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剑中却有舞雩风

    卓绝当即定神稳住,一剑接着一剑,以一当十,丝毫不落下风。

    无厌旁观他剑招凌厉,这些黑衣人完全不是对手,也就不怕他分心叫人钻了空子,开口道:“你的剑法很正派,该是师出名门。”

    卓绝笑道:“这剑法江湖上人人都会几招,花几个铜板就能买到剑谱,怎么就师出名门了?”

    他所使乃是雩风剑法,原为武林名门隐山书院入门武功。招式十分简单易学,全是基础,并非什么不外传的绝密武功。因此流传甚广,几乎每个学剑之人都会学上几招。

    若这些学过几招的人都算是师出名门,那这江湖上怕是人人都能自称隐山书院弟子了。

    无厌见他剑气横漫将人锁住,趁人动作一窒,剑身一送没入人胸膛,而后又迅速抽出,猛地贯入身侧之人。一剑一人,招招见血,数路虽正,风格却狠戾至极,也只得认了他方才所言:“招式正派,却太凶厉,全无君子之风。”

    那雩风剑法,本就为儒生所创,自是剑招如君子刚直,并非暴虐。

    “什么招式正派。”卓绝剑尖血梅连绽,已是杀得只剩一人,“我是你们口中的妖人,修的都是旁门左道,哪儿来的正派。”

    一肘击中最后一人胸膛,脚上发力,狠狠踢去。那人倒地瞬间,眼前已经炸开寒光。

    动静已无,这该是全部人了。

    门外也没了声息,一场恶战过后,那些捕快终于是顾得上这屋内,纷纷破门而入。

    “大人,你没事吧!”那捕快一入房门,便见满地死尸,大骇之下后怕不已。无厌竟被那么多人围攻,万一有什么性命之忧,可不就是震惊朝野之事。

    卓绝手中之剑仍有血珠滚落,地上已经淌出一条蜿蜒血河。眼见已无人来袭,便转个剑花,还剑入鞘。

    “慢着。”无厌皱眉,“把我的剑擦干净。”

    “哈。”卓绝那剑生生停在鞘口,“你要求可还真多。”

    抬剑细看,那剑身银亮,纤尘不染,一点血迹都没留下。

    “这种饮血利刃,擦什么擦。”卓绝嘴上说着,却还是把剑往旁边那捕快衣料上蹭了蹭。

    那捕快猝不及防,就被他当成了抹布。本是有些恼,听无厌与人说的话又觉两人是认识,便也不好得有什么不快。

    “还你。”卓绝手腕微沉,剑光一闪而过,终是消失在鞘中。

    无厌问那捕快:“外面百姓如何了?”

    捕快道:“那些黑衣人动手之时,都已慌忙逃出。”

    听见那些人没事,无厌便安了心。那捕快瞧见两人之间的铁链镣铐,回想方才二人之前气氛颇为融洽,便很是疑惑:“大人,这人是……”

    无厌轻瞥卓绝一眼:“案犯,带走。”

    卓绝一怔,旋即道:“我这才刚救了你,你就这样对我?”

    无厌回头,目光冷冷:“若非你下毒,我本不需你救。”

    卓绝一哼:“要不是你非把我跟你锁一起,我还不稀得救呢!”

    便在此时,暴雨般的刀光从四下猛冲而下,异变陡生。

    周围竟是又冒出黑衣人来,十几把明晃晃的刀齐齐刺进人群,众捕快拔剑反击,措手不及之下有几人被刀刃砍中。无厌腰间佩剑又被卓绝抽出,朝着扑来的那人晃出一个虚招,趁其不备反手便割了他喉咙。

    这些黑衣人也不全是扑上来跟他们打,卓绝不停挥剑击退围来之人,也望到外圈几人极为怪异的举动。

    他们手里抱了个罐子,将里面的液体倾洒在地。浓重的气味瞬间钻进鼻间,极为刺激难闻。

    卓绝声音一紧:“什么味道?”

    无厌瞳孔剧震,忽地朝那几名捕快大喊:“你们先走,跳下去!快!”

    “大人!”

    无厌喝道:“莫要违令!”

    那些黑衣人点燃火折子,扔进才泼洒的液体中间,那点火星瞬间爆成烈焰,如同炼狱恶鬼的舌头,猛地朝着几人卷来。

    点火之后,黑衣人便冲进来加入战局,明显是想拖住他们。火势蔓延得极快,顷刻之间便已成火海,只要耽搁片刻,错失逃走之机,便只能被烧死在此处。

    身旁一黑衣人倒下,无厌顺势夺走他手中长刀,狠狠劈出。

    此时动用不了内力,仅只能靠着所剩无几的力气挥刀,自然无比艰难。好在他使的刀法精妙,靠着巧劲也足以对敌。

    这黑衣人不知还有多少,这样不断扑上来阻拦拖延,他们逃出去的几率微乎其微。无厌此刻只想让众捕快先走,能走一个是一个,他和卓绝一起,还能拦一拦。

    刀光剑影纷乱,两人刀剑齐出,终是在重重包围下杀出一个缺口。

    “走!”无厌又是一声喝。几名捕快虽仍担忧,却毫不犹豫地往下一跳。

    卓绝一剑架住袭来刀刃,闪身往后退了几步:“月衣!”

    无厌当即会意,卓绝假扮花魁月衣,那真的花魁月衣,自然是被他藏起来了。也不必卓绝告知他月衣被藏在何处,他直接打开了身后衣柜。

    还好这倾欢阁中之人早先见到此处有人动刀动剑,已经吓得全都跑出,这会儿阁内除了他们和那些黑衣人,就再无他人。只救那么一个,应当不难。

    里面果然躺了一个女子,双目阖起,外面那么大动静居然也没弄醒她。无厌只得用力掐她人中穴,刺激之下她缓缓转醒,睁眼见四周刀光剑影和熊熊火光,顿时被吓得身躯一震,惊呼出声。

    “跟我走!”无厌把人拉起,回身送出一剑,同卓绝往窗口冲去。

    卓绝回眸一眼:“下面快塌了!”

    轰隆声起,整座楼似乎都在剧烈摇晃。脚底忽然就陷了下去,木板极速坠落!

    卓绝拽着铁链飞速往前冲,竟是在这不住往下塌陷的楼中腾跃,踩住还算稳固之处,硬生生将身后两人拖向前去。反倒是那些黑衣人坠进火海,挣扎也无力了。

    浓烟自四方袭来,呛得人不住咳嗽,至窗口的距离分明不长,却似乎有千里之遥远。他们在火光硝烟之中一路飞奔,身旁热浪滚滚,每跑一步身上都似乎有刺痛。

    窗边这处火势还没那么大,卓绝站定之后却也不敢不小心,手死死抓着窗棂,回身把月衣往无厌怀里一推:“你抱着她!”

    而后猛地纵身一跃,那两人便是没往下跳,也被他忽然前冲的力量拽得跟着坠了下去。

    无厌内力受制,轻功尚在,却已无处借力,能稳住身体稍缓落势已是不易,何况还抱了那么一个人。所幸这倾欢阁本就建在水上,这楼阁之下便是河流。

    月衣吓得失了魂,满面惊惶,声都叫不出来。微偏过头,只见那倾欢阁已经被烈火包裹,正分崩离析,倒塌伴着巨响,卷着浓烟。

    身体与冰凉的湖水撞击在一处,三人被水流淹没,扑腾几下才悬浮起来。

    河面上还有几艘小船画舫,倾欢阁大火一燃,震惊船上众人。眼见有人跳河逃生,便有几艘船缓缓朝几人行来,离得最近那船上还有人朝他们招手大喊:“快过来!我丢绳子!”

    卓绝奋力朝前游去,只差数尺之时,一根麻绳撒向他头顶。他伸手抓住,便觉一股力量将他往前拉去,他游得也要轻松许多。

    抓住画舫边缘栏杆翻身上船,船上那些人赶忙过来搭把手,后面两人也被救起。三人这落汤鸡一般,衣服都有几处被烧出了口子,实在狼狈。

    “你们没事吧……身上有烧伤吗?”是方才在船上向他们挥手大喊那人,见他们跌坐地上不住咳嗽,连忙过来。

    “我没事……”卓绝顺顺气,回头看向无厌。

    无厌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卓绝的目光便转向了月衣:“你呢?”

    月衣被无厌护得好好的,无厌都没事,她又怎会有事。最多只是被惊吓道,说话有些不太利索,声音都颤颤巍巍的:“奴家……并无不适。”

    “没事就好……那么大火,能逃出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那人怕他们受惊过度,便说了些宽慰之语,见月衣颇为面熟,不禁问道,“你不是月衣姑娘么?”

    月衣有些迷茫:“啊?”

    那人道:“这是海棠舟,我家少爷乃是定安候爷二公子。”

    月衣垂眸,轻声道:“原是赵公子……多谢公子相救。”

    那人笑嘻嘻地道:“公子仁厚,自会多行善事,没想到竟是月衣姑娘。三位落水湿衣,不如先入房内,公子已让人去取些干净衣服来,免得染了风寒。”

    “如此,有劳了。”月衣攥紧衣袖,看向同样落水的两人,“二位恩公,请先换身衣服,以防沾了病气。”

    那人道:“请随我来。”

    他领着三人走进画舫内屋,送衣服的人刚好赶来。这什么安平候的儿子还真是财大气粗,这画舫宽敞得很,明明就是一艘朋友之间单独玩乐用的小画舫,大厅后却还有几间屋子供人休息,游玩累了直接在上面过夜都可以。给了月衣一间屋,还有他们的份。

    颔首等月衣关上房门,那人打开旁边的屋子,朝身后丫鬟使个眼色,丫鬟将端来的两套衣物送进房内,便退下了。他这才道:“二位请。”

    两人踏进房中,无厌道:“多谢兄台。”

    那人笑道:“看公子衣着,当也是京中贵胄,这声‘兄台’实在折煞小人了,公子唤我阿砚便是。我家公子已在前厅备了些酒菜,二位若不嫌弃,可留下来与我家公子把酒言欢,便当是压压惊吧。”

    卓绝啧啧称赞道:“你家公子可真是个好人。”

    阿砚行礼道:“几位上了海棠舟,便是贵客,当以礼相待。小人便不扰二位了,还请二位担心身体,莫要着凉。”

    言罢退出房中,给两人带上了门。

    卓绝看人离开,吐口气,径自坐到椅子上,人往后一仰:“你真没拿钥匙?”

    无厌身不由己地被他带着往桌旁走,闻言低眸一看两人手中间还在晃荡的铁链,漠然道:“没有。”顿了顿,又解释了一句:“我抓的人里面,有人能不知不觉从我身上把钥匙拿走,打开镣铐,为防万一,我从不把钥匙带在身上。”

    卓绝咋舌:“你用得着那么小心吗?”

    无厌道:“还有,这镣铐锁上,接着便押往牢中,本也无需打开。”

    卓绝气不打一处来:“那我们还怎么换衣服?”

    无厌皱眉:“那便不换了,随我回洞明司再说。”

    卓绝笑道:“你觉得我会跟你回去?”说着还故意扯了扯链子,把人拉得往前一个踉跄。

    无厌的力气都拿来护着月衣逃生了,现在哪里还有力气,连忙稳住身形。可身体虚脱,本来就是勉强站着,此刻哪里还使得上劲,当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直接整个人都扑倒在卓绝怀里。

    身上忽然多出的重量把卓绝也撞得懵了一瞬,回过神来不禁揶揄道:“大人,你都虚成这样了?”

    细看去,无厌额头鬓角都在冒着汗珠——不过那也可能是水,是汗的几率大些。

    两人面部因为无厌这一摔而贴得几近,无厌双手抓住椅子扶手想撑起身体,腰间却被一股力量扣住。

    抬眸所见,却是卓绝含着笑意的眼眸,他的手也轻轻抚上无厌的脸颊。

    “我才发现,无厌大人这容貌也是生得极好……”卓绝有意戏弄人叫人慌张,便是邪邪一笑,“不如我们玩个游戏,看看是你拖着我回洞明司,还是我拖着你去跟他们会合?”

    无厌冷声道:“你下的药在我身上不过能坚持半个时辰。”

    卓绝轻笑道:“等无厌大人恢复了,我们再开始这游戏不迟。”

    无厌冷笑,他说那话是想警告卓绝,不料这人反倒很是大方,还要等他恢复。

    “好了,无厌大人,看你那么累,你来坐着吧。”卓绝忽地搂着人腰肢一个翻身,把人放到那椅子上。

    自己则抬手瞧了瞧那镣铐,啧啧两声:“这么精巧的镣铐?拿来抓我?受宠若惊啊。我本想自己开锁试试,不过看这样子,我可不敢轻易尝试。”

    说着抓住铁环,手轻轻松松就从环里钻了出去,便如取下一个手镯那般简单。

    “咚”的一声响,那铁环被摔落在地。

    无厌惊诧不已,这才想起此人精通缩骨功法,这镣铐哪里能困住他!

    “你用这种眼神看我干嘛?”卓绝揉着自己手腕,笑了笑,“换衣服吧无厌大人,换完我再把你这玩意儿戴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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