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从房间出来,看到了依旧站在原地的洛清。他以前有个女儿,可是在这战火纷飞的年代走散了,看到和女儿同龄的人语气便软了几分,“洛清小姐,大少爷让您安心在程家住着,如果缺了什么东西,您尽管跟下人说,她们会送过来。如果您想去上学的话,我可以尽早安排。”
洛清眉眼微弯,“谢谢陈伯,学堂的事情先不用着急。”突然想到程衍房间那床脏棉被,又接着说道,“能麻烦你送一套被子过来吗?”
陈伯是话不多的实干派,一套崭新的被子没多久就送到了洛清的房间,原本她还估摸着找个没人的时候偷偷把被子送给程衍,可没想到他当天傍晚就搬进了隔壁客房。
或许是程衍身上的味道太难闻了,几个男人把他的东西抬进房间之后便立刻跑没了影。书籍和行李被随意堆放在地上,连过轮椅的位置都空不出来。
程衍坐在轮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茶壶,因为喉结太过干涩,便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
“你要喝水吗?”洛清噙着一抹温善的笑容站在门口,外面吹进来的雨水打湿了她身上的白大褂。没等程衍回答,她直接走进去拿起了茶壶,倒了一杯清茶。“呐,给你。”
程衍看着眼前握着茶杯的手,流海盖住了他眼里的波涛汹涌。如果是重生前的他,这时可能会感激地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茶杯。可现在的他是经历过车祸残疾、在危机四伏、尔虞我诈的商界建立起一个帝国才重生回来的程家家主。
他对洛清的记忆不是很清晰,但也不算模糊,这人不过是跟在程时谦后面的一条老舔狗而已。程衍不想知道她肚子里藏着什么小心思,因为他根本不需要别人假惺惺的好意。
下一秒,洛清手上就传来一阵剧痛,手被人狠狠咬住,像是要活生生从她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看洛清没有什么明显反应,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嘶声尖叫,程衍顿觉无味。
他松开牙口,嘴角有鲜血顺着下巴流下来,腥涩的味道化解了喉咙里的饥渴,他微微眯起眉眼,像是一只餍足的吸血鬼。透过淡金色的碎流海,一双湛蓝如海的眼睛若隐若现,里面全是高贵与不屑。
“水我放在这里,如果你饿了可以跟我说,我那边还有吃的。”洛清不是没有脾气,只是眼前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他穿着一件纯灰色的短袖,衣服下像是只有骨架一般,显得衣服过分宽大,眼里还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与冷漠,莫名让她想起了上一个世界的林楚泽。
洛清站起身来,抬步走出了这个房间。没过多久,她又抱着两床厚厚的棉被走了进来。房间里谁也没说话,只剩下了窸窸窣窣整理棉被和杂物的声音。
想起上一世的事情,程衍突然感觉有些恍惚。他瘫痪之后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下人们都想方设法捉弄他,那段日子宛若人间地狱。可看着眼前忙碌的人,心底第一次产生了疑惑。
许洛请的转变到底是一个新的阴谋,还是一个变数?
上一世,谁也没有想到程衍会成为最后的赢家,因为他不过是一个身体柔弱的残废而已。虽然他瘫痪了,但是智商依旧可以秒杀大多数正常人,从小尝遍人情冷暖也变得很会笼络人心。程衍从程家后院开始一点点笼络属于他的势力,整整谋划了十年才扳倒程时谦重新上位。
房间又脏又臭的被褥已经被换成了一床崭新的棉被,地上散乱的书籍也被整整齐齐地放回了书架上,洛清四处看了看,觉得暂时没有什么大问题便走了。
等房间重归一片寂静时,程衍端起桌子上那杯茶,连带着茶壶里面的水都倒了个一干二净。
*
走出房门,洛清碰上了一个端着热水的丫鬟。丫鬟怯怯弱弱地低头,退后一步让她先走。
洛清走到她面前,看了眼盆里热气腾腾的水,说道:“把水先送到我房间来,我要擦身子。”
丫鬟抬头看了一眼,洛清身上的衣服确实是湿了,可是这盆水她不能用啊!里面的水都是刚从炉子里倒出来的开水,这本来是给程衍用的!“洛清小姐,要不我再给你打一盆水过来吧,这水里进了雨水,可能有些不干净……”
“不用换了,我就要这盆。”洛清抛下一句话,便转身就走了,丫鬟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走进房间的屏风后面,她脱掉了身上的白大褂,然后是里面贴身的背心里衣,屏风上逐渐映出了女子玲珑的有致身材。她的动作慢条斯理,对外面的丫鬟来说却仿佛是一场无比煎熬的凌迟。
“把水端过来。”洛清语气带着冷意,不容任何抗拒。
丫鬟一步一步走向屏风,心底止不住发寒。原本这盆水是别人让她端过来的,可没想到就这一盆水就把她送上了绝路。
就当洛清打算把手伸进水里的那个瞬间,丫鬟双腿一软,盆子“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一大半开水都洒在了她的身上,手肘也被烫成了红通通的一片,她忍着痛意跪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许小姐,我不是故意的……”
“那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水怎么会把你的手烫肿?如果程大少爷知道了有下人虐待他的弟弟,还差点伤到其他的客人,你说他会怎么做?”洛清五官平平,看上去清秀无害,说得不好听就是长了张木讷死板的脸。可在她说话时那双杏眼却莹光流转,整个人灵气逼人。
丫鬟跪在地上使劲磕头,哭嚎着求饶,“洛清小姐,奴婢知道错了。只要你不告诉大少爷,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她不敢把指使她端开水的人供出来,也害怕被主人责罚。
凉风吹进来,洛清随手拿了条浴巾把身子包了起来,她没说话,丫鬟也依旧跪在原地不敢起来。
洛清坐在了房里的一张木椅上,她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轻声命令道:“抬头。”
丫鬟把头抬起来,脸上眼泪糊作一团,额前还带着一块红肿,看上去十分可怜。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兴春。”
洛清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脸上瞧不出喜怒,“这里有盒药膏,你拿去擦吧。只要每天涂抹一次,手上就不会留疤。”
原本来打算承受责罚的兴春一脸懵,还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就得到奖励了。“许小姐,您的东西太贵重了,我们这些粗人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奴婢只求您不要告诉大少爷……”
洛清不想多废话,直接把药膏扔进了她怀里,“把东西拿回去,以后好好伺候二少爷,到时候好处一定少不了。”
等反应过来之后,兴春受宠若惊地把药膏收了起来,她小心翼翼问道:“洛清小姐,要不奴婢重新给你打一盆水过来?”
置之死地而后生,再打一个巴掌给颗甜枣,兴春就这样被成功收买了,如果这个世界的人都这么简单就好了。洛清看了眼手腕上的咬痕,极为疲惫地打了个哈欠,挥挥手让她退下了。她坐在梳妆镜前面,打开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逐一闻了一下。
拖了原主的福,洛清现在闻到味道便可以判断出药材的疗效,不一会儿就选出了两瓶淡疤消肿的伤药。
抬头看到镜子里的那张脸时,她脸上的表情差点破功,这张脸扔到人群里保证溅不出一点水花。
原主明明有许多驻容养颜的药方,但为了在古修仙界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便选择了这样一张平淡乏味的脸。久而久之,原主对于长相已经没有了什么概念。
洛清果断拿出了那些美容药方,变美不一定是为了别人,至少她自己看着必须要赏心悦目。
*
兴春重新打了一盆温度适宜的水回到了西厢,她闻着身上淡淡的药膏香,心情愉悦地把水递给程衍。
“二少爷,如果水太热了您就告诉我,我去打点冷水过来。今天晚饭厨房给您做了乌鸡汤还有新鲜的莲子粥,正好清热解火。”她没有看见程衍阴鸷的眼神,自顾自地说着话。
程衍把水放在腿上,推着轮椅进了隔间。他最了解这些下人一个个是什么德行,兴春平常性子最为愚钝懦弱,肯定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他好。突然想起刚刚隔壁传来的哭声,这一切的反常似乎有了解释。
“二少爷,刚刚陈伯让我给您传个信,他问您是想去学校照常去上课,还是请老师到家里来?”程衍现在才十六岁,还是上高中的年纪,如果他的双腿没有瘫痪的话,此时他还是老师和同学眼中的天之骄子。
想起上一世学校的人讽刺的眼神,和背后的闲言碎语,程衍忽然扯起了一抹蔑笑。“不用特意安排,一切照常就行。”
“陈伯说洛清小姐也要上学,二少爷如果选了去学校,那就要麻烦您多多照顾一下她。”说到这,兴春似乎忘记了身上的伤痛,眼神还带上了感激,“洛清小姐是个好人,她会保护你的。”
程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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