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皮埃罗01

    扑哧——

    火柴在粗糙的擦皮上划过,细小火柴杆上跃动着一尖黄火,漆黑的身周亮起微光,红磷燃烧的刺鼻味道弥散开来。

    “所以,今天要吃么?”青年问,火柴光后显现出一张夸张笑着的脸,笑眼盈盈,血红嘴唇两边高高勾起,满含热忱地看着我。

    “还没到那份上。”我回答。

    火光熄灭。

    青年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踢踢踏踏地在我看不见的黑暗里踱步。“伤心啊,伤心。”他嘟囔着,真是奇也怪哉,怎么想此时该这么悲叹的人该是我,非自愿地在这奇怪的屋子里僵持了一周,期间几乎全程处于他的监视之下,断绝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开灯吧。”我说。

    “是请求么?”他忽地来了劲头。

    “要是愿意就开。”我不想让他太得意,故意冷淡地回答道。

    “要是能让你高兴,我当然什么都肯做。”假惺惺地说着,却丝毫没有移动的意思,我不耐烦与他周旋,干脆用沉默应付一切,这样一来他闲极无聊,没有人说话,不得不乖乖把灯打开,这个人真是彻底有病,所有窗前都装上木板,把光线遮挡得严严实实,即使是白天也暗得像地下室,整个房屋的灯都被拆下来,只在客厅天花板正中央装了个毫无用处的投影仪,我叫他开灯,他就把投影仪打开来,在墙壁上投下一块四四方方的白光。

    我长久没见光线,这不是很盛的白光也得适应一会儿才能完全睁开眼睛。我原本是客厅中间面向着窗户坐的,他把我的椅子换了个方向,不得不看着他在投影仪的白光里来来回回地走动,又是魔术又是杂耍,做些无趣的滑稽表演,自顾自地狂欢一通,脱帽鞠躬致敬,好像台下正正经经坐了一千个观众,他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笑嘻嘻地问:“饿了么,亲爱的?”我对他过于粘腻的称号无动于衷,他耷拉着眉毛,又叹了一叹,“何必呢,我保证给你的都是好肉。”

    “是生的。”

    “当然是生的。”他说。

    “那么我拒绝。”

    “好吧。”他假装让步,“但是你知道的亲爱的,你一定会收下我的食物,时间问题而已。”他缓缓踱步到我身前,捏着我的下巴把我左右打量,“看看你,把自己弄得这么瘦,真让人可怜。”

    如果冬树听过这番话,保证会向他翻个饱含蔑视、出色无比的白眼,拜眼前这个疯子所赐,她不在,不知去向、祸福难料,我的生活被搅得一团糟,而我之所以还坐在这里的原因只有一个,我的双手被绷带捆住,身体同样叫绷带绑在椅背上,一动不能动。

    “只要你敢把我放开——”

    “你就杀了我?”扣住我下巴的手收紧了,挺痛的,他亢奋起来,把脸贴近我面前,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和我的鼻息交融一起,叫我有点恶心。

    “我会杀了你。”我不会,也不妨碍我这么一说。

    他长久地望着我,像蛇盯住一只青蛙,虽然我怀疑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其实并看不到什么,他忽然猖狂地大笑出声,捧住我的脸颊在我唇上狠狠咬了一口,我的嘴唇流了血,“好吧,”他说,唇上还沾着我的血液,嘴唇看起来更红了,有些时候,这个人的外貌相当具有迷惑性,比如说谁也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像是白雪公主的家伙本质其实是毒王后,当他对你笑,内心想你死。我很少后悔什么,现在不由得开始后悔起当初和他做室友的决定。“亲爱的,只是你得想想怎么先诱惑我把绷带解开。”他轻挑地说,拇指粗暴地揉了揉我受伤的嘴唇。他收回手后我才想其实刚刚我完全可以咬掉他的指头。如果我够快的话。

    他搬来一把椅子在我对面盘腿坐着,貌似不解地问:“阿光,你为什么不肯吃东西?”

    “害怕寄生虫。”

    他挠了挠黑色的卷发,淡褐色的眼睛中闪着几点光,“真是挑剔。”他没办法地摇头,“不过你很快就会改主意的。”

    “或许吧,但不是现在。”说是寄生虫有些远了,每次提供的食物和水都会让我虚弱几天,这才是我拒绝的主要原因,比起吃下食物气力全失,饥饿带来的反应倒没那么强烈。“什么时候放我走。”

    他竖起指头在鼻子前摇了摇,纠正道:“不是放你走,而是和我一起。”他坚持他的论点,“等你绕过来这个弯,很快我们就能一起工作。我可以做你的监护人,你是我的小雏鸟,到那时候谁也没法把我们分开。顺利的话,你会爱我而且崇拜我。”

    我嘲讽地一笑,没有做声。

    “当然,现在还不行。”他轻巧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取来一壶水给我喝,“水总得喝一点。”他半眯着眼张开嘴巴发出“啊”的声音对我示意,活似教弱智儿,见我久久不配合,收回手耸了耸肩,我本以为他放弃了松一口气,他迅速捏紧我的两颊,强往我紧闭的牙关中灌水,冰凉的水因为不合作从下巴洒到胸襟,我的脸颊像被钳住了似的钝痛不已,他兀自灌个不休,不理我被超负荷的水量呛得咳嗽,直到水壶里的水没了才肯停手,把空水壶随意丢弃地上。

    “下药是蛮没意思了,既然你总也不肯服从。”假模假样地揉揉我的脸,他柔软地说,“我们来玩新的游戏。阿光,看你能忍多久不求我。”

    我仍在大声地咳,气管进水的不适没能完全消除,他的话使我升起新一轮警惕,很快地我意识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一周来我被困在这个奇怪的房间与世隔绝,全由这个人掌控日常作息,这个不通常理的、脑筋异常的疯子起码没疯到那份上,勉强尊重我少得可怜的最后一点隐私,生理排泄或者洗澡由我在卫生间自行解决,只是脖子上要套一根绳子,远远地拉在门外他的手中,现在他腻烦了让步,要连这点自由都不肯给我——我从来不知道还能把一个人讨厌到这份上,几乎叫我觉得我真应该杀死他,可我的理智还没断线,有些事他不在乎,不代表我也能做,一旦做了就回不了头的情况下,应该把选择多加思索。但是我真恨不得他立刻消失,真的,我很少有巨大的情绪波动,可他真是把我气极了,不只因为不让我自由这档子破事,我的工作、朋友、同事、亲人,我构成正常身份的要素眼见被他一一削减,我怀疑他恨我恨得可以,否则何必在我身上大花心思。

    “从来没人对你做到这一步吧。把你的体面扯掉,显露本性。”他还有颜面沾沾自喜,盘着腿又在我面前坐下,“这下让我来看看,你是宁愿弄湿自己的裤子,还是求我帮忙。当然,后一个选项我还是得绑住你的手。”

    “你真是个胆小鬼。”我挖苦道,“你害怕我用手指头戳瞎你的眼睛,还是怕我扭断你的脖子。”

    “你还没乖巧到获得自由的地步,”他,我的前室友、被迫的现室友、埃洛笑眯眯地说,两手搭成塔状,表情堪称和蔼可亲,这个人刚刚还差点把我呛死。接着他不知从哪个地方摸出遥控器关闭了投影仪,室内重新回到一片黑暗,好像光亮从没存在过。在这近日来逐渐适应的黑暗里,我再次回忆起当时的错误,那距离现在不久,我能完完全全清晰地缕顺我的平静生活如何一步步脱轨。

    我真讨厌他。

    那个怪异的、愚蠢的、令人反感的小丑。

    圆圆的荷叶领,褶皱长袖的上衣,宽大的长裤,鞋尖弯弯地翘起,一身丧气的白衣裳,不合时宜地出现在灯火辉煌、欢声笑语的游乐园里,脸孔涂得煞白,垂着肩站在旋转木马后背光阴暗的柳树下,手里举着几个白色的氢气球,而嘴唇红得惊人,几乎像是一个新鲜巨大的割伤,他在看着我,目不转睛地,用并合的手掌比划了割喉的动作。

    埃洛也在看我,拍拍手,清脆的拍手声膨胀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愉快地说:“今天我还没有给你出题。”

    他蹩脚的自制谜语。

    我还是不理,为了唤回我的注意力,埃洛直接猫到背后胳膊环我的脖子一周、半趴在我肩上出题,使我听得不能再清,他念叨道:“切一下,二或者零。亲爱的,猜猜看!”

    我说他的谜语蹩脚不是出于泄愤,而是阐明事实,文辞优美、新颖出奇,他一样不占,完全业余的水平,题面故弄玄虚,谜底设置得刻意,毫无猜它的价值,只有他自己乐此不疲。

    我在心里腹诽,聪明到不把它说出来,这个疯子一般情况下嬉皮笑脸,不知经什么事件触发会陡然翻脸,暂时我还没有死于非命的想法。

    “是泡泡?”我心不在焉地胡乱猜测。

    “不——对——”他拉长了腔。

    “西瓜。”

    “也不是。”

    我乱说一气,脑海里出现什么就一股脑说出来,没认真思考过当然没什么像样的答案,埃洛一个个把我否定掉,颇有耐心,最后在我的讨价还价中给了我半小时的思考时间,这时间足够长了,他答应得不算痛快,也不算太犹豫,时间长短不太在他的概念内,他只要兴趣得到满足,我也终于有了喘息的间隙。

    奇怪地,像是跌进了血腥版本的兔子洞,我的人生急转直落,跌进如今这幅局面不得脱身,除了埃洛,我不怪其他任何人。或许再加上一个伍季。他不该让我给自己找什么室友,我自己生活得蛮好,如果不是他偏要我沾上什么“人情味”。“找个室友,会对你有帮助的。”伍季说。他不知道这话害死了他自己。

    最主要的,还是要怪在埃洛头上。

    这倒楣的第三个世界。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