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一角,花千骨就着街头的灯笼低着头走,脚步飞快。
来癸水第二日,下腹坠痛略有减轻,但出血量明显增加,黏腻下裙多一刻都是难忍,还引来不少蚊虫。
她没什么好的主意,纯靠跑的又跑不远,与其半路被捉回来,还不如先找个地方收拾自己。
深夜的城中并无行人,花千骨找到一家还亮着灯的客栈,把腰上那件外袍系好,轻咳了声走进去。
守夜的只有一个小二,正呵欠连天,看到有人来也提不起精神:“客官,住店啊,本店只剩中等房还有空余了。”
“中等房就好,”花千骨点头,多看他几眼,突然道,“你有妻室吗?”
小二:“……”
这才留意到进来的是个大美人,只是形容有些怪异,难免结巴起来:“什,什么?客官您说啥?”
“有没有啊?”花千骨追问。
小二脸都红了,想难道是老天开了眼老树开了花,忙道:“没,没没有,姑娘您……”
花千骨略显失望,想想接着问:“那你家掌柜,有妻女吗?”
“掌柜,老板娘?有啊,不过他们都睡了。”小二还在云里雾里。
花千骨大喜,客气地弯了弯腰:“劳烦小哥把老板娘喊起来,我有要事找她。”
想拿个什么东西作人情,可她全身上下只剩一枚珍珠簪了,还有别的事,只能赔笑了。
漂亮姑娘的请求,小二是拒绝不来的,没怎么推脱就应了下来,跑去后院敲掌柜的房门。
花千骨站在原地,不自在地拽拽衣服,想遮掩被染红的鞋袜,显然欲盖弥彰。
还好顶着的不是自己的面皮啊……
老板娘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大半夜被叫起来没什么好脾气,但总体看着是个面善之人,花千骨稍放了心。
看到花千骨在柜台前正襟危站的模样,再观她衣物,同为女人自然知道这是怎么了,嘴角难免抽了抽。
难怪要找她过来,姑娘家怎么也不好意思和大男人开这种口。只是姑娘家怎么会在深夜这么狼狈的出现在外面客栈,不得不让人心生警惕。
“客官您这是……?”老板娘站的稍远,又上下打量她一番,虽然狼狈,倒还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花千骨从善如流,讲出一早打好的腹稿。
无非是和亲人走散,身无分文又不敢随便挪动地方,怕亲人回来找不到她,本来躲在小树林里,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癸水竟在这时造访,她怕在树林里引来毒蛇猛兽,这才出来找寻客栈。
说完她递上那枚珍珠簪,向老板娘借些必要之物和一套衣裙,还有留她过夜的房间和一顿饭食。
这要求和珍珠簪的价值来说,委实不算过分。
她眼神清澈诚恳,加之珍珠簪一眼就能看出是好东西,老板娘没再难为于她,点头收了:“你去二楼走廊拐角那间房吧,我们这楼下住满了,待会儿我把你要的送过去。”
花千骨道过谢,独自上楼。
小二躲在栏杆后明显失落,他还以为有艳遇,原来人家是来求助的。
老板娘看着她背影,叹口气:“这姑娘瞧着也是可怜,你去烧盆热水送上去,我叫厨子起来给她下碗面。”
小二忙应:“是。”
拿水瓢舀着热水冲洗了身子,再在铜盆中洗净长发,垫上老板娘给她送来的没用过的卫生带,换上样子虽老式但干干净净的衣服坐在小桌前喝面汤,花千骨才觉得自己活过来。
这是和师父失散的第四日了,他在找她吗?还是自己也身陷囹圄。
幽若顺利到了九重天吗,仙界有什么应对?
脑中纷杂一片,随之而来的就是酸痛、疲乏,透支的体力全面爆发,花千骨苦笑了声,很有自知之明地知道自己此刻做不了什么,躺到床上很快不省人事。
柜台后刚要打个盹的小二注定休息不了,多个房间门被打开,寂静的夜顿时嘈杂,大厅里聚成一片,竟都是长留弟子。
为首的弟子和小二退了房,回头拍拍手:“都精神点,十一师兄让我们过去肯定有要事!”
排成队伍一丝不苟踏出这间客栈,他们向着城东方向而去。
花千骨陷入熟睡,对此一概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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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朽阁。
东方彧卿回来时,杀阡陌才离开。
黎明未至,院子里一片狼藉,东方彧卿站在碎石旁,捡起一块瓦片,沉吟片刻:“你们打起来了?”
没把他异朽阁拆了,该说他们手下留情。
笙箫默不言语,径直走向纸轿,看到白子画躺在其中神色微变,一手去搭他脉象。
半晌,他念出两个字:“咒术。”
声音极轻,却笃定。
东方彧卿点头:“和我猜测八九不离十。”
笙箫默又去探他鼻息,缓缓道:“且不说我师兄修为如何,单是千骨那个诅咒便足以让六界中人闻风丧胆。为了让师兄中招,南无月也是煞费苦心了。”
“你有何想法。”
“恐怕要劳烦紫薰浅夏来一趟。”
类似的功效,不损人体,他记得一本失传的香谱里有记载。
没错的话师兄现在是在梦中。
三分诧异,东方彧卿很快了解,吩咐绿鞘到魔界找紫薰浅夏,越快越好。
糖宝听他俩说话像打哑谜,忍不住开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这才看到她,笙箫默在四周扫了一圈,登时变了脸色:“幽若呢?”
把在杭州城的事一五一十说了,糖宝唉声叹气,无非是多么担心幽若,还有骨头,至今不知在哪里。
抿了抿唇,笙箫默重归冷静:“她不会有危险的。”
不知是和糖宝说还是和自己说。
东方彧卿不置可否,和笙箫默一起把白子画安置在一个房间,这才道:“骨头作为另一个重要人质极有可能被转移了地点,盲目的找不是办法,釜底抽薪方为上策。”
“所以杀阡陌来你们不会什么都没说吧?打架是之前打的还是之后打的?”东方彧卿颇为无奈。
笙箫默看他一眼:“之前打的。”
东方彧卿等他继续说。
笙箫默耸耸肩,把不久前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原来杀阡陌来异朽阁本就不情不愿的,见不到东方彧卿更觉被耍,对笙箫默自然没好气。
而笙箫默被留下等人也不是本意,起先还能客气地问他魔君有何打算,听他观赏着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地说要去收集神器便有些耐不住火气,直问:“你脑子有问题?”
杀阡陌这下可急了,拔出绯夜剑就打了过来。
笙箫默执着玉箫与他过了几招,勉强不占下风,院子也是那时毁的。
然后不见异朽阁人出面,加入他们中间劝架的是一群‘木头军团’,诡异且可笑的接下他们招式。
猛然发现在这里和杀阡陌动手是一件多么幼稚的事,笙箫默叫停,杀阡陌也不恋战,收了绯夜反唇相讥:“你脑子才有问题。”
笙箫默:“……”
大概是真的有问题。
总算切入正题,原来霓漫天去了魔界,四处散布花千骨沦为人质的消息,杀阡陌便命人捉了她,吊起来问她究竟怎么回事。
霓漫天说了南无月的计划,要救花千骨,就要他带着三样神器去换人。
狠狠抽了她几个耳光,杀阡陌想到用霓漫天去交换花千骨,却也知道霓漫天多半只是个工具,并无实际用处,只能先暂时把她关起来,自己出来探探风声。
小不点被抓,那白子画定然也被控制,仙界此时不知有何应对。
南无月,妖神之力,如果他要的是神器的话……那在仙界各门派的神器不是很危险?
不是他自负,仙界除了顶尖的那几个,毫无疑问全不是他的对手。
那么神器在他手里当然比在门派里安全。
打定主意就要行动,意外收到东方彧卿传信,这才勉强来了异朽阁,没想到见到的是笙箫默。
笙箫默听的挑眉,算他低估了这位爱美魔君的脑子,并非全无智商。
简单说了仙界此时动向,逃出的幽若和又被抓回的花千骨,还有东方彧卿去了杭州城,兴许能救出他们。
除此之外,他也赞同杀阡陌看法,神器在他手里比在仙界各派安全。
在九重天上他就这么想,但他作为长留儒尊,总不能说‘神器在你们手里太危险,不如都交给我们长留保管吧’,那他还不被各派掌门生吞活剥了。
如果是杀阡陌那就顺理成章了,何况……
“现在失窃的神器分别是勾栏玉,催泪铃和伏羲琴,如果能有更多的神器掌握在我们手中,便是我们战胜南无月的筹码。”
其他没什么好说的,两人一拍即合,杀阡陌先行离去,笙箫默若有时间便去助他。
听完,东方彧卿难得点头:“不错,我以为他又会失了理智。”
“随时和他保持联系吧,等紫薰浅夏来了。白子画比神器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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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界,霓漫天化作一缕黑烟从地牢逃出。
她现在是鬼,杀阡陌没留意这点,所以这个地牢困不住她。
不知她那番话能不能让杀阡陌按南无月希望的做,她也并不关心。
她关心的……
摇摇头,霓漫天抑制住观微落十一的冲动,转而观微花千骨。
眼前画面逐渐清晰,她看到花千骨本来面容——
竟是在一家客栈睡大觉?!
眸色倏然变得阴狠,霓漫天循她气息而去。
南无月封了花千骨全部气息和白子画留下的仙印,还好她之后又在她身上留了道鬼气,否则连她都找不到她。
天刚蒙蒙亮,霓漫天悄无声息出现在房间里,冷笑着看床上花千骨。
是她低估了花千骨的生命力,在那种状况下竟然还能跑掉,真是顽强。
徒手拎起花千骨衣领,意外发现她周身滚烫,似乎在发烧,这样都没醒。
杀阡陌扇的耳光还在隐隐作痛,霓漫天抬手便打在花千骨的脸上。
被打的狠狠摔跌于地,花千骨这才醒过来,一有意识便是头重脚轻的天旋地转。
察觉霓漫天在前面,花千骨并不意外,她本就没幻想逃得掉。
霓漫天冷冷瞥她,已经懒得再和她说什么狠话,拿起桌上那张□□不由分说给她贴在脸上,重新敲晕她,带着她旋身不见。
费什么周折,直接把她扔窑子里最简单。
任何一个大城都少不了花街柳巷,霓漫天寻到从两个男人口里听来的死了花魁的梦红轩,把花千骨送进去,还是那套丫鬟勾搭老爷的说辞。
老鸨如获至宝,满嘴感恩戴德的话。
总算放了心,霓漫天轻柔抚摸花千骨的脸,隔着一层皮的肌肤依旧滑嫩。
不知是不是为她接下来的命运哀悼,她叹口气,转身离开。
这条街以外,落十一带着一众长留弟子低声吩咐:“师父命我回长留山协助斗前辈,你们看好杭州,万事不可大意。”
方才毫无疑问和南无月面对面了,也正如他们所想,南无月并没有对一群仙门弟子出手。
只是不见幽若,令人担心。
落十一离开,其余弟子照前几天模样混入各种场所打探情报,唯有花街无人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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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过,摩严竟和紫薰浅夏一同赶到异朽阁。
摩严本是驻守长留山,但接到笙箫默传音白子画在异朽阁如何都忍不住,只能先把长留山交托给斗阑干,他连夜赶来。
和紫薰浅夏客套地点了头,已有异朽阁门生带他们进去,东方彧卿等在庭前。
无需寒暄,紧接着便去了白子画所在的房间。
看到面无血色的白子画,摩严大震,上前两步探他状况,边问笙箫默:“子画这是怎么了!”
把自己的判断说了,笙箫默对紫薰浅夏作个礼:“还请紫薰仙子相助。”
紫薰浅夏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白子画,闻言轻轻点头:“自然。”
一番探查,紫薰浅夏收手,秀眉紧蹙:“是咒术没错,以香料施于人身,和记载中略有不同,大概南无月为了对付子画做了调整。”
“咒术内容是什么?”摩严急问。
紫薰浅夏滞了片刻才道:“是梦,五百年的梦。梦由心生,被咒者会梦到一生最大的梦魇,他最为惧怕的事。梦中的五百年是现实中的五天,五百年他都要亲身经历,无法睡眠,无法逃避,直到思想被全面摧毁,成为再无神智的疯子。五天过后,他再也不会醒来,永生永世陷在那个梦中。”
笙箫默眸子倏地睁大,情况竟比他想的还要棘手。
“如果师兄的思想没有被摧毁,是不是过了五百年他就会自己醒过来?”
低头,紫薰浅夏沉默半晌:“这种咒术下从没有幸存者。”
摩严喃喃:“子画一向沉着冷静,定不会被五百年光阴摧毁!”
紫薰浅夏苦笑,五百年说得轻巧,若要亲身经历,那是沧海桑田啊。
“这已经是第五天了,”她声音低不可闻,“子画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笙箫默骤然转身:“没办法了吗?”
紫薰浅夏沉默不语,却是东方彧卿开了口:“有办法。”
三双眼睛齐齐落在他身上,东方彧卿接着道:“有办法,用异朽阁的造梦术搭桥,入他的梦,把他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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