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室内是不允许抽烟的,所以那些犯了烟瘾的人都会去急诊楼旁边的小花园里。
基本上每个公共场合都会有这么一块净地,绿植环绕,支着一个国内特色像是统一批发的亭子。
明南坐在亭子四周的桩子上,两指夹着一根烟。
不远处有几个穿着病号服的老大爷在下象棋,还有穿着便装和病号服的中年人聚集在一起抽烟。
他一个人落寞的在角落里,头低着,前面的头发散落下来,挡住了大半块脸。
他坐在这里,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似乎知道他平日里的行为,昨天医生宣教的时候神色怪异地提醒了一句,最好不要抽烟。
隔壁床的女孩子叫王娇,白白净净的,长的又漂亮,像童话故事里的公主。
好像就是她救了自己。
两个月前,明南法律上的父亲去世,他被自己的亲生父母名义上的叔叔婶子接到了洛城。
短短不到两个星期,就已经把那个家附近的混混得罪了个干净,架打了至少七八场,对方似乎也烦了这样的你来我往,跟他约了时间和地点,让他带上人,把总账算清楚。
账是算不清楚的,他独自一人出现在那条巷子里,旁边有一家名为万家灯火的店。
店里的老板似乎对这场面司空见惯,生怕招惹出一点麻烦,让他们挪挪地方。
就这样,去了另外一条巷子里。
刚刚到巷子深处,那边人还没开口,他伸手一拉,拽住了领头的人衣领,使劲一甩,人的头直接撞到了墙上。
“咚”的一声。
声音闷响。
他打架完全没有章法,因为小时候常常被打,所以他明白那个地方最疼最脆弱,几分钟以后,就已经有人倒在地上。
也就是这时候,不知道谁拿出了刀。
其实明南身上也有武器,还没等他掏出来,那人的刀就入了肚子。
好在这些人并不是专业的混子,刀没有进太深,疼痛蔓延全身,他直直的倒在地上。
接着就是数不清的拳打脚踢。
直到有人报了警。
中午的话他听的完整,王娇开始第一句的时候他就已经到了病房外面。
说实话,并不是很生气。
比起早晨明东以及以前的那些人,王娇只能算是叙述事实而已。
他是暴躁,是小混混,是狼,是吓得小护士连针都拿不稳,也确实是——
把人打成了重症。
没有什么好生气的。
所有人都是这么看他的,他是败类,是人们眼中的垃圾,是甩不掉的累赘。
最重要的是,王娇曾经救过他。
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偶尔有几个人回头往他这边看,目光中大多数都是疑问。
这个男孩子,怎么会这么难过?
明南回到病房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王娇半躺在床上手里捧着书,阳光从窗外钻进来,亲吻着她的侧脸。
明南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仔细看过一个异性,王娇皮肤很好,又白又亮,从他这个角度看,甚至能看到她鼻梁上细小的绒毛。
就在他目不转睛盯着人看的时候,王娇转过头来,两个人目光在空中相遇。
明南的心跳迅速加快,他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下意识就偏过头。
一股诡异的红从耳尖蔓延,直到脖子。
*
王娇觉得明南想要打自己。
他双手紧握,脸红脖子粗。
明显还在生气。
她眨眨眼睛,心里犯难。
到底是该道歉,还是该道歉。
下了下决心,王娇换上笑脸,用极度温柔的声音说道:“你回来了。”
明南一言不发躺上了床。
王娇把书放下,拿着刚才夏子言送来的保温桶下床来到他旁边,“护士两点过来了一趟,测体温来着,你没在。”
依旧没有声音,明南拿她当透明人,眼睛盯着正前方,有些木然。
“谢谢你的小牛奶,不过我得了胰腺炎,什么都不能吃,你中午有没有吃东西?饿不饿?我这里有我朋友送来的饭,还热乎呢。”
王娇把手中的保温桶递过去,明南没有接。
她抿了抿唇,把保温桶放在床旁桌上,“那你当晚饭吧,就不用去打饭了,我这个朋友家里是开饭店的,手艺特别好,大厨级别,我保证绝对你吃了一碗想两碗,吃了两碗…”
王娇后面的话卡在嗓子里,因为眼前的明南,在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闭上了眼睛。
闭上了眼睛!
她的心立马掉了下来。
哇!
事态更严重了。
都懒得看自己了。
“对不起。”王娇这时候才把一直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对不起。”
“我不是有意说你坏话的,真的。”
“我错了。”
“你原谅我吧。”
“我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只要你能原谅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
“你能离开我这里吗?”几十秒以后,就在王娇做好一直站下去的准备的时候,明南开了口。
这是王娇听到他第二次开口说话,还是那份生疏、厌世的语气。
“对不起,我只想…”
“我要睡觉。”
四个字把王娇堵了回去,她挫败的转过身,在刚刚踏入她床范围的时候。
——哗啦。
明南拉上了床围。
如果现在有个小手绢的话,王娇肯定会死死的咬住。
她真不是有意的。
世界上有后悔药就好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王娇在床上的手机响起来,铃声不小,她吓得连忙把手机拿过来,手忙脚乱的摁下静音键,没成想太过于紧张,直接关了机。
王娇呼出一口气,蹑手蹑脚的走出病房,生怕再吵到明南,引起对方的不悦。
电话是老王打过来的。
王娇走到走廊尽头,给王修回了过去。
那边很快就接通,“喂,娇娇啊,出什么事了,你刚才怎么把电话挂了?”
听到王修的声音,王娇鼻子一酸,“爸爸。”
“怎么了?”王修听到她略带哭腔的声音,变得焦急起来,“谁欺负你了?”
“我做错事了。”
“什么事?”王修松了一口气,语气平淡下来,“很严重吗?”
“嗯。”王娇点点头,想起来明南那张脸,肯定的回答,“很严重,爸爸,我该怎么办?”
“姑娘,没事的。”王修说:“做错事不可怕,只要我们还有机会弥补,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王修本来打这个电话的目的是要告诉王娇他明天就回来的消息,没成想自己的女儿遇到了这么棘手的问题。
王娇在人际交往这方面从来没有让他们担心过,从小时候她就是孩子王,上了小学以后一直到现在,都是班上的班长。
所以王修也很好奇,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男孩子,能弄哭自己的女儿。
他告诉王娇一定要知错就改,要用实际行动取得对方的原谅。
然而等挂了电话以后,王娇发现自己的老爸没有提供任何的方案。
她到底要怎么样?
才能取得对方的原谅。
*
明南这一觉睡到七点,他刚睁开眼睛,就看到王娇站在他床边,那巴掌大的小脸堆满了笑。
“醒了。”王娇身边的输液架子像是完全跟她长在一起了一样,走到哪里都离不开它,她把餐桌推到明南的面前,上面摆着香喷喷的饭菜,“饿了吧,我刚给你把饭菜热好了,可以开饭了。”
明南的头发挡住他的脸,但是王娇也感觉到他那份摸不着头脑的疑问,她站笔直,眨眨眼睛解释道,“我看你也没有家属陪护,我的病应该比你轻一点,就让我照顾你吧,怎么样?”
不怎么样。
让一个病人照顾另一个病人。
亏她想的出来。
明南无动于衷,身体刚动一下,王娇迅速的打开一次性筷子,双手递了过去。
活脱脱一个小佣人。
明南没接筷子,他撩开身上的被子,刚刚起身,王娇又迅速的把筷子放回去,紧接着调低输液架的高度,弯腰给他把鞋抽出来,整齐的摆在他面前。
“我也觉得在床上吃别扭,我去给你搬椅子。”王娇还以为明南不愿意躺床上吃东西,连忙把椅子拿出来。
“不用了。”明南开口,“我是要上厕所。”
卫生间就在他们的房间里,王娇在听到水流的声音以后,又快速的站直,挂上了虚假的微笑。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她感觉自己的脸都快笑僵了。
明南多了个小尾巴,他走到哪里,王娇都跟到哪里。
跟人一对视,人就笑。
病房本来不小,结果因为这个跟屁虫,明南都感觉压抑了。
在他又一次躺床上,王娇跟个仆人一样的守在他床边的时候。
明南崩溃了,他把两边头发撩到耳朵后面,露出精致的五官,“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跟你道歉,今天下午的事对不起。”
“哦。”明南无奈,着急摆脱她,“行。我原谅你了。”
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原谅的意思。
王娇一动不动,还是睁着眼睛看着他。
“你怎么还不走?”明南被盯得发毛。
“我觉得你不是真心想原谅我。”
“我是。”
“我觉得你不是,你眼睛里都没有真诚。”
此话一出,两个人之间沉默了几秒。
“操。”明南彻底失去了耐心,脏话脱口而出,他把餐桌用力往前面一推,桌子直直撞到墙上。
饭菜和饭盆完完全全的掉了一地,他睥睨了王娇一眼,咬牙切齿地说:“你他妈的离老子远点,听见没有?”
小姑娘没被人骂过,也没招谁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她颤抖的点点头,眼眶瞬间就红了。
“我…我知道了。”
乖的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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