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色朦胧。
江厌离垂眸看向昏睡着的魏无羡,秀丽眉宇间的忧愁,如浓墨凝重得化不开。
已是第二日了。
在炎阳殿受伤昏厥的两人,情况都不太好。
这期间,蓝熹微昏昏沉沉地醒过两次,高热却一直未退,药还是蓝忘机捏着下颌才喂了下去。
而魏无羡更是没醒过,饶是蓝忘机每日晨昏来屋子里为他弹琴清心凝神,也仍未醒来。
思及此,江厌离叹了口气,正欲去掖被角,却见修长手指蓦地一动。
“阿羡!”
魏无羡悠悠转转地睁开长眸,目光偏转,看到江厌离在侧,哑着嗓子开口:“师姐...现在几时了?”
望着终于醒来的魏无羡,江厌离眼眸酸涩得厉害,“你已经睡了两日了。”
两日......
两日前......射日之征!炎阳殿!
艰难地撑着床坐了起来,魏无羡忙道:“蓝泱呢?师姐,蓝泱她怎么样了?”
“阿羡,熹微她......”江厌离扶稳他的身子,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清脆敲门声传来。
这个时候来的,只有可能是他。
江厌离轻拭眼角泪滴,轻声道:“想必是蓝二公子,这两日他一边照顾熹微,一边过来替你疗伤。”
说着,她起身前去开门。
来人一身白衣,身姿挺拔,俊雅如玉的脸上有几分倦色。
“江姑娘。”蓝忘机拱手道。
“蓝二公子。”江厌离颔首作揖,旋即又想到什么,指了指屋内:“多亏了蓝二公子,阿羡适才已经醒了。”
蓝忘机淡淡地说道:“醒了就好。”
他早就把魏无羡当成了朋友,能用蓝氏音律帮他自然是愿意的,更何况这件事,还是夜里烧得迷迷糊糊的蓝熹微,嘱咐他的。
“熹微醒了吗?”
清俊眉峰倏拢,蓝忘机摇了摇头:“尚未,不过烧退了。”
没有听到想听的答案,江厌离敛起笑意:“既如此,那你与阿羡先聊,我去看看她。”
眸光轻闪,蓝忘机语气柔了几分:“多谢。”
这两日好在有江厌离,给蓝熹微换衣裳与简单擦洗的事,蓝忘机与蓝曦臣多有不便,都是她在主动操劳。
“蓝二公子客气了,我拿熹微当妹妹看待,这点事算不得什么。”江厌离顿了顿,又朝屋内看了一眼,“阿羡...很担心熹微的情况,烦请蓝二公子多担待。”
蓝忘机一愣,想起当时的场景——
靠在他怀里的蓝熹微,一只手被同样昏过去的魏无羡紧抓不放,是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才分开的。
魏无羡真的对蓝熹微没有感情吗?
蓝忘机不是很相信。
抿唇走进屋内,就见魏无羡穿着红色中衣坐在床中央。
“蓝湛!”魏无羡看到蓝忘机,作势就要下床朝他走来,身形不稳,一个趔趄反而跌坐在床上。
“你刚醒,别乱动。”蓝忘机提醒道。
魏无羡摆摆手,急声问道:“我没事,蓝泱她怎么样了?她醒了没有?”
看着俊脸上显而易见地担忧与焦急,蓝忘机难得说了一大段话。
“玄武洞的伤本来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射日之征开始以来,她随我四处奔波,到底还是留了暗疾。”
“温若寒那一掌,伤到了内腑,加上旧伤,她这两日里持续高热,连药都是我与兄长合力硬喂下去的,索性今早烧退了。”
静静地听着这些话,魏无羡的长眸渐渐暗了下来。
原来在玄武洞,她受了很重的伤,可他记得耳边的姑苏小调,哼唱了很久。
所以即使是重伤,她也依旧抱着他没有松开。
后来的四处奔波,还不忘打探他的踪迹,而他呢?
自以为她会厌恶自己修炼的诡道术,就不愿去找她说清楚夷陵客栈的事,直到她替自己挡了一剑,包扎的时候才正儿八经的道歉。
她不断向他靠近,他却一次又一次的推开她。
心脏疼得剧烈地收缩抽搐,痛意从心口蔓延至全身。
她是青蘅君的幺女,是蓝氏双壁最疼爱的妹妹,是姑苏蓝氏的三小姐,是令人移不开眼的皎皎明月。
因为这样好的她,在莲花坞覆灭后失去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回到他的身体里。
是少年人最珍贵的东西,是生命中不可缺失的东西。
是爱。
魏无羡低着头,声音暗哑得不像话:“蓝湛,我想见她。”
......
春日里的雨来的快,去得也快,淅淅沥沥地小雨过后,清新的空气弥漫开来。
魏无羡坐在床沿,凝眸向床上的人儿望去。
女子生得明艳无双的容貌,在此刻,美丽而苍白,视线下移,白皙脖颈处的一道淤青,触目惊心。
长眸泛起难以言喻的隐忍情愫,有温柔,有怜惜。
他如果能早一点发现温若寒的意图,如果能再强大一点,是不是蓝熹微也不会躺在这里了?
玄武洞他与蓝忘机都受了伤,他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她也会受伤?
她不说,他也就没有去问。
看着落于枕上千丝万缕的黑发,他苦涩地笑了笑。
不记得是听谁说过,姑娘家头发越软,心也越软,蓝熹微便是如此,青丝浓密柔润,乌黑亮丽。
难怪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始终都相信他依然是他。
魏无羡啊魏无羡,你真混账。
忽然间,他清晰地瞧见远山黛眉一蹙,紧接着翘睫微微轻晃,心里跟着就是一颤。
“蓝泱......”
昏迷的这两日,蓝熹微其实有点感觉。
蓝忘机喂她喝药,蓝曦臣给她输灵力,江厌离替她换衣裳,江澄与聂怀桑的驻留......这些她都知道。
她想醒过来,努力地睁眼,却是徒劳无功,被迫行走于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不知过了多久,才发现有一丝光亮照了进来。
模模糊糊的黑色身影出现在眼前,星眸眨了好一会儿,她才看清眼前的人。
“魏无羡?”开口的声音不复往常清越,低沉嘶哑异常,蓝熹微说完这三个字,后知后觉脖颈处疼得有些狠。
听出了端倪,魏无羡忙倒了杯水,回身坐在床沿,一手握住她的手臂,扶她坐起来,动作轻又缓。
“嗓子还没恢复好,先喝点水再说话。”边说着边将水送至她嘴边。
刚刚醒来的迷茫过后,蓝熹微察觉到了脖颈、胸腔的不适,思绪慢慢清明,想起了炎阳殿发生的事。
就着魏无羡的手喝了一大口水,喉咙的干涩才纾解大半,蓝熹微抬眼看向他:“温若寒呢?”
听她问起正事,魏无羡如实回答:“我和蓝湛他们赶到炎阳殿时,温若寒已经被孟...啊不对,是金光瑶杀了。”
“金光瑶?”蓝熹微愣了愣,“你是说孟瑶?”
魏无羡点头:“是他,他杀了温若寒,金光善便连夜从兰陵赶了过来,让他认祖归宗,给他改名为金光瑶,自己也带了不少弟子来,说要率部追捕温氏余孽。”
说到这,他冷嗤一声,鄙夷道:“射日之征不见他,现在到积极得很。”
金光善的名声,蓝熹微略有耳闻,拈花惹草,极其风流,私生子女众多。
这次射日之征,他的伐温态度十分不坚定,还不如金子轩的胆量,但没有料到因着孟瑶这层关系,竟让他成了最大赢家。
“还真是......”蓝熹微感慨出声,“坐收渔翁之利。
魏无羡正欲说些什么,胸口骤然一疼,指尖捻着的茶杯“哐当”摔在了地上。
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到,蓝熹微脸色又白了几分,伸手想要去扣他腕间,替他把脉。
然而她将将碰到他衣袖,他却猛地站起来,迅速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不是...蓝泱,我......”根本无从解释,魏无羡看着僵在空中的素手,心中懊恼不已,“蓝泱,我只是......”
“是因为阴虎符吗?”蓝熹微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眼睛却是没再向他望去。
魏无羡一怔,瞬时消了声。
温若寒那日与他说的话,她听到了。
“阴虎符是从哪儿来的?”盯着被褥上的纹饰,蓝熹微竭力忽视着心间的酸涩。
剑眉霎时紧蹙,魏无羡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地答道:“如果我是在屠戮玄武的洞里,取得了一把阴铁剑,你信吗?”
屠戮玄武?
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
那时魏无羡从屠戮玄武的龟壳里出来后,手中确实多了一把玄铁剑,只是没有人知道,那把普通的铁剑,竟然会与阴铁有关。
若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蓝熹微相信他不会修炼所谓的阴虎符,消失的那三个月,他是真的陷入绝境了。
可如今回来了,为什么仍然选择使用阴虎符,而不是随便呢?
“既知阴虎符与阴铁所差无几,为何要继续修炼?”没忍住抬了头,蓝熹微扫了他全身一眼,只看到了他腰间别着的一管陈情。
澄澈泠然的星眸让魏无羡有些烦闷,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所差无几?你担心我会变成温若寒,被阴铁控制?”
蓝熹微不置可否:“修炼阴铁靠心神,稍有差错,就会失控,阴铁失控的下场,你不是不知道。”
连蓝翼前辈都无法驭服的阴铁,她不想他冒险。
“我只知道,阴虎符不是阴铁,我也不是温若寒。”魏无羡定定地望着她,长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他一字一句地问她:“你也怀疑我,是吗?”
春风微凉,穿过窗栏徐徐地吹了进来,带动着屋内轻浅的药味,飘入蓝熹微鼻间,苦得她心尖发凉。
魏无羡轻飘飘的一句话,堵得她哑口无言。
能说什么,说了又有什么用?无论是喜欢,还是相信,都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她的欢喜,她的信任,他从来不放心上。
半晌,蓝熹微平静开口:“魏公子请回吧。”
魏无羡第一回体会到,她待其他世家弟子的态度,温和而疏离,在山门初见时都未曾有的距离感。
仿佛只要遇上蓝熹微,他总是格外敏感,回想方才的言语,明明全程她没说过一句不信,孩子气十足的话,还是从他嘴里说了出来。
可眼下,女子冷若寒霜的脸色,委实令他心慌意乱,也隐约能够知道...又惹她生气了。
他翕了翕唇,解释的话却如鲠在喉,颇为狼狈地别开了眼:“我去叫蓝湛进来。”
盯着黑色背影消失的方向,本就苍白的唇瓣,顷刻血色尽褪。
终归是她僭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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