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日之征的最后一战,很快开始。
各世家子弟齐聚清河不净世,在聂明诀的带领下,众人誓要攻入不夜天,取下温若寒首级,将这专权恣肆的太阳一举射下。
“射日!射日!”
战前誓师结束,响彻天际的呼声,听得每一位世家子弟摩拳擦掌。
“姐,我先行一步,在岐山等你。”江澄与金子轩作为前锋,以蓝曦臣为首,亲率自家弟子御剑前往岐山。
作为家眷,江厌离留在清河不是长久之计,再者此次进攻不夜天城,定然会有伤员,大军后方也需要她这样的人在。
更何况,还有许多世家子弟与她一路,江澄倒真没什么可担心的,令他不得其解的,是另一件事。
他转头,没好气地说道:“都说让你跟我做前锋,御剑前往岐山,先杀几个温氏恶徒。”
在碧灵湖除水祟都很积极的人,一反常态,没有选择和江澄他们御剑,而是和大部队一起。
魏无羡笑了笑,却是不语。
见状,江澄白了他一眼,也没再多说什么,跟在蓝曦臣他们身后,先行离开清河。
清河到岐山,未御剑而行之人,则是驾马。聂明玦骑在最前,身后骑马的两人是蓝忘机与魏无羡,他们身后便是蓝熹微与江厌离的马车。
“熹微,你怎么今日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江厌离担忧地看向蓝熹微,肤如凝脂不假,却没什么血色。
蓝熹微伸手拍了拍脸颊,轻笑道:“是吗?可能是昨夜没睡好。”
并非没睡好。
昨夜硬是在蓝忘机房门前站了好一会儿,蓝忘机才让她进屋,却只神色复杂地盯着她,什么都没说。
蓝熹微自知理亏,头不自觉地往桌案上耷拉。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她抬头去看,蓝忘机手中拿着一个白玉瓷瓶,伸手解开了她臂上缠着的纱布。
他虽没有说话,但蓝熹微却是知晓他已经不生自己气了,心下松了一口气,旋即又想起几个时辰前的事。
“二哥,魏无羡修的是诡道术,虽然这一道法在百家之中闻所未闻,但与我们所学音律术相似,再以符咒为辅,并非邪魔歪道。”
此话一出,蓝忘机捏着纱布的指尖一顿,抬眸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帮她重新上药,看上去无常,眉峰却是拢了几分。
见他不说话,蓝熹微只当他不信,又道:“他所修也是竹笛,我听得出他是以心神为控,但心神最易受扰,清心音我只模糊记得一点,待射日之征结束后,我想去......”
“他帮你上的药?”蓝忘机打断了她,看着纱布下的一截雪白藕臂,脸色沉了几分。
蓝熹微怔怔地答道:“是。”
她从小由蓝忘机他们护着,几乎未曾受过伤,迄今来算,她也只受过两回伤,一回是寒潭洞,另一回是岐山玄武洞。
前有岐黄神医温情,后有蓝氏长老,而相比前两回的伤,这次显然是小伤,蓝忘机为何如此?
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伤,很普通的皮肉伤,上药后已止住了血。
伤在手臂,魏无羡给她清洗伤口时,是用剪子直接剪开布料,再用热水沾湿的帕子替她擦净伤口四周的血渍。
当时只想着清心音的事,蓝熹微并未觉察出什么不妥之处,现下却是醍醐灌顶。
她说魏无羡怎么还和她说“得罪了”,男女大防啊!
这事要换作是蓝启仁发现的,怕是会气得不轻。
事实上,蓝忘机也没好到哪儿去。
一想到蓝熹微二话不说挡在魏无羡身前,他就觉得心里来火。今日真是被气饱了,先是魏无羡,而后是蓝熹微,现在两人又联合来气他?
可更多的情绪,是后怕。
只要他手中避尘再往前送一分,蓝熹微的伤绝不止此,就因为魏无羡,她甚至都没有考虑过自己。
她对魏无羡的情意,已到可以为之豁出性命的地步了吗?思及此,蓝忘机莫名生出烦闷之意。
“就那么喜欢?”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蓝熹微倒是听懂了,娇唇翕动,却不知怎么回答。
她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
明明知道魏无羡不喜欢她,无论是在清河山巅还是他屋舍里,她都没忍住关心,听到他对那三个月一笔带过,更是心疼不已。
这场感情,魏无羡或许尚在局外,可她已经输的一败涂地,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的,要是真的能割舍这份感情,她就不会被避尘剑气所伤。
兄妹两人莫逆于心,没听到她的回答,蓝忘机当即心领神会,沉沉的吐出一口浊气。
“我知魏婴并未修薛重亥的邪道,他虽性子张扬,但也断然不会走这条路。”
认识魏无羡至今,蓝忘机已将他当作为数不多的朋友,而且蓝熹微又心悦于他,身为兄长,他若是不信魏无羡,不管怎样都会让蓝熹微死了这条心的。
恰是蓝忘机这一番话,让蓝熹微回房后想了许久,也没睡什么,以至于连江厌离都瞧出她状态不佳。
伸手揽过蓝熹微,江厌离轻声道:“到了岐山,我再喊你。”
星眸眨了好一会儿,蓝熹微才回过神来,连忙坐正身子,摆手道:“江...江姐姐,我没事的。”
江厌离含笑再度将她揽至肩头,声音温婉:“既然都叫我姐姐了,就安心在姐姐怀里休息。”
不同于蓝曦臣蓝忘机他们对她的好,这是她从未体会过的,属于女子的温柔。
心下暖意渐生,蓝熹微也没再多推辞,美目轻合,竟真的在江厌离肩上睡着了。
看着如画迤逦的静谧睡颜,江厌离不禁失神。
这般绝世独立的美人,也难怪不少世家子弟倾慕不已,她透过车帘看向骏马上的玄衣少年,眉眼笑意深了几分。
......
攻入不夜天城的这一战,比想象中的艰难万倍。
温若寒应当是通过三块阴铁,炼制了许多刀枪不入的傀儡,这些傀儡不怕刀砍火烧,如同铜墙铁壁,各大世家的人纵使再骁勇善战,也抵不过这些可怕的魔鬼,纷纷败下阵来,不得不赶紧撤退。
短短几日,受伤子弟中有不省人事的,也有发狂被关进了笼子里的,而这些伤员却有共同之处——
每人脸上都蔓延着暗红的奇怪纹路。
“他们怎么搞成这样的?”魏无羡没与傀儡交过手,只能问上过战场的云梦弟子。
“遇到温氏这群傀儡,如果是被剑杀死还好,如果不小心碰到他们血色裂纹的部分,我们也会变成一样。”云梦弟子如实回答。
闻言,剑眉蹙了蹙,魏无羡随即望向蹲在地上察看伤员情况的蓝忘机,问道:“怎么样?蓝湛。”
蓝忘机撤回灵力,抿唇道:“需三月以上,不断注入灵力,方可医治。”
这意味着,救一名弟子便会损失一名弟子。
饶是机敏如魏无羡,一时也想不出两全之策。
“魏公子!蓝二公子!”一名金氏弟子小跑而来,气喘吁吁道,“你们快去看看吧!”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怎么了?”
金氏子弟神色慌乱:“江姑娘和蓝三小姐......在我家公子营帐内......”
他说的断断续续,魏无羡与蓝忘机越听越急,没等他说完,便齐齐往金子轩营帐赶去。
营帐外站着一群金氏子弟,窃窃私语的声音在魏无羡与蓝忘机出现后,顿时噤了声。
争吵声从帐内传来。
“金公子,眼见不一定为实这个道理,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我说的有错吗?”
蓝熹微看着满脸不耐烦的金子轩,腰腹上的昭阳银光濯濯,她冷声道:“你说的要是对了,喝汤羹的时候没闪着舌吗?”
“道歉。”
金子轩睨了一眼她身后泣不成声的江厌离,眉心紧缩道:“蓝三小姐,这件事我本就没说错,你又何必因此与我无理取闹?”
听了这话,江厌离眼泪掉的愈快,扯住蓝熹微的广袖,啜泣出声:“熹微,我们走......”
“江姐姐......”蓝熹微回身握住她的手,安慰的话还未出口,帐帘被人猛地掀开,料峭春风随之袭来。
“师姐!”魏无羡走进帐内,目光落在江厌离泪痕遍布的脸上,俊脸一凛,侧眼瞧见蓝熹微无恙,面色才稍有缓和。
蓝忘机跟在他身后,径直走到蓝熹微身侧,低声道:“怎么了?”
蓝熹微正欲说话,绵绵匆匆地走了进来,朝金子轩拱了拱手,又向魏无羡他们几人行礼。
“金公子,你不信江姐姐与我的话,眼下绵绵姑娘来了,你不妨听她说,看究竟是谁无理取闹?”
绵绵看着蓝熹微,犹豫地说:“蓝三小姐,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你就说你知道的!”魏无羡厉声喝道。
绵绵欲言又止地看向金子轩,没有擅自开口。
“你说吧,有什么不能说的?如蓝三小姐所言,反正无理取闹的也不是我。”金子轩语气不善,惹得魏无羡作势就要上前动手。
“魏公子!”绵绵忙道,“事情是这样的,江姑娘随军出征以来,一边医治伤员,一边帮忙忙活众人的伙食,每天江姑娘都会再多煮几碗汤,这其中两碗是给您与蓝三小姐,一碗给江公子,还有一碗...便是给我家公子的。”
“胡说!”金子轩不敢置信地看着绵绵,“明明是阿鸢。”
“公子,不是这样的。”被自家公子的话急得跺脚,绵绵继而道,“是江姑娘不好意思亲自送给公子,这才拜托的阿鸢!”
“江姑娘一开始找的是我,可我觉得这样不好,便转交给了阿鸢,只让她偷偷放入公子帐中便好,谁知道......”
金子轩皱眉辩解:“可是阿鸢她明明跟我说......”
“她是不是满脸羞涩、含糊不清地否认?”长眸盯着金子轩听完这话的表情,魏无羡冷嗤一声,“绵绵,你接着说。”
“江姑娘今天是与蓝三小姐一起来送汤的,没想到和我们家公子撞了个正着,我们家公子估计以为江姑娘效仿阿鸢,于是便提醒江姑娘......”
金子轩的原话,绵绵是决计不敢重复的,只小声地说出了金子轩的最后一句话。
“要江姑娘自重。”
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已是清清楚楚。
魏无羡勃然色变,握着陈情的指节泛白,浑身渐渐溢出戾气,颤声质问金子轩:“金子轩,你凭什么让我师姐自重?”
金子轩僵着脸,难得的没有回呛。
“魏公子,其实我家公子什么都没做,这是个误会。”
“对啊,魏公子,您消消气。”
帐内有几个金氏弟子纷纷开口劝道。
“误会”两字一出来,蓝熹微黛眉倏地收紧。
要是他们不说这是“误会”,兴许魏无羡还真能消气,而现在,却是不可能轻易消气了。
果不其然,魏无羡一言不发地走到金子轩身前,“嘭”一声将金子轩打倒在地。
气氛转瞬剑弩拔张,金氏弟子见金子轩被打,自是拔剑指着魏无羡。
魏无羡没有犹豫,转身就开始吹奏陈情,低沉诡谲的笛声一响,举着剑的金氏弟子霎时被一团黑气掀翻在地。
他斜眼扫过地上的金氏弟子,没再继续吹笛,侧身一步一步朝金子轩走去,又是一拳挥向金子轩嘴角。
这下众人才回神。
“阿羡!”
“魏公子!”
“魏婴!”
也不知是因哪一声,魏无羡抬起的拳头迟迟没有落下,他深吸一大口气,扭头看向清凌凌的星眸,紧绷着身子逐渐舒缓。
蓝熹微没说什么,只是向他摇了摇头。
冷静下来。
魏无羡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会儿,终是放下了手,敛眉往外走去。
他一走,蓝熹微看向脸色煞白的江厌离,给蓝忘机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地带着江厌离走出营帐。
金子轩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那抹纤瘦单薄的素影,仿佛如魏无羡的那一记拳头,却是重重地砸在了他心尖。
嘴角疼,心好像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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