不也是大?”
晏昭没回答,他不由分说突然将她打横抱起,然后吹了烛火。
依着庭外粼粼如水的月色,云浮月依稀见晏昭垂眸对着她,他的语气轻柔而缓慢,“表姐,该安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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