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的环境说不上有多好。但不知道是萧景旭想让他活着还是怎么,他分到的这间牢房倒是比这里其他地方来的干净。
惨淡的月光穿过高墙上的铁窗落在地上。萧景逸站在牢房中感受着月光的清凉。在他的脖子处包缠着厚厚一层纱布。即便如此,血迹斑驳,显然是从伤口处流出透过纱布洇了出来。
失血过多让他看起来脸色远比之前苍白,而篡位失败则更加剧了他的憔悴。
单薄的衣衫穿在他的身上显得空空荡荡。月色中的他,像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幽灵。
幽暗封闭的天牢突然打破了如死般的沉静。脚步声传来,萧景逸突然皱了一下眉。之后他的神情就像水面被投入一颗石子般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他转过头,铁牢的锁被狱卒打开了。狱卒恭敬地退后让出位置。穿着玄色华服的萧景旭走入期间。
从萧景旭出现时开始,作为失败者的阶下囚萧景逸的碧绿眼珠便一直盯着他。恰如翠玉的眼睛,此刻竟如蒙尘的宝珠般失去了当初的锋芒。
“你为什么还让我活着?”萧景逸的声音嘶哑,就像多年未开口说过话的人一样。
当他说话时,牵动脖子上还未愈合的伤口,血又渗了出来。疼痛刺激着萧景逸,可是就算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都不愿向萧景旭低头。
只是成王败寇被关入天牢的他,没想到坐在皇位上的还是萧景旭。真是何其讽刺?
“我想知道一些事,所以还留着你。”萧景旭看着他这位兄弟,虽然是赢家的他却并未表现出高高在上的神气,反而面上的倦色还有疲惫透露出了他最近为了解决萧景逸给他惹出来的麻烦而十分劳碌。所以直到事情全部尘埃落定了才有时间来见他。
“你想知道什么事?你又怎么觉得你想知道我就应该说出来呢?”萧景逸苍白的嘴角扯出一个无力却看起来格外讽刺的笑容。
可是他的话刚说完便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一声声,撕心裂肺似地仿佛要立即死去那样。
萧景旭低头看着面前捂住口鼻低头咳喘不止的萧景逸,眼中没有露出一丝怜悯。
如果不是有些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他定然早就将萧景逸送上死路了。不过现在还不行。
他想知道江淮当初为什么背叛他可是又故意用计陷害九王。这是他永远无法解开的心结。他调查过,掌握一些证据,但是却等萧景逸给他一个真相。
萧景旭知道萧景逸了解其中的一切,所以这才让他继续苟活下去。
“你甘愿带着秘密死去?”萧景旭冷静的质问萧景逸。他平淡的态度让萧景逸看得十分难受。
被这个居高临下地看着,让他觉得卑微的像个蝼蚁。可他现在不就已经到了仍人践踏的地步了吗?
咳嗽逐渐停止了,脖子上的纱布已经充分被血染红,血流淌而下沾染了他身上的衣衫。
“呵呵……如果我不说你可能到现在为止都以为自己能成为大雍的皇帝是名正言顺的。”他碧色的眼中带着怨毒和穷途末路的绝望,但最终随着他的话变成了一缕喟叹,回荡在凄惨的月色中,不知道在祭奠哪缕早已远逝的灵魂。
“都说我是异族舞姬生的皇子,没有资格继承皇位,但是你呢?只不过是文熙皇后生不出儿子从宫外带来的野种。”
说到这里,萧景逸停了一下,他去看萧景旭脸上的神色,发现并为因为他话中的内容而有所改变。萧景逸惊讶地看他,脑中一转,随即冷笑问道:“你都知道了?”
萧景旭看他,没有任何表示。算是默认了。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说完,萧景逸放声笑了起来,苍凉中带着一种无力,逐渐衰微了下去。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文熙皇后死的那年,或者更早的时候。”萧景旭如实交代。到了现在,谁也威胁不了他,而萧景逸也成了最后他能够与之对话一二的人。
高处不胜寒。古人从不欺他。
见到萧景逸愣住呆滞了的表情,萧景旭看着他就像台下的看客看着台上的戏子,而自己却一路置身于外。他确实早就知道了。
即便不是真正的皇子又怎么样?最后大雍的江山还不是为他所有?
他会比之前的帝王做得更好,皇帝的血统名份对天下的百姓来说真的重要吗?他从不这样认为。
“原来你才是好算计,就这么把萧家的江山都拿走了。我蠢,九王也蠢,全天下的人都蠢!”
“不过最蠢的还是齐子舒!他自以为把什么都算进去了,但是没想到从头开始你就在骗他!”
听到齐子舒三个字时,萧景旭皱了皱眉,但是却没说话。
“知道你不是萧家人的除了我之外还有九王。我并不打算用这个要挟你,因为九王已经提前那么做了,但是却用你的身份换来了齐子舒的效忠。”
说到这里,萧景旭的眼神终于开始变化了。他看向萧景逸一瞬间的目光变得如刀刃般锋利,但是很快又回归成之前的样子。
他不会打断萧景逸的话。
“现在想来,能够为了藏住你的身份转头效忠他人的齐子舒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把知道这件事的九王弄死。”
“他可真是忠心耿耿啊!”萧景逸恨恨地说。可是却有一丝同情起了齐子舒这个让他失败的人。
“真是可怜啊……”
齐子舒以为九王死,自己也死,这天下便没有人知道萧景旭的身世了。可是,人家早就知道了。
如此处心积虑老谋深算,萧家江山易主,实在是意料中的事。
“你说他在下面知道了会不会都想跳下奈何桥?”萧景逸说这话时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他的声音越发低微了下去。他身上的衣衫近乎被血色染红。
“你可以去下面问问他。”萧景旭说。
“你可真够无情的,不过无情无义之人方能成就大事,这一点我还真比不过你。不过,这世上谁又能比得过你呢……”
萧景逸的脸越加苍白了,就像纸糊的精美人偶一样,毫无血色。可是他身上的衣服却都被血所染尽。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一丝一丝,一缕一缕,也许黄泉岸边那些红色的诡艳之花的芳香便是如此。
在之前,回到那天的夜宴上。得知自己已经没有后路的萧景逸见一击没有杀了萧景旭,已然毫无机会。他拿着沾了齐子舒血迹的刀割喉自刎却被救下。
刀从齐子舒身上抽出来,没有刀刃的阻碍血喷涌而出溅了他满身。萧景逸自己割喉未死,直到如今,他终于能离开了。
萧景旭走后,萧景逸倒在地上。浑身负血的他看着窗外的月光,被月光笼罩下宛若身上覆盖了一层轻盈的雪。
这双漂亮的比玉石的眼睛,光彩不存,空洞却依旧美丽。
在临近死亡的梦中,他可能会回到母亲的故土。在那世间一隅的异邦国度。没有人还会因为他的模样还有眼睛而疏远他。
冷月如霜,仿佛轻柔的月光是有温度的,而且还是宛如霜雪般的冰冷。
萧景旭挥退了在旁的宫人,独自拿着一盏宫灯前往已经无人会去的秋洺宫。
穿过那条种满修竹的小道,只问夜虫的低语再也听不到悠远的琴音或是萧声。
从小他就知道如何才能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即便是在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萧家人,心中当时产生的恐惧也都被他按捺了下去。在宫里生活最重要的是控制自身的情绪。
本来他知道这个身份之后只想活着,成年了便去封地为王。富贵且悠闲地过完这辈子。可是,在年岁增长的过程中,萧景旭看着他的那些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一个一个皆因为皇位而死去。那个时候,他在想这个位置真的那么好?
他有点动心了。
毕竟坐上龙椅就等于掌握权力。权力对于任何有野心的人来说都是追逐的对象。所以说,他从来都是一个富有野心的人。
在后来的过程中他认识了齐子舒。
齐子舒很能干,有的时候冒出来的想法也很奇特。萧景旭喜欢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比朝堂上那些只会卖弄学识的大臣要好得多。
萧景旭以为不出意外齐子舒也会跟他所设想的那样,在他称帝后当个大臣辅佐他治理天下,之后岁月流转,他告老还乡,自己再赐予他显赫的名头,以此成了这段君臣佳话,供后世流传。但是,终究这些都只存在他的想象当中。
走到秋洺宫门口,萧景旭拿着宫灯停留了片刻,看着那朱漆大门后来转身离去。
他已经将齐子舒下葬,也赐给了他死后的哀荣。史官的笔下会记上齐子舒的名字。
人死如灯灭,萧景旭的心里一直会有这个人。可也只是仅此而已了。
那些未说出口的爱意情意还有愧疚怨恨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到最后再化为虚无。
过了十多年,萧景旭因为没有自己的子嗣,所以过继了宗室中的一个孩子立为太子。又过了十几年,等到太子能够继承这个位置的时候,萧景旭撒手而去,一时间,天下素缟。
萧景旭带到棺椁中的东西不多,唯有一把古琴在他旁边放着,似乎如此他便能安心。
最后,萧家的江山还给萧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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