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一晃而过,假期过后城市里的人重新多起来。
节后几日茂枫的各项工作便陆续步上正轨,由于有部分员工还在休假中,办公室里还有些空旷,元宵节后,整栋写字楼才算完全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早上4S店打电话过来,说已经帮她的车子换好了零部件,随时欢迎她去取车。
段净夕刚挂断通话手机又重新响起来。
她见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想了想还是按下接听键。
电话是她的初中班长张超打来的——张超从姜尚晖那里问到她的号码,约她周六晚上参加初中同学聚会。
春节之前姜尚晖也曾叫她参加同学聚会,段净夕当时没去。
有时觉得其他人都年轻如故,而她的心态已然苍老。过往的岁月纵然美好,她却没有心思缅怀。
只是这次张超亲自打电话来,再推拒倒显得不近人情了,当下她向张超表示当晚会到场。
张超预订的饭店离她的公寓很远,傍晚段净夕驾车到张超约定的地点。
到场的除了张超还有陈燕等六人,见到她时都十分意外。
张超在邻市读完大学在当地工作了两年,去年才回滨西。春节期间陈燕等人也办过一次初中同学聚会,张超当时回了老家,自然没参加,他元宵节后才回到滨西,从姜尚晖那里听说段净夕也在本市,便把她也叫来了。
张超连连感慨:“幸好姜尚晖有你的号码,要不然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找你。”
在年级一众同学的心目中,段净夕一直是好学生的最佳典范,不光成绩好,待人也谦和,但是由于有各种光环在身,即使她性格再低调谦逊,很多男生还是觉得她高不可攀。升上高中后,其他学生跟她之间的差距就更大了,往年的同学聚会她几乎从来没有参加过。前几天张超跟姜尚晖在网上聊天才知道她回了滨西,于是抱着试一试的心理打电话给她,没想到她竟然应允了。
段净夕只能报以歉然一笑。
一来她并没打算在滨西久留;再者她素来不喜欢热闹的场合,极少参加同学聚会,是以上高中后就没见过初中同学。
张超和陈燕的相貌比起初中那会并没怎么改变,性格也无多大变化。这是段净夕回滨西后第二次见到姜尚晖,他跟印象中相比大为不同,成熟了许多。
陈燕跟姜尚晖等几人一直在本市读书工作,大学和工作期间时不时都会出来聚会,彼此之间相当熟稔,这次见面轻轻松松地就聊开了。陈燕大专毕业后就跟高中认识的男朋友结婚,张超和其余一男一女也都各自交了男女朋友,席间的话题无非是工作和感情。
谈到工作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段净夕身上——她是青平中学那一届学生中成绩最好、学历最突出的,所有人都很好奇她现在做什么工作,段净夕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在我爸的公司帮忙”。在座其他人见她不欲详谈,便不再追问。姜尚晖想起那天偶遇她时看到的那辆奔驰越野车,也没说话。
席间聊起其他没到场的同学,陈燕坐在段净夕右侧,扭头问:“段净夕,你还记得薛剑明吗?”
段净夕给人感觉向来有点高冷,每次这种场合都以倾听居多,陈燕担心她不记得旧同学,便特意先问一下。
段净夕回忆了一下,“记得,他是不是打篮球挺厉害的?”
她配合的态度使得陈燕的成就感大增:“对对对!你知道他女朋友是谁吗?”
“谁?”
“5班的谢颖颖。”
段净夕微讶:“是吗?”对她而言很多名字都太遥远了,她只记得个别名字,听了陈燕和张超的描述才联想起对应的人和事。
……
两三句话间聊到班上某一名男生,另外那个女生接道:“初二他跟我坐一起,他那时候喜欢段净夕的……”
“对!我听欧阳苒说过。”陈燕用手敲敲段净夕跟前的桌面,“段净夕,你知不知道他喜欢过你?”
不等她回答,那个女生倒替她先回答了:“段净夕肯定不知道啦!她就光顾着学习。我们年级有几个男生对她有意思都不敢跟她说。”
段净夕只能回以一记微笑。
菜一盘一盘地端上来,话题也逐渐蔓延开。
张超聊起跟自己在同一个大学读书的一名女生,陈燕边夹菜边问:“她不是喜欢陆慎析吗?”
“那我就不清楚了。”张超摇摇头。
“我记得很清楚——有好几个女生都喜欢陆慎析的。”
陈燕扭头问道:“段净夕,你知道陆慎析是谁吗?”
段净夕放下柠檬水,神情静淡,语气波澜不兴:“他是8班的班长吧。”
陈燕连连点头:“对对!”
张超笑着补充道:“他初三跟我同班也是班长。后来高中去了青实中学,还是当班长。”
姜尚晖想了想,说道:“上个月我还有看到他。”
陈燕不无奇怪地问:“你在哪里看到他的?他不是不在滨西吗?”
“在图书馆那边。我去听讲座,刚好在图书馆停车场碰到他……不过当时时间不够,没来得及跟他说话。”
“你们真有闲情,这么冷的天还跑去图书馆。”陈燕佩服不已。
姜尚晖抬手以示无辜,再度申明:“陈大小姐,我是去那里听讲座。”
“听讲座?”
姜尚晖摇头:“我是,陆慎析不是。我也不知道他去那里干什么。”
张超也开口道:“他高中就搬去溪城了,现在的公司也在溪城,不过他前年回过滨西一次,好像是回来办什么事情。”
段净夕回想起春节期间的事,没有说话,继续充当听众。
张超喝了一口饮料,又想起了什么,“不知道跟他妈妈有没有关系……他妈妈得了癌症,治了挺久的,前年还是大前年去世了。”
“不是吧!”陈燕低呼一声,“什么癌?”
另一名男生也十分惊讶,“没听他说过。”
段净夕心中一震,刚端起的杯子又重新放下。
沉思间听得张超回答:“好像是肺癌,我没详细问。好像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
她消化着刚刚听到的话,联想到那时他对自己说“在处理家里的事”,一时分不清心底掠过的是什么感觉。
只不过一秒,她心下重归默然。
即便如此,又能怎样。
往事已矣。
他做的事无可指责,抛去这些原因,过去的事已经无法改变。
她只是不想被卷进过去。
段净夕在座位上又坐了一会,听到他们把话题转到另一个人身上时起身去收银台结账。
走道里不时有人经过,有几名顾客结伴离开,浓郁的酒气熏得她呼吸不顺畅。
似乎除了她以外,其他人都在开心地畅谈往事,她与这样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冷漠地站在回忆的界限之外。
宴席结束后各自道别回家。段净夕开了车来,席间并没喝酒,去酒店停车场取了车,送陈燕和另一位女生回家。
陈燕看到她的车双眼都瞪大了,“哇,段净夕,你这车太帅了吧!”难怪之前姜尚晖说她开了一辆豪车。
段净夕淡淡地笑了笑,“代步工具而已。”
“你这代步工具够高级的啊!原来你是那种传说中的土豪……你骗得我好苦!”
陈燕的性格跟初中那时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喜欢开玩笑。
段净夕听得不由微笑起来。
坐进车子后,陈燕对她的车进行一番研究询问后重新聊起旧同学的近闻,段净夕一边开车一边听她们闲聊,间或应答一两句话。
另外那名女生住得近,中途便下了车。车子继续行驶在漆黑的街道上,沿途经过少年宫,陈燕聊到以前跟班上的同学去少年宫打球的情景,忽地想起一件事,问道:“段净夕,你跟陆慎析是不是住在同一个小区?我以前好像有一次他跟你一起回家。”
车内光线黯淡,段净夕握紧方向盘,神色如常地反问:“有吗?什么时候?我怎么没印象?”
在陈燕的心目中,段净夕向来跟“耿直”两字划等号,听她这么否认,陈燕当即以为自己记忆出了问题,靠到椅背上喃喃自语:“啊?那可能是我记错了……难道是欧阳苒?……”
晚上车流不多,车子不到半小时便稳稳停在陈燕所住的小区外。
目送陈燕走进小区大门后,段净夕发动引擎,倒转车头,车子重新滑入夜色。
没有了其他人,车厢里重归一片寂静。
路口的信号灯跳成红色,段净夕踩下刹车将车子停在斑马线前,怔怔地望着挡风玻璃外的黑色路面。
远处的大厦霓虹灯在黑沉沉的夜幕中闪烁,初春夜晚的城市透着一股料峭凄清。
大三那一年,她有一个室友的伯父被诊出患了胃癌。
那个室友的伯父发现病情时已经是晚期,化疗最终也没能阻止癌细胞的扩散,不到半年就遗憾离世。
她曾经见过陆慎析的妈妈一次。
初三五一假期后某一天傍晚,她吃完晚饭准备回学校上晚自习,走出小区门口时就看到陆慎析跟他妈妈站在对面小区门口说话。时值盛夏的傍晚,太阳还没完全下山,她匆匆一瞥后便往学校走去,却依稀记得陆慎析的妈妈跟陆慎析说话时脸上挂着的笑容。
冷风在窗外簌簌地吹着,卷起满城萧索,远处的天幕一团漆黑,沉沉地压下来。
她靠到方向盘上,轻轻吁出一口气。
他的妈妈也被癌症折磨过。
这个事实像是要将她拖入无边的夜色。
内心抗拒继续想这件事,思维却偏偏停滞不前。
深怕如果再想下去,下一秒就会心软地后退。
可是他过得怎么样不应在她考虑的范畴内,更无法使她改变既定的选择。
溪城。
22楼的会议室里坐了二十来人,陆慎析居坐于会议室中央的椅子,专注地看着屏幕上投放的PPT。
他不轻易打断下属的汇报,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聆听,可是没有哪个人敢轻忽,汇报过程中报出的所有数字都精准无误。
会议的下一议程是讨论跟穆科集团的合作项目。
陆慎析手肘撑于会议桌上,双手浅浅交握,拇指相抵,抬头望向适才发言的销售经理:“他们集团的子公司在滨西是不是有一个房地产项目?”
那名销售经理微微一怔,“对!他们的子公司是有这么一个项目……”
穆科集团总部位于溪城,规模非常大,经营范围涉及多个行业,在房地产方面也有涉猎。
“能安排我跟他们的总裁见个面吗?”
销售经理胸有成竹地点头:“我觉得没什么问题,他们的王总也一直有这个意思。我等一下马上给王总的秘书打电话,请他代为转告。”
散会后会议室里的人鱼贯而出,沈劲走在陆慎析身旁,“我听说你让小董留在滨西那边?”
陆慎析径直走向尽头的办公室,推门走进去,“他在那边有事情做。”
沈劲尾随他走进去,竭力想从他脸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公事还是私事?”虽说在滨西设立办事处是一件大事,但是哪用得着陆慎析这么亲力亲为。
陆慎析看了他一眼,“都有。”
沈劲跟陆慎析共处的日子虽然不长,但也不算短,对他多少有些了解。董卓锡很早就跟在陆慎析身边工作,如果不是有很重要的事,陆慎析应该不至于把他留在滨西。
在忙碌而又有条不紊的氛围中,茂枫迎来了第一季度的最后一个月。
虽然段净夕已经在装修材料这个行业工作了差不多一年,但是平时处理的很多事务都是行政决策方面的,她对这个行业的了解自然比不上公司几个骨干级老员工。梁弘的职位是董事长助理,跟她经常要打交道,她避免不了,只是在跟梁弘商讨无关机密的事情时尽量叫上都会叫上崔洁。
下周要去欧洲出差,段净夕要把尽可能多的事情放在出行前解决掉,晚上她留在公司办公,崔洁自然也得留下来加班。
段净夕将浏览过的几份文件推给她,吩咐道:“你把今天的会议纪要整理一下发给我,这几份文件明天早上送去给董事长过目。”
“好的。”崔洁接过文件。
段净夕看了一眼手表,“八点了,你先回去吧。”
等她出去后,段净夕的目光才回到黑色的手机屏幕上。
今天中午,她沉寂多时的私人邮箱收到在摩根实习时的同事的一封邮件,邮件最后询问起她的近况。
静坐良久,她才将手机解锁,开始回复邮件。
葛施芸知道段净夕过几天要出差,约了她星期天中午见面吃饭。葛施芸的丈夫池俊在外地出差,吃过午餐段净夕送葛施芸回了父母家,这才调转车头准备回自己的公寓。
葛施芸的父母住的是那种老式住宅区,路牌标得不明显,段净夕的车装有导航系统,但是平时从来不用。她心里并不着急,将车子开出单行道后,便把车停在路边,下车眺望远处的大厦。
人行道上有两名青年女子手上提着购物袋经过,一边欢快地说着什么,两人走近她时不约而同放缓了脚步,四道目光一齐聚焦到她身上。
走在左侧那名长发及腰的女子走上前,直截了当地问:“嗨,你是段净夕吗?”
段净夕略微诧异,却不认得这两名女子,当下颔首道:“是的。你认识我?”
长发女子跟短发同伴相视一眼,用力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啊!我们初中也在青平中学读书,跟你同一届的——你是我们学校的名人啊,整个年级的人都认识你!”当年她可是学校最出名的学生。
段净夕恍然大悟,向她们微微一笑,“你们好。”
“你是不是不认得路?”长发女子热心地问。
她的同伴则在一旁好奇地打量段净夕。
段净夕沉吟一秒,问道:“请问你们知不知道华盈大厦在哪个方向?”
两名女子同时用空闲的那只手指了指后面,“这边看不到华盈大厦,到了前面那个路口再左拐就能看到了。”
“谢谢!”段净夕诚挚地道谢。
“不客气!那我们走啦!”
“再见。”
两名女子走了几步路还频频回头看她。
段净夕向她们笑了笑,打开驾驶座的车门坐进去,发动引擎。
车子向前滑行,挡风玻璃里的风景随着车子的前行不断变化,两侧的景物无声地向后倒退,后视镜里两名女子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
这些天以来,她第一次有了好心情。
她知道自己在年级同学的心目中形象很好。
在校期间她行事低调,对周围的同学总是采取一视同仁的态度,连班里以调皮出名的那几个男生都对她非常敬重。可是或许,她的“一视同仁”这四个字里单单漏了一个人。
尽管不想承认,但是一直以来,她对陆慎析的态度似乎比其他人苛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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