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室内悄然无声。
蓝启仁负手立于桌案前,看着眼前的人儿,厉声道:“跪下。”
“叔父......”一侧站着的蓝曦臣与蓝忘机将将开口,逼迫强压的目光就扫了过来,两人便是再心急,也只能沉默。
蓝熹微倒是没有多说什么,提起裙裾直直的跪了下去。
不知这地板被秋风吹了多久,隔着几层薄薄的衣料,冰凉刺骨的寒意透过双膝,游走四肢百骸。
可她不能抱怨,只能受着。
“方才为何要用落霞?”
落霞竹笛,是蓝熹微在冷泉旁的竹林里,用佩剑削之,而后注入灵力真气,铸造而成的法器。
铸造完成之时,日薄西山,天际的火烧云照满了整个西边,耀眼的红就这样出现在她眼前,法器便有了名字。
蓝熹微对上蓝启仁的视线,星眸中闪着灼灼光芒。
“温晁放肆,我为何不能用落霞?”
蓝启仁怒极反笑:“我有没有和你说过,这次听学不要出风头。”
他以为自己只是为了出风头吗?
温晁说的那些污言秽语,说她的,说姑苏蓝氏的,她不过是气这些,何来出风头一说?
甫一强压着的愠怒霎时化作委屈,袭上心头。
蓝熹微掩于广袖下的素手,用力地握成了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可好似这样,都压不住心口的疼痛。
“我没有。”
“你还有理?”蓝启仁大抵是过了气头,也知道话说重了,缓了语气,说出的话却也让蓝熹微心尖发疼。
她低下了头,没有再说话。
一直都没有,一直就没想过出风头。
她根骨是好,可身子从小羸弱,如今的修为,是她废寝忘食才成,她从来都不是想出风头,只是想被夸一夸。
仅此而已。
“叔父,温晁说话本就难听,熹微生气也是正常,若想出风头,方才就不会是以我的箫声为主了。”
蓝曦臣上前一步,看着低头一言不发的蓝熹微,柔声道:“况且在笛子这方面,她有天赋又肯练,音律本就比我擅长,说来我才应该惭愧。”
此话一出,蓝熹微猛然抬头,撞入蓝曦臣眼眸中,清煦温雅,还带着淡淡的赞赏。
发红的眼眶更是酸涩的不成样,她又忙低下了头。
也是一时气急了,怕蓝熹微的笛音会惹来温氏,更怕她的美貌会生出事端,蓝启仁才把她叫到寒室,准备好好嘱咐一番,却不想,弄成了这样。
“罢了,忘机...熹微,你们先退下。”
“是。”
分明应该是如同别的世家小姐一般活泼爱笑的人。此刻看着她的背影,竟与蓝忘机十分相似,一样的冷傲。
蓝启仁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叔父是想叮嘱熹微,又何苦这般说呢?”蓝曦臣看着自家叔父眉间浓愁,不解地开口道。
半晌,蓝启仁才收回视线,声音沧桑至极。
“罢了,你还不懂。”
就是因着对她有太多的祝愿,所以一步也不能再错了。
一步都不能。
......
出了寒室,蓝熹微一路低着头,前头分明是廊柱,却也没有抬头亦或是绕开的意思。
蓝忘机抿唇,大步走到她身侧,扣住了她的肩膀,蓝熹微才停下来。
抬头才发现,三寸之外是廊柱,转头是一脸担忧看着她的蓝忘机。
“二哥......”蓝熹微喃喃道,她脑子现下乱得很,不知道说什么,昏沉沉的。
蓝忘机看向她宽大的袖口,柔声道:“手伸出来。”
闻言,蓝熹微想也没想就伸出了手,掌心朝上。
如凝脂般白皙的嫩肤,有几道正在汨汨渗血的口子,蓝熹微看着血色,蓦然回神,下意识地就想把手收回去,却被蓝忘机握住了皓腕。
蓝忘机从小就不善言辞,但不代表他不疼爱他这个妹妹。
方才蓝曦臣在圆场时,他一直看着蓝熹微,发现她一如既往的低着头一声不吭。
以往修炼有突破,她便会去找蓝启仁,得到的不是像他和蓝曦臣那样的嘉奖,反而是一句不好不坏的“尚可”。
然后她总是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好一会儿才会再说话。
偶然一回,蓝忘机瞥见了她手掌心的伤痕,原来她没有得到鼓励的失落,是靠掌心的痛来压抑的。
蓝启仁的那番话,终归是伤人。
指尖微动,温暖灵力附上伤口,蓝熹微心口跟着一暖,鼻头却是一酸,“啪嗒”一滴清泪落在蓝忘机手上。
眼泪烫得蓝忘机也难受。
他这个妹妹,从小就很努力的修炼,为了不丢蓝氏的脸,为了能让蓝启仁放心,可就连他都觉得,无论是音律、法术还是剑术,蓝熹微都已经有所小成,蓝启仁依旧是未曾夸赞过一句。
怎么可能不难受?
“熹微,你很好。”
蓝忘机认真地看着比自己矮了不少的蓝熹微,“明珠蒙尘,终是明珠。”
他不比蓝曦臣,说不出大段大段安慰人的话,但是他希望他的妹妹知道,至少在他这个二哥心里,她已经很好很好了。
......
收拾好了心情的蓝熹微与蓝忘机在雅室分道,蓝忘机回静室休憩,而她,则去后山散散心。
云深不知处坐落于山脉之上,古木森森,溪水环绕,宛若仙境。
美景怡人,蓝熹微终是释然不少。
她并非不能理解蓝启仁不让她用落霞,树大招风,这个道理她懂。
只是想被好好安慰一番,莫名被冠上出风头这三个字,到底是难以消化。
不过这么多年来,对蓝启仁一贯不赞扬反更严厉的态度,蓝熹微早已习惯,就好似她已经习惯在这湖光山色的美景之中,自我安抚。
走着走着,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响起,断断续续地传入蓝熹微耳里。
“我们有法术,抓鱼哪需要亲自下水啊!”
若她没记错,这是聂怀桑的声音,夹杂着潺潺水声。
循声望去,是被林木遮住大半的山涧。
“你抓鱼还要用法术啊?多没意思啊!你让我带你玩遍姑苏,玩的不就是上山下河的乐趣吗?”
在山涧里的,还有魏无羡。
抓鱼?
蓝氏家规这两人是真的没听,还是没放在心上。云深不知处不可境内杀生,十五六岁的少年,总归不会是要养鱼吧?
蓝熹微哑然失笑,正欲上前提醒,陡然察觉到陌生的气息,身形一顿。
方才蓝曦臣还在兰室说过,云深不知处后山不能擅入。
耳边仍有魏无羡他们嬉戏打闹的声音,不是他们,来人是谁?
没有多想,蓝熹微抽出腰间软剑,足尖轻点,跟了上去。
山路蜿蜒,灌木丛生,蓝熹微御剑停在半空中,星眸睨着往后山走去的红影,黛眉轻蹙。
“温姑娘。”
温情看见忽而出现在她眼前的女子。
额间卷云纹抹额赫然,女子容貌明媚绝俗,身姿轻灵娉婷,宛若天仙,腰间散着银光的软剑,饶是不知名号,却也知非凡品。
“蓝三小姐。”温情退了一步,朝来人拱了拱手,很难会有人不记得这样世无再二的美人。
蓝熹微回礼,眉目间落下几丝清冷,“云深不知处后山无令不可入,还望温姑娘就此止步。”
这位温姑娘不比温氏其他人,在兰室三言两语化解闹剧,她在温氏地位许比不上温晁,但也应不低。
想来是当时温氏贸然闯入,未曾听见蓝曦臣所说。
“多谢蓝三小姐。”温情神色微变,眸中晃过不甘,转身便走。
蓝熹微静静地看着温情离开,心念闪动。
云深不知处后山布有以灵力而设的结界,一旦有人闯入,灵力波动,家主便能知晓,这结界从蓝熹微记事起,一直存在。
是为了守护什么,她并不知道。
温氏来听学本就值得商榷,这温情虽为女子,又十分守礼,但方才分明是冲着后山来的。蓝氏有什么能让他们这么大费周章的东西?
敛了敛神,蓝熹微抬脚往山上走去,然才迈出一步,就听见少年朗声道:“蓝三小姐!”
偏头望去,喊她的人站在一节通往山涧的石梯上,见她看来,咧嘴一笑跑了上来。
“你怎么在这?”魏无羡笑道,他还以为是谁在这后山游荡呢,没想到竟然是蓝熹微。
不等她回话,魏无羡又继续道:“你今日的笛子吹得真好听。”
蓝熹微一怔,似没想到他会提这个,眨了眨眼,才愣愣道:“你......听到了?”
“虽然还是泽芜君的箫声为主,但是你的笛音也不差,若是你独自吹曲儿,肯定好听。”魏无羡叉腰看着眼前的人儿,目光不自觉地瞥到柳腰上环着的佩剑,眼睛一亮。
“欸,这好剑啊!”
蓝熹微还没适应魏无羡这么跳脱的性子,呆呆地看着他,甚至没有去阻拦他取下自己腰间佩剑。
她的佩剑不似蓝氏其他人的剑,是一把被誉为“百刃之君”的软剑。剑身柔软如绢,力道不易掌握,能以此为佩剑的,注定是要下不少功夫心神。
佩剑有灵,平日里便以腰饰缠于腰间,在兰室之时,魏无羡就留意到了这把宝剑。
他还是第一回见有人以软剑为佩剑。
“魏无羡......”蓝熹微细想,自己和魏无羡是真的不熟,开口想让他把佩剑还回来,一时还不知怎么说。
魏无羡听她叫自己名字,抬眸望去,又见她没下文,扬了扬手中软剑,“它叫什么?”
蓝熹微放弃了要回佩剑的想法,认命般道:“昭阳。”
“朝阳?”魏无羡下意识看了一眼天空中的白日。
蓝熹微见状,笑了笑,当时给佩剑起名后,也有人问是不是朝阳初升的朝阳,其实非也。
这软剑是蓝启仁起的名字。
“昭,日明也。”
是光明的意思。
晨光熹微,日彼昭阳,蓝启仁到底还是疼爱她的吧。
念及此,蓝熹微深吸一口气,想要压下心中的异样,蓦地身子一软,脑子突然有些晕晕乎乎。
“好名字啊!”魏无羡笑嘻嘻地道,把昭阳往前一递,就见它从他手中溜走,熟稔地绕上了蓝熹微的腰,愈发显得腰肢盈盈,不堪一握。
美人身段婀娜,着实惹人注目。
魏无羡收回视线,暗忖自己失态,正要开口道歉,眼前的人儿却毫无征兆地向后倒去。
“蓝三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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