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浓云铺满天空,掩去了白日繁杂喧嚣。
蓝熹微跟在两位兄长身后,心不在焉地往不夜天城的堂厅走去。
“可是身体不适?”蓝忘机放慢了脚步,与她并肩同行,“还在想那些事?”
从山脚回到屋舍,蓝熹微把炎阳殿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了他听。
沈望舒这个名字无论是蓝熹微,还是蓝忘机,都是陌生的,他们自幼在云深不知处长大,从未听过哪位前辈亦或是门生,提过这个人的名字。
可当蓝熹微转述完温若寒的话,电光火石之间,蓝忘机懂了,虽面色如常,心里却已掀起了滔天大浪。
晓星尘说过她像沈望舒,温若寒也说了类似的胡,这不会是巧合,他已准备放弃追寻的东西,不容抵抗地再度出现,答案了然——
蓝熹微不是他与蓝曦臣的亲妹妹。
他告知蓝曦臣后,两人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共识,就让这个秘密随着温若寒,永远封存起来,他们惟愿,蓝熹微能自在如风地活着。
“仙门世家设宴不夜天,不过是为了庆祝射日之征大捷,熹微啊,你要是不舒服,就回去歇着。”蓝曦臣也缓了步伐,担忧地看着蓝熹微。
“不是......”蓝熹微见他们两人都朝自己看过来,解释道,“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她所想,倒还真不是蓝忘机顾及一事。
瞧她脸色无虞,蓝曦臣稍安,领着他们继续走,可蓝忘机却是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
“你与...他,怎么了?”他斟酌地问道。
除了沈望舒,能让她这样失神的人与事,还能有谁?再加上几个时辰前,山脚处就有些不对劲的气氛。
他大致能知道,她是在为谁心事忡忡,但不知道,她与魏无羡究竟是怎么了?毕竟,今早魏无羡说那句“想见她”时,流露出的情谊,是超出了同袍之情的。
所以他放任魏无羡去守着蓝熹微,可后来他急匆匆的跑来告诉自己蓝熹微醒了,却再也没看见他人,直到在悬崖碰见。
“我不知。”星眸微动,蓝熹微抬眼,望向离他们愈来愈近的宴厅,“三个月的时日,像一道鸿沟,横亘在我和他之间,他不想让这道鸿沟消失,我就永远过不去。”
“他...不喜欢我,也不愿信我,我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和他有关的任何事,然而我只要静下心,只要闭眼,我脑海里,就只有他。”
近乎是用气声说出这段话的,低到只有蓝忘机与她听得见。
蓝忘机持剑的手收紧得厉害,正欲说话,就听得金氏弟子高声道:“泽芜君、含光君、归月仙子到!”
已到宴厅正门。
蓝忘机没再作声,伸手轻捏了一下蓝熹微的手,让她走在自己身后。
小动作令蓝熹微心中回暖,也敛了敛神,乖乖地跟着兄长们进了宴厅。
繁礼过后,蓝曦臣看向一侧早到的江氏,浅笑道:“江宗主,恭喜。相信有江宗主带领,莲花坞必将重振旗鼓,保云梦一方平安。”
江枫眠与虞紫鸢身死,江澄自然是成为了江氏的新家主,虽还未正式接任,但玄门百家弟子见到他,也都客客气气称他一句“江宗主”。
“江澄惶恐,日后还请蓝宗主指教。”江澄说完这话,瞟了一眼蓝忘机身侧的人,“蓝三小姐伤势痊愈了?”
闻言,蓝曦臣眼底划过一丝诧异,回头看向神色微讶的蓝熹微,笑着回答:“舍妹伤势已无大碍,多谢江宗主关心。”
蓝熹微的确没想到江澄会单独问她,不由得多往他站的那边看了两眼。
江澄新任家主之后,俊美锐利的眉宇也添了几分沉稳,意气风发的少年人,还是慢慢长大了。
没有谁能一辈子无忧无虑。
她没再看江澄,移开眼,却撞进一双幽深长眸里。
蓝氏的人一进门,魏无羡就看到了她,想和她说话、道歉,但也明白此刻不合适,岂料,蓝熹微愣是一眼都没往他这边看,反而是盯了江澄好一会儿。
现在的感觉,活像喝了一大碗陈醋,酸得他浑身不舒服。
还是第一回瞧见魏无羡这样“奇怪”的表情,蓝熹微翕了翕唇,终是收回了视线,向旁侧退去,完全匿在了蓝忘机的身影后。
见状,魏无羡神情一怔,慌乱地低下头,心口顿时闷痛。
她是真被自己那句赌气的话伤了。
两人无声的暗潮涌动,由姗姗来迟的聂明玦打断。
几大仙门世家纷纷列席,宴上觥筹交错,大家有说有笑的聊起了轻松的闲事。
蓝熹微坐在凳子上,漫不经心地摇动着桌案上的杯盏,清纯的酒香飘散开来,须臾,她端起杯盏,浅尝了一口。
细腻清冽的感觉,沿着舌尖蔓延至喉咙,仿佛是用果子泡成的糖水,与她想象中醇馥幽郁的酒,截然不同,喝了一口,还想再喝第二口、第三口......
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以至于蓝忘机发现时,她桌案上的酒壶,已空了大半。
“喝酒了?”蓝忘机皱眉,认真打量着蓝熹微依旧白皙莹亮的脸颊,丝毫看不出饮过酒的痕迹。
“二哥不喝吗?这酒一点酒味也没有。”说着说着,蓝熹微又喝了一大口。
蓝忘机摇头拒绝,他可没忘,上回在云深不知处,魏无羡给他喝了一杯天子笑,他就醉得酩酊。
念及此,他似有所察,瞥了一眼从开宴起,便一直往他们这桌看的魏无羡。
魏无羡轻提酒壶,对他摇头。
若是他没猜错,蓝熹微是第一回饮酒,也对酒了解不深,这种闻起来不烈,喝起来也不辣的酒,后劲最大,连他都只敢小口喝。
偏生蓝氏无人懂酒,照蓝熹微这样喝下去,必定会醉。
可惜蓝氏与江氏坐席相隔整个大厅,蓝忘机并不知他的意思,只当他是让蓝熹微少喝。
“你身子才恢复,不宜饮酒过多。”
蓝忘机话音刚落,就看见眼前的人举着酒盏,一饮而尽。
“好,不喝了。”蓝熹微从善如流地颔首,没再碰酒。
“......”
一壶喝完。
眉心跳了跳,蓝忘机怀疑她醉了,正想和蓝曦臣说,金光善却开始说话了。
“温氏伐诛,百家相聚,实乃百年间一大幸事,伐温一役,全仗清河聂氏、姑苏蓝氏、云梦江氏三大世家,今天这杯酒,金某在此先干为敬。”
客气场面话一出,众人起身回酒。
直到这时,蓝熹微才感觉脚底有些飘忽,轻微晃了晃头,并未注意到停留在她脸上的炙热目光。
金光善朗声道:“各位,请坐。金某一直有一事记挂在心,之前只因大战在即,不便提及,现在呢,温乱已平,金某再无后顾之忧了,正巧今日诸位都在,金某也想请大家给做个见证。”
“各位都知道,我跟江枫眠江宗主情同手足,虞夫人跟金某之妻也情同姐妹。”
饶是已有点晕乎,蓝熹微也大概能猜到,金光善为何要说起这一话茬了。
“小儿子轩,自幼便和江姑娘定下了婚约,只是因为一些误会作罢,实乃可惜啊。”金光善看向江氏所在,面露惋惜,“如今故人仙去,金某和妻子都希望小儿能够与江姑娘,再结秦晋之好。”
“一来,告慰故人之灵,二来,也可以算照应故人之女,算是圆了我金某一个心愿,江宗主,你意下如何呀?”
能重提这等事,还说得这么体面的人,怕也就金光善能做到滴水不漏了。
议论声骤起。
蓝熹微蹙起黛眉,望向对面秀丽温婉眉眼瞬时凝住的江厌离。
这桩婚事,早在云深不知处听学时,就作罢了,现下重议,仙门世家中定会有人觉得江氏攀附,江澄答应与否,看似简单,实则为难至极。
“金宗主的美意,我们心领了。”
魏无羡站起来,打破了这一僵局,拱手一礼:“金宗主,事关婚姻大事,我想,这句话应该先问过我师姐,而不是直接问江澄。你说是不是啊,江澄?”
江澄当即顺着他的话,抱拳道:“金宗主,此事确非两大门宗之事,当年先父在时,也是同样的意愿,只不过此事应当由家姐自己决断,旁人,确实不好干涉。”
两人一唱一和,说得金光善只能干笑:“没错没错,这件事情,还得问问江姑娘的意见啊。”
江厌离躬身揖礼,轻声道谢:“多谢金宗主好意,厌离心领了。江氏刚刚经历大劫,我身为江氏儿女,应当以大局为重,回到云梦重建莲花坞。此时,确实不宜谈婚论嫁。”
“金宗主,失礼了。”
说到这个份上,金光善也不便再多言,话锋一转,道:“蓝宗主,金某很好奇一件事。”
蓝曦臣看着金光善,泰然反问:“不知是何事?”
“姑苏蓝氏双壁名扬天下,而经过伐温之战,谈及姑苏蓝氏,怕又多了一位归月仙子。”金光善笑吟吟地开口,“金某好奇,是这云深不知处的山水格外养人,还是蓝先生教导有方啊?”
原本安静下来的氛围,霎时又热闹开来。
“是啊,蓝宗主,令妹姿容冠绝玄门百家,修为更是高深,怎得从前夜猎都不曾见过?”
“就是啊,要不是这回亲眼所见,我还以为那些传闻都是假的呢!”
“归月仙子不愧是蓝家人啊!”
接二连三的议论声,比起适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一般无二的是,都吵得蓝熹微晕沉沉的头,更晕了。
美人本倾城,双颊再添薄薄酡红,直教人心猿意马,忍不住多看几眼。
看着往蓝熹微身上投去的目光越来越多,魏无羡俊脸铁青,下意识想要起身,却又找不到理由。
她不是江厌离,有些话、有些事,他没有立场去说,更没有身份去做。
好在蓝曦臣也发觉了这事,挪了身子,挡住了大半的目光:“温氏恶名昭彰,舍妹既为世家子弟,自是有责,金宗主言重了。况且,在曦臣看来,兰陵人杰地灵,无论哪一方面,都不输姑苏。”
“蓝宗主太谦虚了。”金光善摆摆手,“蓝三小姐碧玉年华,可有婚配啊?”
要是这个时候,还不明白金光善的心思,那蓝曦臣便是枉为家主。
“金某倒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我侄子勋,自伐温一战开始以来,就常与我说起蓝三小姐,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变了脸色。
没别的意思?就差没直说,他想替金子勋求娶蓝熹微了。
蓝熹微这下算是明白金光善打的什么主意了,斜眼看向一脸讥笑的金子勋,眉间陡然覆霜。
果然是他搞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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