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漆黑, 几声惊雷炸起,天空撕了两半。
大雨倾盆,山脚下,一间草屋里。
女人正在生产, 浑身被汗浸湿, 虚弱的咬着手帕。
边上的婆子嫌弃道:“使劲儿, 使不出来,人就死了。”
女人面色苍白,唇角哆嗦:“王妈…求求你…”
“求我有什么用?自己不争气, 凡人还敢来我们魔君府。早就和你说了, 你以为飞上枝头的凤凰那么好当?一不留神就会被扯下来摔死。”婆子面露嫌弃:“最好把这个不人不鬼的小杂种给憋死!”
女人不说话了, 绝望的闭上眼睛。
回想着她和魔君相识的一幕。
那会儿杏花湿雨, 断桥青藓。她打着伞, 自他身边走过。
哪里知道他是魔君?
不过以为是个年轻书生,就动了心。
大名鼎鼎的魔君啊, 多会哄人。她一厢情愿飞蛾扑火,期盼着什么时候能嫁给他。后来, 的确是嫁了,未曾想他竟然有十几房姨娘。好家伙,凡人, 仙人,魔女,没一个不少。
魔君的面色有多英俊,魔君的心肠就有多黑。
年少的女子, 大多数对情爱都有期盼,可后来受的伤害多了,也就死了心。她被玩腻,彻底不受宠爱,被流放这山脚下。肚子里有了个小娃娃,却从来得不到魔君的怜悯。
腹部一阵剧痛,痛的她五脏六腑都发颤。
窗外雷声又炸起,悔恨的泪水划过眼角。女人生下来了个小男娃。小男娃出生时,雨水瓢泼,天空染成暗红色,盘旋着一只巨大的黑龙。
婆子惊讶,把小娃娃抱起来随意擦了擦,是个哭声嘹亮的健康男孩。
女人看着他,笑了笑。
后闭上了眼睛。
婆子暗骂一声,看了看天色,真是个不吉利的东西。
雨夜匆匆,婆子搂着男娃去府上禀报。
魔君坐于屏风后,左右各一美人。
“什么事?”
婆子战战兢兢:“是山脚下那位,诞下了位男婴。君主您说……”
魔君起身,附身朝襁褓里的男婴看了眼。
“男婴?可惜我已经有几个儿子了。”魔君微笑着,似乎并不想知道女人的结局。他略略抬了抬指尖:“随便丢到个房里吧。我夜云院这么多屋子,一个男娃而已。”
婆子微附身:“是。君主。那,他的饮食起居…”
魔君眉眼一簇,冷声道:“这还用我教你么?”
婆子一惊,连滚带爬出了门。
小男娃在襁褓里丝毫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眨巴着圆滚滚的大眼睛。
婆子暗骂:“真是个晦气的,我也算是倒霉的,怎么就派去照顾你娘了?”
昨夜下了一场雨,天放晴后,天空如水洗过似的,一片碧蓝。蔓竹长势极快,在朱红色的院墙前探出头来。
六年后。香坊里新来的几个丫头聚在暖炉旁边整理香炭。一个胖丫头看了看四周,避开巡视婆子的视线,小声:“诶,你们听说没有?昨天晚上,死人了!”
“真的?死的是谁?”
“是彻院里住着的芸娘。被人杀的。你知道是被谁杀的吗?”
“被谁?”
“被十皇子!他才六岁,却心狠手辣,那个芸娘只不过说错了一句话,扯到了十皇子的痛处,不知道怎么惹恼了他,连一夜时间都没撑过!”
丫鬟们胆子小,倒吸一口凉气:“嘶…十皇子也太狠了。”
“你们不知道吧?十皇子天生命格带煞,一向不得魔君欢心!见过他的人都说,他虽是孩童,却身高六丈,黥面獠牙,十分可怖!”
小丫鬟们吓得缩成一团。
最角落那个瘦瘦小小,穿萸粉色衣服,下巴尖尖的,是丫鬟里最漂亮的那一个,叫芙萝,一直沉默寡言。胖丫头戳了戳芙萝的胳膊:“你说,吓不吓人?”
芙萝抬眼:“妄自议论君主是非,难不成你不想活命了?”
“这不是偷偷说的嘛。”胖丫头撇了撇嘴:“你怎么一点都不开窍!”
都是一群六七岁的小孩,有被父母贱卖上山的,也有无家可归的孤儿。聚在一起,很容易说开话。丫鬟们最喜欢和芙萝玩,因为她话少,做事却利落,不论什么都能帮着做。
这时,门被推开,管事长仙走进来。
说闲话的丫头立即不说话了。
一众丫鬟的簇拥下,她高贵的眼睛从跪在一起的丫鬟中扫视一圈,轻轻点了点芙萝的头顶:“就你了。”
芙萝不知情,俯下身:“阿姆…不知道什么事?”
“派你伺候新主子。”管事长仙微笑道:“你不用怕,孩子。”
众人面面相觑,朝芙萝投过去怜悯的视线。
新主子,恐怕就是……耸人听闻的十皇子。
紫岑宫是魔君的宫殿,在紫云山上,有大大小小三百四十八间院子。雕梁画栋,雾气缭绕,不能一目而视。魔君执掌一方仙土,势力可与天宫匹敌,仙主惧怕魔君功高盖主,自然好好对待。魔君不屑于入尘世,日日逍遥,宫本充盈,连最低一级的管事长都着仙衣,拥青云,如同仙子一般。
芙萝这种丫鬟,是没有身份级别的,能吃口饭就不错了。
胖丫头一听,连忙抓住芙萝的胳膊,哀求道:“阿姆!我们年纪还小,伺候主子难免有不周全的地方,请您……”
仙子的眼神变得锐利。她使了个眼色,立即有小宦将胖丫头拖到一旁。
芙萝战战兢兢,自知躲不过。
命运待她一向如此。她身份低贱,是不配提出什么反驳的。
芙萝深深的叩首,声音里有难以察觉的颤抖:“是。”
管事长仙把她带到了十皇子的院中。
彻院,杂草丛生,院里种着棵石榴树,一只乌鸦停在上面,猩红的眼睛乱看。
“你不必害怕。”长仙低头,声音淡淡:“能伺候皇子,是你的福气。这院里只有你一个丫鬟。若是缺东少西的,只管来找我。”
芙萝深深低头:“是,阿姆。”
白光一闪而过,仙子们都消失了。
诺大荒芜的杂草中,只有芙萝一个孩童。
她攥紧手指,一步步朝大殿里走去。
十皇子会是他们说的那样可怖么?
大殿里空空荡荡,暗黄色的围幔随风漂浮。空气里,漂浮的尘埃都能瞧见。
每走一步,芙萝的心脏便会剧烈跳动。
她怯怯的喊了声:“皇子…奴是新来伺候您的…”
没有人回应。
芙萝一步一步走向大殿里面。
她忽然听见了一阵急促的喘息,声音嘶吼沙哑,带着痛苦。
想必这就是皇子了。
听声音,是十分可怖的。
芙萝攥紧了胸前挂着的玉石坠子,深呼吸,努力保持平静,推开门。
一片昏暗中,皇子瑟缩在角落,痛苦的喘息着。
芙萝小声道:“皇子…”
两个人视线对上。
没有想象里那样可怖的人脸。
皇子约莫五六岁,因为身材瘦小,比一般的孩子要消瘦。他的脸颊白皙近乎透明,脖颈低垂,露在宽大衣摆外的手臂消瘦,干瘪似枯木。他整个人蜷缩着,如同一块易碎的绯玉。
他脸上都是汗珠,一滴一滴浸透衣衫,琉璃一般黑亮干净的眼眸里却毫无亮光,他看向她:“你是谁?滚…滚出去!”
芙萝站着不动。
皇子的脸色惨白,逐渐布上了层可怖的潮红,他呼吸愈发不自然,声音微弱:“信不信…我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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