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廊小径。
蓝曦臣本是路过,却恰巧撞见了魏无羡师姐弟三人。
江澄行走尚还自在,反观魏无羡,那三百戒尺不轻,委实让他吃了苦头,连走路都是由他师姐江厌离半扶着。
三人拱手行礼时,脸色皆不佳。
“泽芜君。”
蓝曦臣颔首回礼,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见魏无羡讪讪地问道:“泽芜君,我可是又违反家规了?”
闻言,蓝曦臣笑了笑,“你们昨日啊,是过分了点,不过叔父也在气头上,罚你们也是重了一些。”
蓝氏戒尺极重,魏无羡又扎扎实实挨了三百下,后背上的伤没有十天半个月,怕是难以恢复了。
到底也一同下山除过水祟,况且也搭救过蓝熹微,看得出魏无羡心性不坏,只不过少年意气行事,喜欢闹腾罢了。
“我与你指一个地方疗伤,恢复得会快一些。”说罢,蓝曦臣正欲离开,却被魏无羡叫住——
“泽芜君,我母亲......”魏无羡开了口,却不知怎么继续问下去。
蓝启仁所说“藏色”,正是他母亲,藏色散人。
他话虽未说完,但不难猜出他想问什么。蓝曦臣笑道:“魏公子,藏色散人当年与我叔父是学友。”
魏无羡的性子与当年藏色散人的性子一模一样,而蓝启仁年少时行为严正端方,自是被古灵精怪的藏色散人捉弄的不轻。
“实在是......”蓝曦臣顿了顿,轻咳一声,“叔父当年的胡子,留的可真是不易啊。”
此话一出,魏无羡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身侧江澄与江厌离露了几分喜色。
果然是儿肖母。
......
午后白日既无日出时温柔,也无日落时瑰丽,反而有些白得刺目。
魏无羡怎么也没想到,蓝曦臣所说的冷泉,暗藏玄机。
上一刻还在和冷泉里的蓝忘机套近乎,下一刻却被湍急水浪卷入了不知名漩涡里,压根没有抵抗之力。
好端端的冷泉,怎么会有漩涡暗道?
他不过是想过来疗伤,现下从漩涡里掉落至另一处水域,背脊上的伤反而疼的更厉害。
魏无羡艰难地从水中站起身,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愕然道:“蓝湛,这是什么地方啊?”
蓝忘机也是满心疑惑,抬眸望了一眼,没有说话,顺着水流方向往前走去。
走过这一隅地方,视线豁然开朗,这是一处洞穴,四周有些暗,潭中散发着凛凛寒意,不远处有方石台,石台上有一桌案,上面放着一架古琴。
似心有所感,蓝忘机径直走向古琴,魏无羡跟在他身后也往那儿走去。
这里的水比方才冷泉的水还要冷得多,寒意透骨。
魏无羡瞧石台立于水面之上,自然是想快点离开,遂步伐越迈越大。
谁知,无人操控的古琴霎时发出响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凌厉无比的真气,猛地朝两人打来。
蓝忘机站在最前,按理来说应是先击中蓝忘机,再击中他身后的魏无羡。
可奇怪的事发生了,只见那真气穿过蓝忘机,蓝忘机依旧站在原地,而魏无羡,却被真气击飞,整个人重重地摔在潭底。
水声震耳。
魏无羡挣扎着撑起身子,空气从口鼻涌入,他抹了把脸,把手往后一放,正要说话,指尖碰到了什么,如潭水一般冰凉,宛若没有任何温度,触感却润如凝脂。
回头一看,魏无羡脸色大变,惊呼道:“蓝熹微!”
少女半靠着石壁,身子随水浪起伏,青丝又湿又乱地贴在一起,如画昳丽的脸上无半点血色,湿透的雪白中衣细细勾勒出纤瘦却不失曼妙的曲线。
他下意识移开目光,不去看那美妙身段,却瞟到刺目赤色,忙大声道:“蓝湛!”
甫一在冷泉时,魏无羡便发现了蓝熹微的外衫,蓝忘机也正是因此分神,才会没注意到漩涡,被拉了下来。
平日蓝忘机修习受伤,蓝熹微总会立马寻了上好的药给他,这回他只当是蓝启仁找她有事,却不曾想会在冷泉这儿发现她的衣裳,人又没见着。
方才他与魏无羡两个男子摔入寒潭,都缓了好一会儿,更别提蓝熹微这一个弱女子。
蓝忘机运气飞到魏无羡身侧,眉间难得浮现慌乱之意。
蓝熹微双眸紧紧阖着,应是被水冲晕了,最让人心惊的,是她小腹处一片殷红。
石壁丛生的地方,一不留神撞上这些尖锐锋利的石块,淤青是幸,而像蓝熹微这样的,显然是最坏的情况。
“闭眼。”声音打颤,蓝忘机利落脱下外衣,披在了蓝熹微身上,正要蹲下身来细察她的情况,琴声陡然响起,他回身望去。
魏无羡原是闭上了眼,听见这琴声却是不得已又睁开了眼。
第一道真气就把他击飞,这要是还挨上一道,三百下戒尺怕是更别想好了。
电光火石间,脑海里晃过一个念头。
蓝氏子弟自小就要佩戴抹额,抹额认主且有法力。
蓝忘机没有被击中,与他唯一差别,便是佩戴着抹额。
相通其中缘由,魏无羡望向蓝忘机的背影,喉结微动,要是扯掉蓝忘机的抹额,他一点也不怀疑蓝忘机会直接用避尘杀了他。
真气已然从石台溢出,魏无羡垂首望去,咬了咬牙:“得罪。”
已亮出避尘,准备拦下这一道真气,蓝忘机却发现真气突然消失不见。
蓝忘机皱眉,转身看向魏无羡,身子猛地一僵,眸中寒光乍现,登时勃然变色道:“魏婴!”
“这全冲我来。”魏无羡用抹额分别在自己腕间与蓝熹微腕间打了个结,又道:“应该是琴能感应到我没有抹额。”
虽说蓝忘机也猜出了真气只攻击魏无羡的原因,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可以取下蓝熹微的抹额。可若真是要责怪,魏无羡又是不知抹额有何意义。
一时之间,怒火无处可发。
许是蓝忘机盯久了他,魏无羡蓦地想起什么,本还坦荡的心,顿时心虚。
他记起抹额的意义了,蓝忘机那晚醉酒时,曾说过:“抹额乃重要之物,非父母妻儿、心爱之人,岂能触碰。”
蓝忘机酒醒便忘,可魏无羡没有,他此时脑子里全是这句话。
重要之物......心爱之人......
蓝熹微浑浑噩噩靠在石壁上,全身好似浸在冰窖里,小腹却传来火辣辣的疼,耳边有人在说话。
是他?
“魏无羡......”她睁开了眼,思绪渐渐清明。
蓝熹微不知被冲到了哪儿,也不知为何会在此处看见蓝忘机与魏无羡,更不知,为何她的腕间会系上自己的抹额,而这抹额另一头系着的,会是魏无羡。
“熹微,还好吗?”蓝忘机蹲下身来,抬手朝她输了不少灵力。
体内霎时流转着温热熟悉的灵力,蓝熹微轻吸一口气,“无妨。”话毕,她才发觉自己几乎是躺在水里。
小腹伤口虽不大,但也是禁不起这寒潭冲刷的。
“我想起来。”
此话一出,蓝忘机本能地就要去扶她,目光却触到了悬在半空中的抹额,刚抑住的怒意又有些翻涌。
“啊...是这样的。那石台上放着的琴会攻击外人,但不会攻击佩戴抹额之人,所以情急之下,我才...才摘了你的抹额......”
魏无羡长眸忽闪,声音也越来越小,他是心虚的。
可眼前的人,星眸清灵盈盈,在这寒潭洞里好似点点火光,他说的无理可依,却在她眸中瞧不见一丝怀疑。
心口一滞,随后又不受控制的疯狂跳动起来。
魏无羡竟不敢再看那双眼睛。
蓝熹微睨了魏无羡一眼,又移开了视线,拢了拢身上的外袍,借力于石壁,缓缓站了起来。
“既是琴有蹊跷,便去看看。”
清越的声音已表明了她的想法,她是信魏无羡的。
蓝忘机颔首,大抵能想到蓝熹微所想与他所差无几,便也没再朝魏无羡发难,柔声问道:“还能走吗?”
“二哥,皮肉伤不碍事的。”蓝熹微浅笑,示意蓝忘机放心,又看向身侧的魏无羡,“魏无羡,你殿后。”
魏无羡现下正心乱如麻,倒是没有太多异议,反而是蓝忘机,深深地望了蓝熹微一眼,翕了翕嘴,欲言又止。
这是怕那琴再攻击魏无羡吗?
蓝忘机终是没有说什么。
于是乎,三人以蓝忘机走在最前,蓝熹微其次,魏无羡最后的队形,往那石台靠去。
石台上放着的琴,刻有蓝氏禁纹封印,又有法力加持。
联系种种迹象,蓝熹微与蓝忘机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我倒要看看这是什么宝贝,还不许外人靠近。”魏无羡说着便朝琴伸手,却被蓝熹微拦住。
蓝熹微正色道:“不要乱碰。”
再正常不过的动作,魏无羡却好似被针般,当即缩回手,别开了眼。
这一举动落在蓝熹微眼里,实在是莫名其妙,但眼下情况,她倒是没放在心上。
“此琴不可多得,以弦杀术攻击外姓之人,想必是某位逝去的蓝氏先祖之物。”蓝忘机看着古琴,有些出神。
“弦杀术?这不是你们蓝氏的家传绝学吗?”魏无羡一听,长眸又飞快地掠过蓝熹微与蓝忘机。
蓝忘机未答,走到古琴前,坐了下来,抬手附上琴弦。
悦耳低沉的琴声渐起。
见状,魏无羡脱口而出:“问灵?”
蓝熹微讶然,没想到他连这也知道,朝魏无羡看去。
魏无羡见她瞧来,强压下心中暗涌,解释道:“早就听说过你们姑苏蓝氏有一门家传绝学,可以通过弹琴跟先人交流。”
这说的与书上记载一字不差。
心头闪过一个念头,他既知道这么多有关蓝氏的东西,是否他也知晓抹额的意义?
然还来不及等她开口,琴声倏然停下,紧跟着响起陌生的声音——
“岐山温氏,姑苏蓝氏,云梦江氏,兰陵金氏,清河聂氏。”
“杀仙山,毁阴铁!”
“薛重亥,交出阴铁。”
凭空而出的人声,让三人一惊,蓝忘机与魏无羡纷纷拔剑。
魏无羡伸手将蓝熹微护在了身后,轻声道:“小心。”
半晌,人声才慢慢消散,寒潭洞内平静如初。
魏无羡收了剑,问道:“阴铁是什么东西啊?”
“从未听说。”蓝忘机也不清楚,见蓝熹微若有所思的低着头,“熹微?”
蓝熹微抬头道:“二哥,云深不知处后山所设结界,很有可能...便是与这阴铁有关。”
云深不知处后山的结界,乃先人所设,而石台上的琴也是先祖之物,适才诡谲的人声,又提到了阴铁,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把这一切串起来。
“阴铁不详,不提也罢,你倒是随你母亲,一样聪慧。”
这已是第二回毫无征兆的响起别的声音,三人循声望去,说话之人身着湖蓝衣裙,面容姣好却有些苍白无神,青丝用簪子束在脑后,她的额间,也系着卷云纹抹额。
不明她为何人,但肯定是蓝氏之人。
蓝启仁这一辈未出过修习弦杀术的女修,这人应比蓝启仁辈分还要高。
蓝熹微听她的话,这位前辈像是认识她母亲,而自己,对她也不由得生出几分亲切之感。
在哪见过她吗?
还是蓝忘机最先回过神来,撩袍跪在了石台上,拱手道:“姑苏蓝氏后学蓝湛,拜见蓝翼前辈。”
是了,她便是这姑苏蓝氏唯一的女家主,弦杀术的创始人,蓝翼。
蓝熹微与魏无羡也跪下,朝她行礼。
“姑苏蓝氏后学蓝泱,拜见前辈。”
“云梦江氏后学魏婴,拜见前辈。”
蓝翼眸中含着淡淡笑意,随手从一旁拿起一只白兔,放入怀里,轻轻抚摸。
站起来后,他们三人才发现,在石台周围竟还有不少白兔,而这些白兔的额间,也都系着蓝氏抹额。
“还是第一回听你叫我前辈。”蓝翼看向站在中间的人儿,神色异常柔和,不像前辈该有的姿态,反而更像一位长辈。
蓝熹微怔愣片刻,轻声道:“前辈认识我?也认识我娘?”
“你在这寒潭洞出生,我岂会不认识?”
蓝熹微如何出生,在场知晓的唯有蓝忘机一人,可在听了蓝翼的话后,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蓝启仁和他说过,蓝熹微是在龙胆小筑出生。
龙胆小筑是青蘅夫人也就是他们母亲所在之处,蓝翼却说她是在这儿出生,据他所知,他们的母亲,从未出过龙胆小筑一步。
他记事起,蓝熹微身子便不好,蓝启仁说她是不足月出生,所以才会如此。但也有可能是一出生便在这寒潭洞,受了寒气所致。
像是发现了什么,蓝忘机浑身发凉,连带着拿剑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前辈......”他垂下眸子,敛住所有情绪,“传闻您仙去多年,是否与阴铁有关?”
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扯到这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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