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股

    三人吃完烤肉,收拾了残局,并没有走。

    江浸月在练剑。

    用的是木剑,练的是《灵心剑法》。

    明夷坐在望月亭里,问:“我记得江长阁说过,灵心剑法只会传给你一个人。”

    江小舟点头:“这剑法,是我教他的。”

    “你能教他?”

    江小舟苦笑:“我好歹学了十年,虽然没有领悟剑意,但怎么比划还是记得的。”

    他说着,拿出那把沾满了油腥味的剑,开始比划。

    《灵心剑法》总共四招十六式,他记得滚瓜烂熟,可惜没有剑意,他耍出来的招式就跟街头卖艺的一样软弱无力,还没他们那些花架子好看。

    燕月如钩、快踏清秋、春风香罗、黄泉走马。

    四招十六式,他一套下来,只觉得哪儿都不对,哪儿都不合适。

    而江浸月的招式虽然不连贯,里面却隐隐蕴含着威力无穷的剑意。

    “他的悟性很好,虽然不是天生剑骨,但比我更适合继承灵心剑法。”江小舟说:“我不明白爹为什么一定要把剑法传给我,明夷,你知道吗?“

    明夷欣赏完他蹩脚的剑招,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你确实是个不适合练剑的蠢材——而他却是个死心眼。”

    蠢材江小舟收剑入鞘,仿佛没有听见般,指点起弟弟的剑法。

    直到日下西山,天色蒙了一层黑纱,山顶的风也终于有了一丝凉意。

    江小舟说:“明天再继续吧。”

    “我想再练一会……燕月如钩这一招,哥,我始终不太明白。“

    “我也不明白。”江小舟坦然告诉他,不再勉强,又坐回望月亭。

    这里虽然是望月亭,江小舟却从来没在这里看过月亮,在没有网络和游戏的这个世界,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睡觉。

    明夷早已经走了,他对江浸月练剑丝毫不感兴趣。不知道当初怎么就开始教导起江小舟这个蠢材了,明明周岐和江浸月天分更好,珠玉在前,不论是谁,都该看不上他的吧。

    一轮弯月慢慢冒出头来,清冷的光辉温柔地铺洒在地面上,江浸月借着这点微光练剑,夜深人静,只能听见木剑劈下来的破空声。

    燕月如钩……

    清风过耳,微凉的月光映在木剑上,江浸月在练剑途中往哥哥那边看了一眼,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靠着栏杆睡着了。

    望月亭透明的纱帘搭在他身上,月色勾勒出一个朦胧的轮廓,江浸月怔住了,一瞬间忘掉了自己身处何处,手中木剑还在按照招式划下去,他心里却已经忘了剑招,只记得哥哥那张尽态极妍的脸。

    一股热流从莲台处涌出,灵气四溢,江浸月无知无觉地把一招燕月如钩练完,只觉通体舒泰,对剑意的理解又上了一层楼。

    他又练了一会,便走进亭子,把哥哥叫醒了。

    “哥,我们回去吧。”

    江小舟动了动眼皮,从浅眠中醒过来,他坐起来,看向明显非常开心的江浸月。

    “哥,燕月如钩我练会了!”

    “真厉害。”江小舟脑子还有点懵,下意识问道:“怎么会的?”

    江浸月张张口,又把话咽下去,他忽然不好意思告诉哥哥自己是怎么忽然就领悟了燕月如钩的,因此只能羞涩地笑一笑,企图糊弄过去。

    江小舟也就随口一问,并不在意他的答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修炼方法,适合江浸月的不一定适合他。

    他们一起回了居住的小院子,天色已经黑了,江浸月不愿意回去,便睡在江小舟这里。

    两个人洗漱完上了床,江小舟刚刚睡过,还没有困意,让江浸月先睡了。

    他看着江浸月的睡颜,想,我弟弟也不必主角差多少。在江小舟心里,原文里那个傲慢不可一世还没事找主角麻烦的江浸月已经完全被这个小孩代替了。如果这时候江浸月还做出了原文那样的事,恐怕他也不能像原来那样,等着看主角回来打炮灰的脸。

    如果是宗主来教江浸月,想必他的进度会更快,但江长阁是明夷盖棺定论的死心眼,江小舟劝过几次之后,知道没门,便不再想这件事了。

    他想了一会,又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睡着之后,江浸月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哥哥看了一会,钻到他微热的怀里,也睡了。

    宗门考核近在咫尺,其他人都火烧眉毛地抱佛脚,周岐也抓紧最后的时间闭关。

    江小舟自然是没有修炼的,整日带着江浸月上山下河,摸鱼打鸟,明夷偶尔也跟着过来,蹭他一顿烤鱼吃。

    “这世上有很多修士,剑修,体修,丹修,鬼修……大道三千,怎么就没有吃修呢。”江小舟把手里的鱼系数拨出刺来,递给眼巴巴看着他的江浸月:“慢点吃,小心烫。等你以后辟谷了,就不能再吃这些俗物了。”

    江浸月嗷呜一口啃掉了半个鱼排,闻言顿时愣住了:“为什么呀?”

    “要修大道,必须断情断念,舍弃凡俗杂物,如果心里杂念过多,哪能修得什么大道。”江小舟前半句还有个哥哥的样子,后半句便转口:“所以我就不求什么大道了,小月,你好好修炼,以后你的那份我就帮你吃了。”

    明夷一边啃鱼一边说:“你倒是心疼你这个弟弟。”他到现在还不记得江浸月的名字,一概以小舟的弟弟来称呼。

    “那是当然。”江小舟瞥他一眼,江浸月毕竟是他弟弟。

    明夷呵呵一笑,不再多说。

    他是看着江小舟长大的,某些江小舟心中暗藏的东西,在他这里确实无所遁形——例如,温良懒惰的面孔下隐藏的矜持和凉薄。

    他心里没放着几个人,江浸月勉强算一个,那颗至今没孵出来的白蛋算一个,再多就没了。

    明夷心里其实有点意见,他好歹尽心教导了江小舟十几年,不说鞠躬尽瘁,至少也上了心的,整个两仪剑宗,除了江小舟,其他人在他眼里和山里的蝼蚁差不多。到这种地步了,江小舟还没把他放在眼里,可是明夷不得不承认,他这样反而惹出了一点自己的火气,就像刚刚出生不久,皮毛还很稚嫩,姿态却已经目下无尘的小猫一样。

    江小舟在他眼里,一会是小猪,一会是小猫,总的来说,都是不能脱离他掌控的幼崽罢了。

    “过段时间,我就要走了。”明夷忽然开口说。

    江小舟心思还在如何以吃入道,漫不经心地问:“去哪?”

    “离开两仪剑宗。”这种事本来没必要和江小舟说,明夷开了口就有点后悔,心里哂笑,难道还想让江小舟挽留他吗。

    “什么时候走?”江小舟一点也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连眼神都没有给他一个。

    “考核那天。”

    “不留下来看完热闹再走吗?”

    “除了你被吊起来打比较好看之外,其他也没什么意思。”

    江小舟愤怒地收回了本来要给他的烤鱼。

    考核当天,明夷已经不见了踪影,演武台空前热闹。门派考核在两仪剑宗内是件大事,普通弟子指望通过考核成为外门弟子,外门弟子指望通过考核成为内门弟子,内门弟子指望通过考核成为亲传弟子。

    亲传弟子则要捍卫自己的荣誉,将那些心里有指望的弟子全部打下台去。

    这几天大家必然早做了准备,哪怕自己不上场,也要打探一下其他人的虚实,因此演武台早已经涌满了人。

    周岐也出关了,他一举一动极受人瞩目,即使他只是站在那里,也有不少人将目光凝在他身上。

    他身边,站着的不是其他内门弟子,而是一个穿着青衣长衫的女修,这女修居然和他差不多高,面色微冷,比周岐看着更让人退避三舍。只是她外貌极好,眉黛如青山,眼波如水痕,动人极了。

    这位女修身边还跟着一只半人高的双头凤,凤爪上烧着不灭的铭火,一双吊梢凤眼,竟然和女修有几分相似。

    “两仪剑宗这么多年,竟然一点长进都没有。"百里凤吊着眼睛,对熙熙攘攘的弟子们显然非常看不上,她的伴生灵兽和她心意相通,嘴里喷出一点火星,似乎也在嘲笑这群满怀希望的剑修。

    这位谁都看不上的百里凤,正是兽王门给周岐配的道侣。两人甫一见面,便瞒着师父打了一架,打完了百里凤想,这人做兄弟可以,做道侣还是算了吧。

    她看出来了,这位两仪剑宗不世出的天才弟子,心里有个人。

    她认识周岐三年,也没看出来他心里的人到底是谁,甚至觉得自己当初的猜测出错了。周岐眼里分明只有剑诀和他的剑,百里凤怀疑他一根筋的脑子已经被修炼俩字占满了。

    唯一的问题是,周岐似乎刻苦过头了。她记得三年之前,他们还能打个平手,当时周岐阴沉沉地看了她一眼,说三年之后,他会成就金丹。

    这个人,身后是他打败的敌人,身前是他将来要打败的敌人,连和别人打成平手都跟剥了层皮羞辱了他似的。

    周岐没有回应她,目光沉沉地游荡在四周,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他惯常在其他人面前装一副温和可亲的样子,在百里凤面前却毫不忌惮地表现出冷漠阴鸷的一面,百里凤习惯了他那副死人脸,又自言自语道:“你家那个最不长进的大师兄呢,这都要开始了,他还没来?”

    周岐正在找他那个不长进的大师兄,被百里凤这么大喇喇说出来,就好像心事被人戳破了一样,转头瞥了她一眼。

    百里凤汗毛竖立,不在他面前自讨没趣,带着双头凤走了。

    她摸着双头凤的其中一个脑袋,喃喃自语:“一个人如果没有敌人或者爱人,是不会这么拼命的,他又是为了谁呢?”

    双头凤嘎嘎地叫了一声,似乎和她一样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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