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那天, 穆橙怕钟素枝一个人忙不过来，也怕玥梅会胡搅蛮缠的不让人走, 所以特地回了一趟溪城。
回是回来了，但她并没有进门，只停在家门外不远处的一个十字路口, 遥遥望着小区。
触景生情, 穆橙看着看着, 不由回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十几年前的十字路口，还没设置红绿灯，路也不是油柏路而是破旧的石子路。
七岁的小穆橙扎着高高的丸子头，脸肥嘟嘟的，背后背着红色双肩小书包，踩着小碎步，步伐缓慢跟在钟素枝身后。
钟素枝回头看她，“怎么走这么慢，快点跟上来。”
小穆橙抬头, 圆圆的小脸上写满了困惑，“奶奶, 为什么我的同学都有爸爸妈妈接送，就像我的同桌小松哥哥那样, 他妈妈每天都会接送他上下学, 我为什么没有？”
钟素枝沉吟了一会，蹲下身子，揉了揉她的头, “这不是有奶奶吗，奶奶接你不好吗？”
小穆橙低着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委屈道：“奶奶很好，可我也想要爸爸妈妈，为什么爸爸妈妈只喜欢哥哥，好吃的好玩的都是哥哥的，我要是稍微碰一下哥哥的玩具妈妈都会凶我，我很小心，不会弄坏哥哥的玩具的，是小橙有哪里做得不好吗。”
钟素枝摇头，“没有，小橙很好，是最乖最听话的孩子。”
小穆橙嘟了嘟嘴，将脚下的石子踢远，“我才不要当听话的孩子，好孩子没人喜欢，坏孩子有人喜欢，我也要当坏孩子，当哥哥那样不听话的坏孩子。”
但她到底还是没能做成一个坏孩子，只是逐渐学会了放弃幼稚的“争宠”行为。
有些东西，不属于你，争也是争不来的。
穆橙以前觉得，父母对自己再糟糕再不好，说到底也是有着血缘关系的血亲，如果以后真遇到什么事情了，穆橙会竭尽全力的帮他们，当然，他们也一定会帮自己才对。
再怎么不和睦，也是一家人，遇事也还是会站在一个阵营里。
但事实告诉穆橙，她错了，就算是一家人，也不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也有可能不是一个阵营里的人，甚至他们还会联合着他人，在伤痕累累的自己身上，再扎上几刀，再踩踏几脚。
说不上谁原谅谁，只是穆橙对他们彻底不抱希望了，不再在他们身上奢求任何一丝亲情该有的关怀。
至此，不想再有任何关系。
……
钟素枝从家里搬出来，他们自然少不得要闹上一通。
玥梅在大马路上，嚷着嗓子骂；“你这坏心肝的狼崽子，为了骗你奶奶身上的那些个拆迁款，居然背着我们不声不响的要骗老人家搬出去住。”
一听钟素枝要搬走，玥梅的第一反应就是钱，整个人都掉在了钱眼里。
向来寡言的穆立国皱着眉头，国字脸崩得紧紧的，沉声道：“妈，你怎么跟着小橙一起闹，好好的家不待，这是要搬到哪里去，让邻居们看到了还以为我们虐待了您老人家呢。”
钟素枝摆了摆手，“行了，你们就别再劝了，我东西都已经搬出来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玥梅推了一下穆立国，挤眉弄眼的示意他再说话。
穆立国好面子，没玥梅这么能胡搅蛮缠，也不知道该怎么再劝，只得沉默了下来。
玥梅急得剁脚，穆立国不肯说，那她自己说，“妈，也不是我们不让您搬走，但这钱您不能带走，老家的拆迁款，怎么说也有我们立国和小雄的一份，您这一走，身上的钱那不都得被那小狼崽子骗干净了。”
穆橙搬行李的手停了一停，回头看她，摇头冷笑一声。
钟素枝被她这话给气笑了，“我这还没死呢，你们就一直惦记着我的那些拆迁款，你说拆迁款有你们一份？哪来的你们那一份，老家的房子是我的，拆了，那钱也全是我的，”
“要严格论起来，你们现在住的这房子都是我出钱给你们买的，你要嫌不够，这房子我都能给你收回来。”
玥梅一听这话，自知理亏，也不敢再理论下去，软下了语气，“妈，您这不是误会我了吗，我刚刚也是担心你，才一时口不择言，我当然不是为了钱，我只是想着，您一把年纪了，搬出去住不方便，留在家里起码还要我们这些做儿女的照顾着。”
钟素枝摇了摇头，“你可算了吧，还照顾，你的那宝贝儿子不气我就不错了。”
穆橙不理会玥梅的阻拦，全程一句话也没说，就安静的帮着搬家小哥将大件搬上了货车。
玥梅自是不许，上前就驱赶搬家公司的人，甚至还上前抢夺穆橙手中的皮箱。
穆橙紧握皮箱把手，“松开。”
玥梅凑近一分，压低声音，以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警告道：“你这小白眼狼，你少打拆迁款的主意，那钱可都是我们穆家的，都是我儿子的，你以为把人哄着搬出去钱就真能全归你了吗。”
穆橙讽刺道：“你的眼里就只有钱吗？”
“我呸，”玥梅气愤骂道：“你还跟我在这里装，你是我生出来的，你是个什么坏胚子我一早就看得出来，贱模贱样的，知道你长大了会来这么一招，生出来的时候我就该把你丢水缸里闷死。”
穆橙冷眼看她，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将皮箱蛮横的拽了过来。
玥梅一时不察，人被这一拽一带，往前一倾，栽倒在地。
玥梅也是个狠角色，泼妇劲十足，倒地就直接不起了，躺在地上大喊大叫，“这没良心的女儿啊，一把屎一把尿带大，我为了供她读书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我也不求你能有什么回报，但你也不能成天想着抢家里的东西啊，”
“来人啊，快来人看啊，没天理啦，这不孝顺的女儿连亲娘都敢打，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大家快过来评理啊！”
听到这动静，小区里的居民纷纷围聚过来，他们指着穆橙直摇头，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钟素枝看不下去了，“玥梅，你这是干什么。”
玥梅不为所动，继续闹。
钟素枝看向穆立国，“还不管管你老婆，像个什么样子。”
穆立国脸上也不好看，但却默认了玥梅的行为，只是装模作样的拉了两下玥梅，实际也没怎么拦她。
穆橙望着地上打滚的人，冷冷笑了两声，拨开看热闹的人群，走到小卖部买了一瓶黑咖啡饮料。
穆橙拿着黑咖啡，走了回来。
玥梅还在地上打滚闹腾，穆橙也不解释什么，只是不急不慢的打开饮料瓶盖，走过去，将饮料从她头顶浇了下去。
黑咖啡顺着头发流到脸上、衣领上，黑色粘稠的汁液染了一脸，狼狈不堪。
四周安静一瞬，玥梅也愣住了。
穆橙盖好瓶盖，将瓶子丢进垃圾桶，幽幽道：“不是要装被女儿虐打的可怜模样吗，我给你添点道具配合出演，这样你容易入戏，看热闹的各位也会更义愤填膺一点。”
玥梅摸了摸脸上的咖啡，“蹭”的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气急败坏的冲上前，抬手就要给穆橙一个耳光。
穆橙从小就被她打习惯了，三句话不合意就是一个巴掌，穆橙每次都是受着，从不反抗。
这次，穆橙抬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阻住了她的动作。
玥梅没想到她会挡，怔了一瞬。
穆橙不止拦了，还将人往后用力推了一下，再次将人推倒到了地上。
穆橙眯眼，眼神凶狠，警告道：“别再打我了，我以前还念着一分亲情，所以愿意受着忍着，但现在，谁也说不准了，你要把我逼急了，我也可能会还手。”
穆立国看了一眼四周围聚议论的人，面色铁青，他向来好面子，今天容着玥梅闹，主要是想留住钟素枝，不想她真搬走，至于这其中缘由，和玥梅一样，为了钱。
只是玥梅喜欢把钱挂在嘴上说，而穆立国不喜欢明说，只会暗搓搓的唆使着玥梅唱黑脸，他则躲在背后唱白脸。
但现在这情况，事情好像越闹越糟糕了，这种家里事闹得四方邻居全都知晓，他的面子实在是挂不住。
穆立国呵斥了闹事的玥梅，让她回家，玥梅本来还不依，还要继续闹，但见穆立国一脸怒容的样子，到底没敢再折腾了。
穆立国试图再劝了钟素枝几句，说着不想老母亲出去吃苦的话，义正言辞的，但没太多作用，钟素枝去意已绝，他也只得作罢。
穆立国临离开时，很是失望的看了一眼穆橙，“你妈就是千不对万不对，你也不该往她头上淋咖啡，而且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简直丢脸丢到家了，你让我太失望了。”
穆橙回视着他，“您只是现在对我失望，而我，从小就对您失望，您也从没辜负过我的失望，倒是非常的从一而终。”
穆傲雄在灵堂里刺激她，玥梅在警局里威胁她，穆立国看似什么也没做，而实际他才是伤人最深的一个。
在出事后，他第一个站出来，不是维护，而是“刚正不阿”的说了一句，“我们老穆家从没丢过这么大的脸，从今天开始，你就不是穆家人了，你爱去哪去哪，不要留这里丢人现眼，你奶奶是过世了，但她不需要你这种人前来祭拜。”
穆橙被挡在外面，连祭拜都没资格，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全世界、每一个人，都说她错了。
那也许，她真的错了吧。
穆橙带着钟素枝成功搬了出来，可事情并没有就这么结束。
搬家当天发生的事情，被小区里看热闹的人用手机拍了下来，发布到了网上，顺带还取了一个“震惊”系列的标题。
【震惊！！！宣枫高材生，私下竟如此对待父母，为谋取家中钱财钱殴打成性，时常虐打母亲，要不到钱便要将家搬空，简直令人发指！！！】
这视频不是别人发出去的，正是玥梅。
玥梅起初也没打算这么做，而是小区里有人录下了这个视频，且把视频发到了小区的公共群里，玥梅气不过，当即就把这视频下载了下来，编辑了一段子虚乌有的文字，让穆傲雄把视频发布到了更具有传播力度的社交平台上去了。
穆傲雄手停在回车键上，回头看了看玥梅，道：“妈，你真要把这个发出去啊，这不合适吧。”
玥梅拍桌，怒道：“发，立马就给我发，当着全小区的面让我难堪，我能让她好过吗，这视频你必须给我发出去。”
见穆傲雄不动作，玥梅直接将人推开，“啪”的一下，亲手按下了发布的回车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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