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静了片刻。
江夫人率先开口:“行了。霆烈和柔儿舟车劳顿, 都累了。先休息休息,喝点茶水。”
江夫人把李弥叫到侧厅:“你给我过来。”
霍霆烈向着她说话,江柔还是挺意外的。毕竟根据她对他的了解,他可不会轻易偏向谁。
坦诚相待最好了。
晚上吃饭时, 李弥虽说不甘心, 但也不敢再霍霆烈面前多嘴。
一顿饭结束, 一家人气氛愉快。
按礼来说,回门的姑娘与姑爷要在老丈人家宿一晚。江夫人早就为江柔收拾出来一处干净的客房,江柔拒绝不得。
最大的问题是, 只有一床被子。
江柔总不能把真相告诉江夫人再拿一床被子出来。
江家的屋子都老旧, 和霍家不能相比。木床由楠木而制, 雕刻着花纹, 床幔低垂狭窄, 是最古老的那种床榻样式,像是清朝的格格睡的。
江柔对着这张床发愁。
和他挤一起睡?想都不敢想。
条件简陋, 只能简单盥洗。霍霆烈已经回房间,正研究着书架上摆着写着“之乎者也”的泛黄书本。
江柔起身:“床铺好了, 你先休息吧。我去和我娘说说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男人的目光,淡淡看过来。
半响,才说了声好。
霍霆烈掀开被子。他是个大个子, 睡在这小床上,只觉得憋屈,好像脚和头都能顶到围幔。
这是她家,当真是简陋极了。
江柔披上外套, 出门。
屋里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里。
霍霆烈直挺挺睁着眼,看见床角上坠着的流苏轻轻晃动。
鼻尖是一股又松木和皂角组成的清淡香气。
霍霆烈微微失神,侧眸看了看,两只玉枕并排,挨得很近。
没有她的空间里,似乎过于安静了。
江柔点着一盏灯,去了江夫人的房里。
父亲去别院书房了,只有母亲一人在。
还是这间屋子,和她出嫁前没什么两样。
江夫人一看江柔进来,脑海里咯噔一声:“这么晚了?怎么过来了?没和霆烈吵架吧?”
江柔把灯放在门后,坐在矮榻上,摇了摇头:“没有。”
江夫人放下手里的绣面,借着灯光,细细打量女儿的面庞。
多么聪慧,漂亮的女儿啊。
可惜她江家家底不好,带的嫁妆都不足,也不知道女儿会不会被人看轻,在霍家受委屈。
思及此处,江夫人不禁酸涩难言,哑声道:“受了委屈,就告诉娘。”
江柔乖顺的趴在江夫人怀里,蹭了蹭下巴:“没有受委屈呢,娘。那边的人都对我很好。”
江夫人一下一下抚摸着江柔的发尾。
她从小就话少,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也不和大人说。长到现在,性子才开朗了些。江夫人爱怜道:“柔儿过的好了,娘也就过的好了。”
江柔闷闷的嗯了声。她试探道:“娘,今晚我和您一起睡,成么?”
江夫人顿了顿,回绝道:“哪里有这样的规矩?其余里哪一天都行,就单单新娘子回门这天不行。这天晚上,寓意着你们夫妻二人以后的生活,要时时刻刻在一处才打紧。”
江柔瘪了瘪唇。
江夫人又担心起来:“真没吵架?”
江柔摇了摇头:“真没有。不骗您。那再呆一会儿我就回去,您别多想。”
江柔心里难免酸涩。
江夫人对她太好,也对她的婚姻生活抱有很高的期望。
可是,这毕竟不是真的。
一年以后,若是她和霍霆烈离婚,江夫人肯定会受打击。在江家这种家庭背景下,不免有人指指点点。
到时候…江夫人定是要伤心一场的。
过了大概几刻钟,她提着灯笼,回了侧院客房。
估摸着时间,霍霆烈也应该睡下了,她不必担心两个人睡一张小床的尴尬局面。退一万步来讲,霍霆烈什么大美女没见过,也不用担心他会对她有什么想法。
江柔坐到廊前,看着天上的一轮圆月。
月亮柔和明亮,流淌到了地上,铺了层银霜,庭院变成了一只晃悠的小船。
冷风吹来,江柔惊觉眼角有了湿意。
见得世间百态多了,心思也就复杂了。那些爱也是真的,恨也是真的,面对月亮的时候,人心底那股最细微柔软的心思总会不自觉的流露出来。
/
霍霆烈迟迟未睡,因为没见江柔回来。
他的思维很简单,她回来了,他才能睡觉。总不能把女人丢在外面。
况且,霍霆烈根本睡不着。
他翻来覆去,总是觉得少些什么东西。
实在是心里烦躁,起身。
他这样直接出去寻她,会不会不太好?
像是他有多着急一起睡觉似的…
不知道等了多久。霍霆烈披上外套,推开门。
竟然一眼看见了她。
她坐在芭蕉树前,月亮勾出一抹银边,洒在肩头。那双眼睛,莹莹的,似乎凝着散不去的愁意。
她竟然在哭。
一截纤细的脖颈低垂,弧度柔顺。
霍霆烈动作一顿,心里那股烦躁愈演愈烈,逐渐转变为一种轻飘飘的无力感。她为什么在哭?
是因为,他对她太冷漠了么?
想必是的。但凡新出嫁的女子,哪一个不是希望和丈夫呵呵顺顺的过日子?
霍霆烈抿唇。
她和印象里不太一样。
他上前几步,把外套披在她的肩头。
江柔诧异,转过头来。
“怎么不进房?”霍霆烈声音平静。
江柔从没想过他会出来找她。
一阵寒风。她连忙起身,却忽略了坐的发麻的腿,动作一个趔趄。
霍霆烈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胳膊。
几缕柔软的带着香气的发丝,拂过他的下巴,痒痒的,连着心里似乎也泛痒了。
他低着头,勾起个不易察觉的笑容:“走吧。”
江柔对霍霆烈有了新认识。
原来他也不是总是那么冷淡,一板一眼的。反而有时候会有人情味。
像昨天晚上,在江家,他合衣在椅子上坐了一晚,把床留给了江柔。
第二天,两个人回霍家后,关系就比之前好了一点。
计划里,今天是要去衣铺改铺面。江柔带着顶翠和几个小厮,下午时去了江边。
街上繁华,游客众多。
蒋别潇早就在店前门候着。
江柔拿出来一张图纸,叫众人看。
蒋别潇接过来看。图纸上,竟然把门口挖了个正方形的大洞,以玻璃代替,里面放置着几个奇怪形状的东西。
小厮不解:“少奶奶,这是什么?我们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铺面。”
江柔坐到书桌前。
她解释道:“我早年去过西欧游学。那里的铺面,都是这样。便于成品展示,吸引客人。这个的名字,叫做橱窗。”
江柔一本正经说瞎话。没人知道她是不是游过学。但她这么一说,令人信服,连蒋别潇也十分好奇。
江柔继续道:“橱窗里,几个做成和人体身形差不多的模特,每天更换新款衣物。这样,客人不用进店里,也能瞧见。”
蒋别潇惊讶道:“原来是这个意思。在沪上的店里,我的确没有见过。”
江柔点头:“这街上,走着的,大多数都是洋人,和一些官家的有钱太太。以后做衣服,把贵的,绣娘下了功夫的,最秀气漂亮的,都放在橱窗后面。这儿接几盏小灯,颜色调暗一些,能叫人直接看见。懂了吗?”
蒋别潇低头顿首:“少奶奶,小的懂了。即刻便可以做。您说的那些模型,我也可以叫认识的木匠做出来。”
江柔一笑:“那就交给你。”
她生的肌肤白皙,瞳仁秀气,说话时习惯性的抿唇,眼睫浓而翘。蒋别潇愣愣的转过头,比划着图纸的尺寸。
江柔就戴着宽帽檐,坐在太阳伞下,看着小厮工作,当监工。
顶翠觉得自己脑子转不过来,实在是忍不住,问:“小姐,您什么时候去西欧留学过了?”
江柔瞥她一眼:“我那是在杂志上看的,一个道理。”
顶翠还欲再问,江柔给她嘴里塞了块榛子糕:“好了,快吃东西吧。”
顶翠憨憨一笑。
到了傍晚,雏形已经出现,与江柔想的别无二致。
江柔走到一角,低着头,照着图纸把底下的墨线向下调了调,看向蒋别潇:“就这么办。”
两个人谁都没注意,彼此离得有些近。
/
李质和林曼在走廊聊天,一人拿着杯咖啡。
李质想了想:“等哪一天,还得去府上拜访少帅夫人。咱们这些人不去,也说不过去。”
林曼挑了挑眉:“好啊。”
李质眼睛往里瞅,鬼鬼祟祟的:“你有没有发现,今儿个少帅心情不赖?是不是结了婚的小日子过的不错?”
林曼白他一眼:“一点儿都没发现,还是老样子。一看就是婚姻不幸福。”
“诶,姑奶奶你可小点声。”
“我偏要说。”林曼扭着腰,端咖啡走到门口。“咱们什么时候去?我真想见见这位大少奶奶。”
霍霆烈合上文件,取钥匙出办公室。
当军人惯了,无论做什么事,总是板板正正,姿态刚毅。
司机恭顺问:“少帅,直接回府上么?”
霍霆烈闻言,道:“大少奶奶在府上么?”
司机回答:“少奶奶去街边铺面了。要不要去接她?”
霍霆烈默许。
他去接她回家,她也就不会觉得委屈,受冷落了吧。
到了街角,霍霆烈起身下车,嘱咐司机在此等候。
他一转眼,就看见街角江柔在和一个陌生男人说话。
离得…挺近。
她还笑着,看起来心情愉快。
霍霆烈眉头紧皱,眼睛一眯,目光黑漆。
司机一看,但凡少帅露出这副表情,那大事不妙,一定会有人遭殃。
司机捏了把汗,还没说话,霍霆烈已经大步朝少奶奶的方向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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