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蕾上次去内衣店还是两年前。
她省下一个月的早餐费,掏光存钱罐里的积蓄,揣着一把零钱想给自己买个胸罩。导购滔滔不绝地给她介绍什么“防下垂”“防外扩”“塑形”之类的功能,动辄两三百块,看得她眼花缭乱,才明白原来买个内衣也有这么多门道。
丛蕾对此一窍不通,结结巴巴地告诉导购自己只要最普通的,她挑了一件最便宜的基本款,结果试的时候尺码不合适,女导购直接挤进狭小的试衣间,用手丈量丛蕾的胸部,不避讳地盯着丛蕾光裸的上身,丛蕾小学刚毕业,哪里经历过这种阵仗,被女导购吓得魂飞魄散,穿好外套夺门而出。
这件事给丛蕾留下浓重的心理阴影,她就这么拖着,再没有勇气去尝试一次。
她回家换上运动内衣,内衣将她的胸部包得紧紧实实,丛蕾蹦了两下,防震效果优越,速干布料的表层有透气的小孔,最重要的是一点不显胸,呼吸都自由了,比缠裹胸布何止舒服万倍。
丛蕾全神贯注地摆弄着文胸,尽量不让自己去想冷千山怎么会买得这么合适,更不敢想象他买时的场景,思绪稍微滑到那一侧,便是又羞又恼。
她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内衣。
如此特殊的馈赠,偏偏来自于她最讨厌的人,这感觉难以言喻。
丛蕾没有辜负自己这身肉,她赶到学校,分别拿下铅球和标枪的冠亚军,这次运动会他们班拿了好些个冠军,郑德受到领导的赞赏,班里喜气洋洋。丛蕾把裴奕的校服洗干净,早晨到教室后,趁着学习委员去上厕所,叠好悄悄塞进裴奕的抽屉里,上面贴了一张精心挑选的便签纸:“谢谢班长。”
接下来就是望眼欲穿的等待时光。
裴奕的第一只脚踏进教室,丛蕾鬼祟的脑袋立马潜伏到书堆后,他放下书包,从抽屉里抽出校服,便签纸轻飘飘地掉在地上,丛蕾心跳如雷,直想冲过去捡起来,还好裴奕及时弯下身,他看见纸条上的内容,往后一转头,丛蕾适当地支起身子,裴奕朝她微笑颔首,意思是收到了。
丛蕾重新用书堆挡住自己,嘴角一个劲儿向上翘,这一系列不为人知的举动,惟有他们两人才懂的交流,让她仿佛和裴奕同时拥有了某个默契的秘密。
不过现实不会容她窃喜太久,卓赫早读缺席,下课后他和石文君被郑德亲自押进来,一坐下便火气冲天地踢凳子摔书。
江源问:“你们俩又中招了?”
卓赫愤愤然:“妈的,老子刚翻进来就被那个傻逼保安逮了,丫的故意跟我过不去。”
“是不是个儿挺高那个?”
石文君附和:“就是他,上次逃课也是他逮的咱们。”
石文君、江源等人都是卓赫一党的积极分子,对于迟到逃课抱有十分的热情,和学校保安有不共戴天之仇,丛蕾不是第一次听到他们聚众骂保安,却是第一次这样芒刺在背,因为保安里个头最高的,只有丛丰。
江源道:“我听说这些门卫每抓一个都有奖金,钻进钱眼里了,没一个好东西。”
几人压低声音,嘀嘀咕咕说些什么,丛蕾只依稀听见“整他”等几个零星的词语,叫她心惊胆战。幸好她有先见之明,将丛丰与她的关系藏得死死的,没跟任何人提起过,除了班主任和裴奕,应该不会有别人知道。
“丛蕾,我的笔没墨了,你有多的能借我吗?”
楚雀细声细气地问,皮肤像一块清透的白玉。
“哦哦,好。”丛蕾冷不丁受到楚雀的恩宠,慌里慌张去翻笔袋。楚雀除了让丛蕾帮忙打扫卫生外,与她的交谈极少。她坐在丛蕾前面,将近一年才记住丛蕾的名字。
“给你。”她递给楚雀笔袋里最好的那只水笔,是她考试御用的,平时都舍不得写。
“谢谢。”楚雀嫣然一笑。
课间有人来教室串门,都是些其他班固定的熟面孔。在初二这个自我意识刚苏醒不久的懵懂期,正是青少年热衷向人展示自己的“特别之处”,渴望建立独立的社会关系之时。每次一下课,总有外班的人来找朋友们吹牛,一出口就是“我认识你们班XXX”,被喊的人也倍儿有面子。
袁琼之在走廊和隔壁班的聊得热火朝天,不时爆发出阵阵大笑,丛蕾竖起一道用意念做的屏障,将她聒噪的笑声挡在外面,趴在桌上闭目养神。
“楚雀,有人找你!”袁琼之大声叫道。
楚雀正在看《花火》,肩膀一下绷起来,两人四目相对,噼里啪啦冒出炽盛的火花。
袁琼之耸耸肩,对门外的人说:“我跟你讲了,我叫她她不会来。”
好生生的一句话,被她一描述,偏就能透出几丝挑衅。袁琼之上次和楚雀的帐还没算完,她的朋友居然瞎了眼想追楚雀,这让她气恨难消。
楚雀充耳不闻,那头的人问了句什么,袁琼之抬高嗓门,像是特地说给她听的:“耳朵聋了呗!”
楚雀厌烦地放下杂志,门口的人她不认识,倒是经常和袁琼之他们混在一起,她和外班的人不熟,来找她的不是告白就是找茬。楚雀被袁琼之含沙射影地骂了两句,大家都以为她会和袁琼之正面交锋,孰料她径直走到裴奕身边。
她弯下腰,头和裴奕挨得极近,轻柔地问他:“裴奕,能不能给我讲讲这个公式怎么解?”
丛蕾的屏障碎了。
喧闹的教室安静了两秒,裴奕无辜被卷入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心知她们之间的花招,不露声色地拿起笔,给她讲解起来。
楚雀杀人不见血,袁琼之被气得七窍生烟,却不能制止裴奕给楚雀讲题,将自己显成一个泼妇,她的目光剜在楚雀身上,被迫咽下这个哑巴亏。
丛蕾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袁琼之喜欢裴奕。
丛蕾知道。
但她不想楚雀也喜欢。
*
丛蕾整整一周没见到冷千山,周六早上她去敲冷家的门,恰好撞上冷奶奶。
“奶奶,冷千山在吗?”丛蕾问。
冷奶奶提着她的小布口袋:“他去出摊啦。”
丁瑞兰年过七旬,身子骨依然爽利,她操劳了大半生,老了也闲不下来,时不时去帮隔壁的李阿婆卖菜,不仅自己卖,还要冷千山也帮着卖。
丛蕾挽着冷奶奶一起去菜市场,她笑眯眯地问:“你们又吵架了?”
“冷千山跟您说的?”
“这还用说?”冷奶奶指了指地面,“他这几天脸拉得能到这儿。”
丛蕾咕哝:“是他先惹我的。”
“他就爱逗你玩儿,”冷奶奶给她打包票,“你别和他计较,真欺负你了随时跟我说,我来收拾他。”
菜市离家不远,丛蕾与丁瑞兰一路聊天,很快就到了。冷千山穿了件黑色铆钉皮衣、马丁靴,耳骨上串了一排炫酷的耳钉,外头套着粉红色的老式碎花围裙,在蔬菜摊前给人熟练地称重收钱,脑后的小辫儿晃晃悠悠,在一众小老头小老太里一枝独秀,是菜市场里最醒目的那颗星。
只要冷千山来守摊,李阿婆的生意都特别好。他那叱咤一方的武力对大妈们构不成任何威慑,野性的外表更能添加额外的观赏性,小伙长得帅不压秤,对待老人又孝顺,冷千山在这片菜市场有口皆牌,阿姨婶婶们都喜欢他,排着队也要来买他的菜。
丛蕾经过缜密分析,认为这当属某种中老年人的猎奇心理。
她很想把他拍下来传到贴吧上,让大家看看海中大名鼎鼎的劲霸酷男冷千山在菜市场活得有多么如鱼得水,免得那些女生对他盲目崇拜。
冷千山装好最后一个大爷的芹菜,亲切地叮嘱他慢点走,扭头看见丛蕾和冷奶奶,叫道:“奶奶。”
丛蕾被他自动忽略,冷奶奶问:“李阿婆呢?”
冷千山:“我叫她回去休息了,您没碰上?”
“估计错开了,”冷奶奶察觉到他们之间僵硬的气氛,故意把空间留给他们,“我去卤鸭那儿坐坐,你先和小蕾聊聊天。”
“不用。”
“没必要。”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丛蕾拉着丁瑞兰不放,冷千山也就在奶奶面前能收敛点,丛蕾怕她走了没人给自己撑腰,丁瑞兰心里发笑,可惜小辈们的事她总掺合也不对,装作看不见丛蕾哀怨的眼神。
“要走也行,”冷千山道,“把您带的什么玩意儿一并带走。”
丛蕾:“……”
幼稚。
冷奶奶脸一板,警告他:“千山!”
眼见她要开启唠叨大法,冷千山忙道:“好了好了,您赶紧的。”
冷千山站了一早晨,腿酸得很,他翘个二郎腿坐下,对丛蕾视而不见。丛蕾挪到冷千山旁边,犹豫地说:“今天生意不错啊。”
丛蕾不擅长寒暄,这句话说出口,气温又下降两度。
冷千山讥讽地瞟她。
他把脚抬到柜台上,撩起裤腿,腿上全是丛蕾踹出的淤青,于是丛蕾舍了虚头巴脑的前戏,丧气地垂着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误会你了,”丛蕾忍了忍,还是想辩解一句,“但你也不应该那么吓我。”
冷千山收回脚,竟缓了神态:“其实是我要对你说对不起。”
丛蕾始料不及,她从没指望过冷千山会给她道歉,震惊远远大过于委屈:“真的?”
“真的。”冷千山和颜悦色地说,“我不应该把你教成一个白眼狼,更不应该把你喂得跟头猪一样。”
“……”
她就晓得“大度”二字与他不沾边。
丛蕾不想欠他人情:“那个、你买成多少钱,我拿给你。”
“你拿给我?”冷千山滑稽地说,“啧,真大方,不过不用了,我就当喂了狗。”
他堂堂一个大男人孤身独闯内衣店,被一群蜘蛛精包围着,忍受她们语言的调戏,搞得自己头昏脑涨,别提多丢脸了。本想着给丛蕾一个惊喜,让她感激涕零地臣服于他,却遭到这胖墩一顿毒打辱骂,冷千山觉得自己就是个傻逼。
丛蕾抿唇:“你说话太难听了。”
“哦?”冷千山阴阳怪气,“像我这种自私自利、肆强凌弱、飞扬跋扈、心胸狭窄、没有素质没有教养的人,说话难听也正常。”
这人怎么记性这么好。
冷千山掐着喉咙模仿她:“如果不是冷奶奶,我根本理都不会理你——”他做了个呕吐的动作,“谁稀罕?”
“我只是……”丛蕾试着与他好好沟通,“你总使唤我,你一叫我就得放下一切伺候你,我就像你的女仆……”
“女仆?”冷千山不可思议,“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丛蕾有理有据:“因为你什么都丢给我收拾……”
冷千山打断她:“你顶多算是个家丁。”
“……”
冷千山咄咄逼人,丛蕾怕又和他吵起来无法收场:“反正我就是过来跟你讲一声,我先回去了。”
“慢走不送。”他冷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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