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容国是旧州中一个普通的小国, 几百年前, 旧州最大的国家周国派出一位公主与月容国和亲,公主带来了珍贵的粮食和华丽的布匹, 以及各种珍奇异兽,传言她能撒豆成兵, 缩地成寸,呼风唤雨。公主百年之后,月容国的人们尊称公主为月上祖母, 认为她是天上下凡的仙女, 降临月容国, 带来繁荣与平安。
旧州之中, 修真之人与俗世王国联系尤为紧密, 不少王国中的公主王子都是修真之人, 拜入了不同的门派。各门派之中,也有派出弟子入国担当护法或者国师之位。虽然只是挂个名头, 但有了这个名头,就能避免大部分的纠纷。两国交战, 不仅要看各国实力,也要看背后的靠山。
修真门派提供庇护, 俗世国家则每年上供,庇护的国家越多,享受的供奉便也越多, 这也是衡量修真门派实力的标准之一。
此时, 一支臃肿而庞大的队伍, 正行走在山间小道上。
前面开路的是身穿铠甲的战士和将领,他们骑着大马,手中拿着木枪,白色的头盔下是一双双疲惫的眼神。他们身上的铠甲也早已不复之前的光鲜亮丽,滚满了风尘与伤痕。几辆马车在前开道,依次乘坐着朝廷重臣。被战士们拱在中间的,则是一顶豪华而精致的马车,由两队骑兵及步甲队护卫左右。这里坐着的当然就是月容国国君,他身后的那几辆马车,形制更小一些,则是后宫中人。
无论是大臣还是国王,在长年累月的行进中都很难再保持体面,衣衫上难免沾上了灰尘,神色也颓靡不安。
但相比那些缀在队伍后面的普通老百姓,他们的状态已经算好的了。
国君在前,普通老百姓自然只能跟在后面走,每天都有人掉队,有人病死,有人饿死。还活着的人,眼睛都死死地盯着前面的马车,咬牙逼自己跟上去。有的人在行进中失去了自己的父母,也有人在途中生下来孩子。一年又一年,鞋被磨平了,就光脚踩在地上,饿了便啃食野草,渴了便埋头泥坑。后面的人越来越少,食物短缺,易子而食也成了一件正常的事,人们的心逐渐麻木了起来。
为什么要走?
月容国国君要带着整个月容国举国搬迁,在魔族出现之前,任谁都会觉得这是个笑话。然而魔族出现了,全国惶惶不安之际,国君说自己于梦中得到了月上祖母的指示,指引他们去往浮柳山问道宗。
浮柳山问道宗怎么去?
没有人知道,国君拿出了一张卷轴,那张卷轴是仙人之物,可漂浮在空中,为他们指引方向。尽管月容国所有人都觉得这事实属天方夜谭,一路上不知道会有多少变数,说不定还没到问道宗,月容国就在路上亡国了。
但国君坚持要去,于是整个月容国便踏上了漫长地似乎没有尽头的路。
他们已经走了三年了。
“小雨,小雨你醒醒。”一位骨瘦如柴的母亲抱着孩子。
她的孩子仰躺在怀中,肚皮高高地鼓起来,四肢细瘦,已经没有声息。
“谁给我点吃的吧……求你们了……”母亲抱着孩子,茫然地看向周围:“小雨已经五天没吃东西了,一点点就好……”
周围的人默不作声,一点眼神都没有给她,这样的情况太普遍了,他们既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又没有多余的食物。
“小雨……小雨……”母亲轻轻地呼唤着孩子的名字,这孩子刚刚出生时,天上下了一场小雨,下雨是好事,雨水总比地上的泥坑要干净的多。
她认为这孩子带来了好兆头,如果她走不到问道宗,这孩子也许可以。
年轻的母亲不敢哭出声来,被周围的人知道了,小雨瞬间会从同族的幼崽变成食物,她小心地拢好布料,将孩子藏起来,一抬头,就看见骑着高头大马站在她面前的公主。
“公主大人!”年轻的母亲祈求道:“求您给点吃的吧,一口就好……”
月容国公主,单名一个悦字。是公认的善良温柔,传言她的长相与月上祖母有九分相似,因此格外受国君宠爱,也是唯一能和国君同坐一辆马车的人。
如今悦公主正值豆蔻年华,花容月貌,是月容国第一美人,连蝴蝶都会为她停留,雏花也会为她绽放。
悦公主蹙着眉,十分不忍见到这一幕,她刚要叫侍女拿出一点食物来,就听见侍从传召,说父王在唤她回去。
她只好扭转马头,回到车厢之中。
车厢内空间很大,月容国国君正半阖着眼,靠在车壁上,他手中拿着一副灰扑扑的卷轴,顺着力道滑落下来。
悦公主看到卷轴,下意识地躲避了视线。她走过去,跪坐在父王面前,将卷轴放置在案头。
“父王……”她轻声叫道。
国君坐起来,咳了两声,悦公主连忙拿出手帕为他捂住口鼻,手帕上顿时出现了一滩暗红色的血。
悦公主心悸不已,心疼道:“父王,我去叫御医!”
国君按住她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听见自己肺部发出歇斯底里的声音。
他睁开眼,双眸虽然苍老疲惫,但依旧充满了力量,让悦公主说不出话来。
“你刚才想做什么?”
悦公主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乖巧回答:“我想给她一些食物……”
“为什么?”
“……”悦公主不知道怎么说,她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不需要理由。
国君叹了口气:“你给了她食物,要不要给其他人?”
悦公主一怔。
“你今天给了她食物,明天给不给?”
“我……”
“如果你今天给了她一口粮食……咳咳,所有人就想要,要不到就会抢。”国君看着这个被他精心养起来的孩子,摇了摇头:“咳咳……不富自身,何以富天下人。如果你做不到这一路上都养着那些人,你就什么都不要做。”
“可是,我们有那么多粮食……”悦公主往车后看去,那里有几千只马车,拉着厚重的粮食,周遭由重兵把守着。
国君轻声说:“那里装的,都是泥沙。”
悦公主登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父王,她掀开帘子,往粮草队那里看过去,那些沉甸甸的袋子压在马车上,她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那里装的居然不是粮食。
“粮食只能支撑一个月了。”国君又低咳了两声,他用手帕死死压住自己的声音,猛地弯下腰来,再抬起头时,他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只有眼角因为泪水而染上红晕。
“父王……”悦公主紧紧握住他的手,不甘地说:“我们为什么要去那个问道宗!如果没去的话,一切都还好好的!粮食也够用,那些百姓不会死,您也不会……”
她的神色逐渐激动起来,就在这时,国君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所以你就想烧了引路卷轴?”国君淡淡地问。
悦公主的脸上,浮现了细微的红痕,她听了父王的话,激动道:“父王,问道宗说不定根本就不存在!你不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毁了整个月容国,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只要毁了那个卷轴……咱们还有这么多人在,就在这里定居,也能带着所有人活下去……”
“太天真了。”国君垂头看着她:“悦儿,男子在你这个年龄,就可以束发戴冠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有为你立下婚约吗?因为我一直把你当成下一任国君,等我死之后,这个位置就是你的……”
“父王!请不要这么说!”悦公主哀戚道:“孩子只愿父王长命百岁……”
“你明明和她长得那么像……”国君注视着悦公主一张娇俏至极的脸,低声道:“月上祖母并非什么仙人,她是御虚山庄弟子,真正的修真之人。这次的问道宗之行,并非月上祖母的指示,而是御虚山庄的修真者看在她的面子上特意给我留下的信息。人间大祸已至,枯守故土是死,只有向问道宗走才是唯一的活路!”
“父王,我不信……我不信……”
国君摸了摸她的头,声音逐渐低沉:“悦儿,诏书已经写好了,我死了之后,你就是新王……父王无能,没带着月容国走到问道宗,你一定要……”
“父王!”泪水从悦公主眼眶中滚落而出,父王的手逐渐无力地滑下来,他抚摸过的地方,也仅剩一点余温。
月容国在路上走了三年,死了无数国民,终于连国君也死在了路上。
悦公主紧紧地握住父王的手,她不敢哭出声,只能狠狠地咬着牙,浑身发抖。
卷轴滚落在她身边。
悦公主红着眼睛看过去,就是因为这张卷轴,父王才会下令举国搬迁,才会染上重病,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它就是罪魁祸首!
她拿起卷轴,上面是一片灰蒙蒙的雾,中间一条发暗的道路,指引着他们前进的方向。父王说,如果这张卷轴亮起来,就说明他们已经到了浮柳山的地盘。只是最终,他也没看到卷轴亮起来。
悦公主心里一发狠,便准备撕了这张卷轴。
她不信什么人间大祸,不信什么御虚山庄,也不信梦中的指引!
她要带着国民,就在这里活下去!
手中的卷轴被揉皱,发出布料摩擦的声音。
就在这时,卷轴上的灰雾逐渐散开,一颗明亮的星闪烁在上方,整张卷轴,如同清洗过的玉石一般,逐渐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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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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