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季节已不再像此前那般春寒料峭,郊外的天气很好,薄而白的阳光从天际均匀地铺洒而下,暖洋洋地笼罩着整座度假山庄。远处苍翠的树林和青葱的草地浅浅地折射着淡金色的光芒。
她不需要找话题,只是一径地沿着山庄的石板路漫步。
今天天气尚可,晴空万里无云,陆慎析走出山庄主楼后却又想到郊外风急,不由担心她受不了:“冷吗?”
她今天穿的是黑色小西装和黑色微喇长西裤,西服外套作了一点收腰处理,勾勒出曼妙的腰肢。她的身段本就高挑,被风一吹更显修长飘逸。
段净夕摇摇头,没有看他,仍旧抱着双臂缓缓而行。
回滨西后,她在公司上班就没穿过西装以外的衣服——茂枫管理层的其他人无不比她年长,为了压住场面平时她都是穿一身黑色西装。
郊外的风确实比市区里凛冽,只不过山庄四处阳光普照,倒不至于让人觉得冷。
山庄的景致迷人,绿化也做得非常好,而且没有太多人工的痕迹,与自然相辅相成,让人愿意沉沦在这样平和的氛围中。
一切的一切,都不禁让人产生一种岁月悠然的感觉。
“刚才参观过这里吗?”
段净夕点点头,“参观了主楼。”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位置偏僻,客源恐怕不充足,但是设施完备,环境清幽,定位高档度假经营得当的话可以慢慢回本。”
他笑了笑,明朗的笑容带得本就深刻的五官愈加鲜活分明,“我不是指商业运营。”
“那你指哪方面?”她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跟他站在一起仍是矮了一截,要略微抬头才能与他对视。
“就个人来说,你喜欢这里吗?”
段净夕想了想,一时没有言语——这个问题已经涉及私人感受,她可以选择不回答。
陆慎析也不催促她,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思虑片刻,她最终还是点点头:“这里空气不错。”
这种远离尘嚣之地,本是她心之所向。
从布达佩斯回国后,整理行李那天,她从书柜里偶然翻到高二艺术课上画的一幅油画作品。课程上到三分之一时,艺术课老师要求每个学生期末交一幅油画作业,主题自定,油画作品对高中生而言有一定的难度,别的同学都提起画笔涂画时她还没想好主题,某一个时刻突然想起那年五一跟他一起坐车去看画展的情景,最后花了几节课完成了一幅沿途风景画。艺术课老师对她的画赞不绝口,她的心情则相当平稳,庆幸生活的磨砺使得自己的心不再轻易起波澜。
陆慎析跟她走了一段路,本想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又担心这个问题会使她想起一些不快乐的经历,最终没有问出口。
心高气傲如她,当年他以那样的方式离开,必然对她后来的心态产生影响,以至于他重新出现在她面前时她那样戒备抗拒。
她今天将头发盘了起来,看上去多了几分成熟干练的味道,乌黑浓密的发顶上铺了一层浅金般的光芒,风从树林那边吹过来,轻轻拂过她的脸,整个人被笼罩在一团淡若轻纱的光线中,而她的目光只是随着高跟鞋的落脚点缓缓向前移动。
在分别的那些日子里,只要一想到她,陆慎析就能马上从失落中走出,再次充满力量。他循着旧日的片断不断给那些回忆描边,生怕时光会冲淡了她的身影,一面希冀着能够重新站在她面前。然而重新与她相见,带来的只是她的不适。那些曾经希冀跟她恢复如初的想法,只能暂时全部隐匿。
今天她对他的态度跟之前截然不同,他思忖着其中的原因,却又害怕那个原因会将他更加推离她的身边。
段净夕心里比他平静许多。
印象中他过去情绪总是不向露,让人无从探知内心的想法,可是她也看得出刚才他乍然见到她时眼里涌现的惊喜。
她反思了一下——或许,她待他确实比别人苛刻。
从山庄主楼走到树林要经过一条四米多宽的人工河和一段曲折幽静的小路,静谧详和的阳光从他们身后斜射过来,在地上拖出两道长长的阴影,怡然安祥。
到了石桥的阶梯前,陆慎析向她伸出手。
他的五指修长,一截雪白的衬衫袖子从西服外套露出,配上挺括的西裤,衬得整个人格外气宇轩昂。
段净夕摇摇头,自行踩着石阶上去。
他不以为意,放缓了步子跟她并肩而行,到了需要拐弯的地方抬手指示方向,“从这里走过去大概要五六分钟……”
段净夕看出他对这个地方比较熟悉,继续踱步向前,“你之前来过这里?”
这是今天她第一次主动向他询问。
“我昨天到的。比你多呆了一个晚上。”
她一手扶着石桥的栏杆,“从溪城过来的?”
他微微一怔,似是没料到她会主动提起溪城,眸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对。”
“溪城的酒店业更发达,你为什么还来滨西?”
陆慎析抬眸定定看住她,双眼黝黑深邃得仿若不见底:“你应该知道,我来这里,只不过是因为你在这里。”
她收拢双臂,视线落回到前方的路,口吻转淡:“抱歉,我没打算跟你聊私事。”
陆慎析眸中滑过一抹黯淡的光,转瞬便恢复如初,沉默一会便领她穿过花园,言谈间已看不出适才的挫败:“你们公司对翠珑山庄的项目也有兴趣?”
他这个问题跟私事无关。
段净夕侧头看了他一眼,“只是来看一下,还没有决定。”
“这个项目短期来说营利不明显。”
“那不是我现在能管的,要看以后接手的人怎么衡量。”
陆慎析猛地醒悟,“你要离开滨西?”
段净夕没有回答,继续往前走。
她的沉默证实了陆慎析的猜想。
陆慎析双手按住她的肩膀,迫使她与他对视,眼底化开一片沉郁,“是因为我吗?”
段净夕摇摇头,视线与他交汇,“很抱歉,不是。即使没碰到你,到了这个时候我也应该走了。”
他改而握住她的肩膀,黝黑的眼眸中倒映着她的脸,放软了声调,“如果你不希望被打扰,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你能不能重新考虑一下,不要这样轻易离开这里。”
看着他眼里泛满的懊恼,她的心为之一软,最终还是推开他的手,决意说清楚:“我本来就没想过在这里留太久,陆慎析,我不想跟你有过多交集,并不是因为心里埋怨你,只不过我觉得过去就已经结束了——”
他截断她的话语:“可是对我而言,从来就没有结束。”
“陆慎析,你想说什么?你应该清楚,我们之间甚至连同班同学也算不上。”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瞳仁愈加黢黑无边,语调冷硬:“你想回芝加哥吗?如果我也去那里呢?”
陆慎析深知以她决断的性格这次离开很有可能就是一辈子的分别,再也无法相见,而这个结果他无法承受。
他适才的言谈中对茂枫的情况知悉颇多,她并不奇怪他能猜到她心里决定的去向,只能选择把他的话当成一时赌气之语,口气淡淡地反问:“有意义吗?”
不等他回答,她又问:“陆慎析,你今年多大了?”
话题突然转变,陆慎析尚未揣测到她的用意,便听到她叹气:“你大可以回溪城过更开心的日子,何必这样。”
他的语调忽而转为强硬,“你很清楚,我要的不只是这样。”
她冷淡地挣开他的手,“我要回去了。”
然而只走了一步就被他从身后拉住。
“如果那天——”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以双手握紧她的肩,眉宇间尽是懊恼和落寞之色。
段净夕感受到他手上的力量,惊讶于他也会有如此激动的样子,力气之大让她无法立时挣脱。
她隐约猜到他口中说的那天应该是他们分别的那一天,却猜不到他想说什么。
下一秒他的话语如同轰雷传入耳朵:“那天你走了以后,我有下去找你,但是跑到你家按门铃没人应答。”
她闻言大脑一片空白,犹如石雕呆立于原地。
而他只是看着她,眼中微露委屈。
自相识以来,他给人的印象都是沉着内敛的,段净夕还是初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那个样子就像一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小孩。
良久,她终是开了口,避重就轻地问:“是吗?那又怎样?”
当初的彷徨迷茫在时光无情的罅隙里早就有了结果。
既然要离开,就不要有任何牵肠挂肚。所有的事情,都让它彻底封存吧。
他按住她肩膀,双眼闪过许多种复杂的情绪。
她不为所动,目光始终望着他身后。
陆慎析凝视她许久,眉宇间逐渐平静下来,一双黑瞳仍是紧紧盯着她,“既然你已经决定好,那你走之前我能约你出来见面吗?”
她决然摇头,没有去看他黯淡的神情:“没必要。今天这种场合就算了,但是不代表我会在另外的时间接受你的出现。”
她无法忘掉曾经溃于一地的自尊心,即便现在可以毫无芥蒂地面对他,也并不代表她愿意花时间去与他交心共处。
陆慎析两道沉黑的视线看进她眼里,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些别的东西,“你在害怕什么?”
他们站在树林边缘,从树木之间吹过来的瑟瑟冷风让她微微颤栗。
是的,她害怕接触增多后,一切到头来维持的不过是表面上的平静。
越是面对他,就越是想起那些过往。
她不愿意再次陷入那种喜欢一个人的状态,害怕终有一天又必须在自尊与感情之间做抉择。
这个问题她不可能回答。
段净夕目光掠过蓊郁的树木,疏淡地望向山庄主楼的方向,“回去吧。”
他手臂略微用力制止了她的动作,重新抬起头时一双黑眸暗沉得仿佛不见底,涩然道:“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最起码让自己活得开心点。”
他从哪里看出她活得不开心了?
段净夕默然,没有马上回答。
张超的话再度在脑海里浮现——母亲的患病和离世必然让他心力交瘁。
恍然之间,她忆起往日一些片断。
“你也是。”她转过身,踏步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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