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蕾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的视线,不是没有后悔的。
她一贯秉持着“独善其身”的原则,就算在公交车上遇到别人偷钱包,也会扭头装作看不见,能不惹事绝不惹事,尽情淹没在人群中,做她平庸的无名氏。
丛蕾并非正义感爆棚的英雄,可是每当楚雀陷入孤立无援时,她又无法做到袖手旁观,有些事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有什么东西驱使着她去拉楚雀一把。就如当年她从人见人爱的班花变成人见人嫌的大胖子,大家都将她视若无物时,她也期望有谁能来主动告诉她:我愿意与你做朋友。
楚雀没有必要再走一遍她走过的路,受她受过的那些苦。
楚雀对丛蕾百转千回的心思全然不觉,她看见沈雯娜坐在袁琼之旁边,失望至极,患难见人心,她朝丛蕾说道:“袁琼之那个眼神,快将咱们射成筛子了。”
丛蕾躲都来不及,哪里敢看,只顾闷头吃饭,就怕吃到一半再被袁琼之拉去质问一番。
她明明做了一件好事,却搞得自己如坐针毡。吃完饭后离上晚自习还有半个小时,丛蕾回到教室做数学题,袁琼之在外面和朋友们联络完感情,一进门看到丛蕾,叫道:“丛蕾,出来一下!”
“出来一下”历来是卓赫等人用在刘全才身上的,每次喊出这句魔咒,他不是被男生们抬起来去玩“阿鲁巴”的撞树游戏,就是被按到厕所里各种戏弄,水淋淋地回来上课。
丛蕾和袁琼之绝没有熟到要出去“谈心”的地步,她的手一松,笔滑落到桌上,砸出轻微的响声。黎晶晶担忧地望着她,那意味不言而喻:你要倒大霉了。
丛蕾这几步路走得如履薄冰,然而袁琼之像是下乡慰问群众的领导,反常地随和:“你现在和楚雀是朋友?”
丛蕾彷徨地说:“我、我也不知道……”
“这你都不知道?”
丛蕾以为她对自己的回答不满意,更加忐忑不安。
袁琼之却摆出一副打抱不平的口吻:“楚雀的心机也太重了,故意和你玩儿,就想让你来衬托她。”
明知她在挑拨,丛蕾还是像被针刺了一下。
丛蕾当然知道自己与楚雀有多不搭,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长得漂亮的总和长得漂亮的一起玩,个子高的只和个子高的一起玩,书呆子们也只和书呆子们一起玩,即使楚雀再失势,和她也不是一个层次的人。
连敌对如袁琼之都这么认为。
后来袁琼之说了什么丛蕾全没听进去,她沮丧地回到座位,楚雀也刚坐下,问道:“袁琼之又在骚扰你?”
丛蕾扯出一个牵强的笑。
楚雀其实尚未打定主意要和丛蕾作伴,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丛蕾都与她相差太远。但班里她能叫得上名字的人本就不多,其他人对她的遭遇漠不关心,只有丛蕾还和以前一样捧着她,让她心里好受一些。现下袁琼之步步紧逼,她反倒决定拉拢丛蕾了。
外界的流言甚嚣尘上,楚雀铠甲薄弱,急需找到属于自己的同盟军。时易世变,当人们都觉得孤独可耻时,她也很难再将此当作一件光荣的事。
丛蕾在楚雀与袁琼之的博弈中进退维谷,一年一度的社会实践又轮到了他们班,今年的内容是参加街道的清洁工作,所有人周六上午来到校外集合,浩浩荡荡地去帮助环卫工人扫大街。
郑德下令大家自由组队,每五人一个小组,丛蕾依然等着别人组好后,再去那些差人的队伍凑数,然而楚雀穿过人群邀请她:“丛蕾,咱们一组吧。”
丛蕾万般纠结,深知一旦答应,就彻彻底底进了楚雀的阵营。她又优柔寡断,迟迟说不出那个“不”字,楚雀全当她同意了,朝不远处招手:“裴奕!”
“裴奕!”
袁琼之的声音同时响起来,楚雀眼捷手快,抢先一步跑去拉住他:“裴奕,快来和我们一组。”
“好。”裴奕道,扭头问袁琼之,“怎么了?”
袁琼之难掩愠怒:“我想你来我们组!”
“下次吧,”裴奕抱歉地说,“我刚已经答应楚雀了。”
楚雀冲袁琼之欣然一笑,裴奕叫上他两个朋友共同加入楚雀的队伍,将袁琼之气得干瞪眼。
他们小队负责街心花园的那块区域,枯叶大把大把落在草坪上,清理起来颇为费劲。楚雀让袁琼之吃了亏,心情十分愉悦,愉悦到和丛蕾打开了话匣子。
“你知道吗,袁琼之去年给裴奕表过白,被裴奕拒绝了。”
“啊……”话一出口,丛蕾便觉得自己太呆滞,怕惹得楚雀乏味,于是模仿起黎晶晶的口吻,显出一种小女生的八卦,“可是袁琼之和裴奕关系不错啊。”
“裴奕与袁琼之家里从小就认识,不然你以为袁琼之那种人,裴奕为什么不太管她,还不是嫌麻烦。”
丛蕾想,其实和楚雀成为一党也有好处,能得知裴奕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真羡慕她。
楚雀轻蔑地说:“就她那么丢人,要不是裴奕不让我说出去,我早给她传开了。”
裴奕扫完凉亭过来,听见自己的名字,清朗地问:“编排我什么呢?”
丛蕾做贼心虚,拿着扫把弯腰作潜心扫地状。
楚雀不以为意:“说你纵容袁琼之。”
“没办法,”裴奕无奈道,“袁伯伯总让我好好照顾她,她现在不太懂事。”
“她不是不懂事,她是恶毒。”
裴奕打起圆场:“好了好了。”
丛蕾在背后论人是非被裴奕逮个正着,满以为他会看不起她们,却见楚雀大大方方,两人言谈间亲昵而热络,而她可笑地杵在一旁,像个坏掉的电灯泡。
“丛蕾,”裴奕安慰完楚雀,眼眸清澈地望着她,“这阵子就拜托你多帮我照顾一下楚雀了。”
丛蕾受了他的嘱托,五味杂陈,郑重地应诺道:“好。”
她兀自扫着落叶,耳后不时传来他们的说笑声,心脏结出一颗颗酸涩的果子。解散时间一到,丛蕾背着书包要走,裴奕叫住她:“不着急回家的话,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楚雀也劝她:“就是,反正裴奕请客。”
这诱惑太大,令丛蕾推辞不得,他们一组人在路边随便找了家餐馆。裴奕点了几个家常菜,大家轻轻松松地聊天,丛蕾诚惶诚恐地坐在其中,除非别人问到她,否则不敢轻易开口。她从来没有和同学们在外面聚过餐,最普通的社交对她来说亦是望尘莫及的,要不是沾了楚雀的光,她不会获得这等殊荣。
楚雀的食量有如小鸡啄米,吃了小半碗就放下筷子:“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裴奕:“吃这么点?”
楚雀愁道:“我最近胖了几斤,再吃又该减肥了。”
丛蕾添饭的手硬生生缩回去,不理解楚雀都瘦成了竹竿,竟然还嚷着要减肥。另一个男生显然也有同样的想法,殷勤地说:“人家丛蕾都没说减肥,你有什么好减的。”
丛蕾讪讪放下碗,她也不想吃两碗饭,可她的胃容积太大,又劳动了一上午,倘若再吃不饱,整个人会饿得心浮气躁,直冒虚汗。
那男生追问道:“楚雀,你多少斤啊?”
“我快九十了。”
“丛蕾呢?”虽然楚雀在女生堆里掀起腥风血雨,但男生们毫不在乎,存心询问丛蕾的体重,借机来讨好楚雀。
丛蕾讷讷:“我不知道。”
她自从减肥失败,把秤扔掉后就再没上过秤。
楚雀给她解围:“你不知道女生的体重和年龄一样不能乱问吗?”
那男生笑哈哈地举起手:“我的错我的错。”
大家又聊了会儿考试的事,裴奕看了看时间:“都吃好了没,吃好咱们就撤了。”
几人纷纷点头。
“丛蕾呢,吃饱了么?”裴奕关照道,“看你都没怎么吃。”
羞耻感遽然扑面而来,蒙在丛蕾头上挥之不去,她明知裴奕没有恶意,却仍倍受打击,缩着空荡荡的肚子,斩钉截铁地说:“吃饱了。”
大家跟裴奕道过谢后各自回家,楚雀问了丛蕾的地址,意外地说:“你和我顺路诶。”
他们不仅顺路,每天晚上还会一起等公交车,只是楚雀一向看不见她。
楚雀的家比丛蕾家多一站路,离街心花园不远,走路不过十分钟。她们相伴而行,楚雀甚至会和她开两个玩笑,丛蕾局促地应着话,有种不真实之感。
冷千山在菜市场里迎来送往,大壮在旁边打游戏,冷千山怕给李阿婆惹麻烦,只有和他最铁的铁子才知道他周末在这儿摆摊,大壮则是个奇葩,心心念念想拜他做大哥,某次跟踪他来到这里,还挨了冷千山一顿削。
大壮一边打一边吼:“去死吧!小学生!”
那边回骂道:“去死吧!高中生!”
双方正在激战,冷千山踢他一脚:“回去,收摊了。”
他取下围裙,裹着一股菜市场的腥味。大壮跟在他身后,眼睛还盯着屏幕,冷千山要回家换衣服,走得飞快,大壮半路接起一个电话:“冷哥!”
他大惊失色地冲到冷千山面前:“冷哥,不好了,出事了!”
冷千山将外套搭在肩膀上,只穿着一件短袖,摸出打火机点烟:“师傅又被妖怪抓走了?”
“不是!”大壮急道,“阿临被人堵在球场了!”
“你是我经纪人?他怎么不直接找我?”
“他说你没接!”
冷千山拿出手机一看,是有几个未接来电:“怎么回事?”
“不知道,他就说有人要找他麻烦,十万火急,让你快点过去。”
两人只得掉头,操近路往球场赶,走到小路拐角时,有人迎面撞上他的胸膛,冷千山此前才遭了丛蕾一拳,痛得“嘶”了一声:“我操谁他妈不长……肥姐?你怎么在这儿?”
丛蕾出现得突然,冷千山忘了假装不认识她,丛蕾也被撞得后退两步,她见到冷千山的脸,如同白日见鬼,不是冤家不聚头,人不走运的时候,放个屁都能砸到脚后跟。
冷千山拽得二五八万的,瞥了眼丛蕾身旁那个亭亭玉立的女生:“你去哪儿?”
丛蕾:“回家。”
她对冷千山避如蛇蝎,连忙拉着楚雀绕过他,冷千山也赶时间,没和她废话。楚雀频频回头看他的背影,问道:“你怎么会认识那种人?”
丛蕾害怕自己因此被歧视,她的档次够低了,不能再被冷千山拉低,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他住我家楼上,但我们一点都不熟的,从小到大没说过两句话,就偶尔见面打打招呼。”
“是吗,”楚雀说,“他长得还挺帅的。”
丛蕾如遭雷劈,楚雀怎么能和普通女生一样有这种庸俗的想法?何况楚雀都有裴奕了,怎么还说其它男生帅呢?更别提冷千山根本不帅,他就是个脑残!
楚雀兴致勃勃地问:“他叫什么名字啊?”
“……”丛蕾不情不愿地说,“冷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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