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公爵10

    “为何你就是不能乖乖地听从我的安排?我可以把你的人生打理得明亮正派,教你永远干干净净,双手不沾血迹。”他问我,失望而困惑。

    “可什么样才算是明亮正派呢?我有我自己的喜好,没有人可以彻头彻尾了解我每一个关于细枝末节的想法,即使是您也不行。”我上前一步,将公爵的手握在双手间放在胸前,专注地看着他,“您知道我爱你,我愿意为您学不感兴趣的繁琐的东西,可以妥协按照您的喜好穿衣,您甚至可以教导我怎样言语行动,但总有东西,您无法掌握,我自己也不行,那就是我的心。在一些重要的事情上,我只能按照它切切的私语行动,不论您是否愿意。”

    公爵的身体好似僵直了,他维持先前的姿势,好一阵子,没有把手抽回去,而就让它停留在我手掌中,我拢住它,就像拢住一只冻僵的燕子。“你为何不相信,我的做法才是对你好的?”

    “可那不是我自己的意志。”

    “你告诉我,你想要娶她么?”

    “也无不可。”

    “出于爱情?”

    “也或许。”我模棱两可地回答。脚边草丛里的露水洇湿裤脚,有轻微的凉意。爱情嘛,当然不会,我和佩内洛普可远远没到那份儿上,只是短暂而稀少的玩伴,世间人常将婚姻看作神圣,假设真正实现,我们二人缔结的可不算什么理想的良缘。她麻烦缠身,而我得祐于公爵的庇护,无论她试图拒绝的对象为此地何者,都无法对我造成伤害。如果按照规则走下去,即便不是她,也有某人将步入我的生活,下一个人未必有她这样放得开。

    忽然地一动,我张开手,公爵已将手抽出,替我拢了拢鬓边上散乱的鬈发,他的手指尖被染上些许我的温度,短暂地不再那么冰凉。“你终究有一天会离我而去么?”他伤感地问,不等我回答,他的眼神穿过我而看向我背后墙上蔓爬的娇嫩月季,久久地出神凝视。“有时候,我宁愿你生病,好过你健康。病痛将毁坏你的身体,叫你的心灵柔顺,你会知道外界不仅有鲜花,也有致命的虫蛇与病菌,安心地在我的花园沉睡。”

    我对他的话语感到一丝受束缚的不快。我心知肚明他爱我,不曾料到他竟然会将这样的话语付诸于口,我不知晓父亲对孩子的爱会如此自我,不惜以伤害作为挽留代价,或许只是他是特殊的。我不曾完整地体会爱与被爱,他也亦然,因此这就是他爱的形式。又或者这并不是爱,只是他居高临下对自己所有权的确认,我无从区分辨别,也不知作何反应才合时宜。

    远远地,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哀怨的鸟鸣,打破了他的静思。“走吧,和我一起回去。”

    “您会同意我和佩内洛普订婚么?如果我请求您的话。”

    “我会把你交给命运,她会替我决定你的去留。”公爵说。像是一个妥协。而我恰好忘记,公爵从不妥协。

    第二日下午,我吩咐仆人去给佩内洛普送信,仆人很久才折返,对我回复说信已送到,当问及回复时,只有口信告知我她已知晓。这样平淡的反应不符合佩内洛普的性格,并且在事关她今后路径这样非同寻常的事情上,她不太可能只给我一个轻飘飘的口信。

    我大约等了有三四天不见下文,又遣人出去问话,得到的回复依旧是一切都好,这回相当明显,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且公爵对他们下了禁令不允许让我知道。典型的公爵式做法。我与他近日多有争执,这不是我愿意看到的,往常我处处随他心意行动不见他有多么欣悦,现今如他意愿相悖冲突之后才发觉,他往日已足够和颜悦色,在这以上挑战他的权威,后果不得而知,反正不会太好。思及于此,我就此放下和佩内洛普的交涉,这样一来,公爵对我态度又如从前一般。

    这事一搁置就是许久,直到数月后公爵领我参加的另一个宴会上,我同相对熟识的朋友交谈时,才了解到佩内洛普的父亲因收受贿赂遭到贬职,全家一同被谪迁偏远地区,幸而公爵仁慈,才没连他的官职性命一同收去。我不知受贿这事是真是假,毫无疑问的是,他们一家是因受佩内洛普与我交往密切的关联而被公爵迁怒的。我乍一听不免愕然,后来再想,公爵那日说的将我交由命运的话全是故作玄虚,他是要强行充当命运的执行人。

    我不对他生气。非要说来,对佩内洛普的的确确对她不住,而十分不好意思地,在对她微末的抱歉之外,我更为关注的是公爵的态度。从各个方面可以看出他对于维持我们现状的希望,他拒绝我的离开,或有旁人试图取代我对他的依赖关系,这点叫我颇为感兴趣。

    从任何方面看,公爵不能不被称作一个完全独立、自主的存在,他习惯于把控周边情况,对事件走向展开预测,从而引导自己前往胜利,这是他身处所在位置硬性的要求。另一方面,我倒暗暗怀疑其童年时候的经历使他始终对亲密关系产生强烈的不信任感,他无法信任对方的忠诚,却向往纯粹的忠诚,而长久以来的掌控地位加剧了他的控制欲,当二者相互叠加,作用于我们的相处,造就今日的局面。

    奇妙的是,我不很抗拒他渗入我的生活,但讨厌他对我过于束缚,我对“自由”很有好感,可不得不承认,就像大多数人一般,我所谓的自由绝大部分是不愿意负责任的懒惰作祟,物质丰沃而随心所欲,滋生出的往往不是自由,而是怠惰。真正的自由则在心灵,心灵历练而一往无前,即便身居陋地思想照旧如汪洋恣肆无拘无束。这不是我的境界,我的自由只顾己身,到头来也不过是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说来不好听,我也不以为意。

    对于我“怠惰的利己主义”的支撑者,萨瑟兰公爵,他的反常行为渐于日增,未避免日后生出不必要的波澜,我一定程度上作出努力四处探看,试图找出他郁结的根源。这些努力基本上一无所获,唯有一件,使我搞明白了一些东西,并难免为之惊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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