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小说:二流货色I:寒蜕 作者:顽太
    楚雀没有得到冷千山确切的答复,心里没个着落,她找人打听到那片居民区的具体位置,却徘徊着不敢进去。终于等到冷千山带着丛蕾出来,见她一身狼藉,楚雀话还未说,眼眶先红了:“对不起,丛蕾。”

    楚雀顾忌冷千山在场,不好说清来龙去脉,只能反复道:“丛蕾,我没有办法,我也没有办法……”

    真耳熟。

    对了,她把袁琼之的书包扔到水池边时,也这么说过:“我没有办法。”

    丛蕾遭到袁琼之的毒打后,一直浑浑噩噩,身体与灵魂被一分为二,身体尽管解脱了,灵魂仍旧压抑着,对于外界的感知总是迟了几拍。楚雀的辩解如同一道紧箍咒,将她勒得神魂归位,她沙哑地问:“你知道,对不对?”

    楚雀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丛蕾:“你知道。”

    楚雀的躲闪说明了一切,她明知外头是豺狼虎豹,却把自己推进他们口中,成了这场无妄之灾的祭品。

    而自己不见棺材不掉泪,还异想天开地渴望从楚雀嘴里听到一个“不”字。

    所谓的友情刚刚萌芽,就被一把火烧成了碎渣,丛蕾的脸一寸寸暗下去,楚雀慌不择言:“是沈雯娜!沈雯娜叫我这么做的!”

    幻想殆尽,丛蕾追寻着破碎的海市蜃楼,只觉得累,太累了,她身心俱疲,对冷千山说:“我们走。”

    楚雀一朝被丛蕾看低,很不好受,她想对此进行解释,可丛蕾听而不闻,楚雀吃了个闭门羹,黯然道:“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吧。”她对冷千山勉力一笑,“今天谢谢你。”

    “不客气。”冷千山和颜悦色,“也不是为了你。”

    楚雀被他话中的锋芒一刺,怔忪着,冷千山已让丛蕾抓紧自己的衣服:“坐好了。”

    他们从楚雀身边飞驰而过。

    冷千山不了解事情的原委,听他们的对话,丛蕾的遭遇绝对和这个女孩脱不了干系。他余怒未消,看谁都不顺眼,丛蕾虽然在家里爱霸凌他,但出了门就是个没脾气的泥人儿,碰上豹纹女这种人躲着走还来不及,不要说去主动招惹她了。

    冷千山把丛蕾带到附近的社区诊所,丛蕾怎么也不肯进去,执着地说:“我要回去洗澡。”

    “说了一万遍你现在不能洗!”冷千山拧起眉。

    丛蕾惶然如惊弓之鸟,他尽量放缓态度:“你过两天再洗,成不成?”

    她满身的淤青,除了血肿还有擦伤,冷千山是过来人,洗澡只会加重她的情况,可丛蕾吃了定心丸,任他好说歹说,就是不答应。

    “行了,”冷千山拗不过她,“你要实在不想去,那就我来给你上药。”

    丛蕾的衣服被踏遍了脚印,头发上也沾了别人的口水,脏得像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这种狼狈被冷千山看到,总好过诊所的医生对她抱以异样的眼光,两者一权衡,她低声道:“嗯。”

    他们掉头回家,丛蕾负伤爬着楼梯,冷千山想抱她,衡量了下认为自己抱不动,慢慢把她搀进门:“你收拾收拾,我跟奶奶说一声,马上下来。”

    冷千山翻出医药箱,幸好菜都扣了碗,还没有凉透,他让丁瑞兰先吃,趁着她去上厕所,挑了些丛蕾爱吃的跑下楼。

    丛蕾往头皮上挤洗发露,搓一搓,钻心地疼。掉下的一簇簇头发有如吃人的水草,她把头埋在那盆污浊的泡沫水中,被殴打的痛苦再次袭来。

    他们穷尽其相地羞辱她,撕裂她,将她拆吃入腹,镜头逐一切换,于是丛蕾的灵魂又出了窍,直到冷千山的敲门声响起:“洗完了没有?”

    丛蕾包着头发出来,已经换了一件宽松的睡衣,冷千山吃完饭,腿烦躁地跷在茶几上,用筷子乒乒乓乓地敲碗:“一群杂碎,害老子白做了一大桌子菜。”

    好好的生日宴,真他妈扫兴。

    丛蕾吃惊地问:“你做的?”

    “……”冷千山古怪地盯着她,“你是不是忘了今天什么日子。”

    “今天是……”

    今天是她的生日。

    丛蕾本来是记得的,但当拳头朝她落下时,她强迫自己忘了。她宁愿今天是其余三百六十四天中的任何一天,也不愿是她的生日——

    从此以后,她过的每一个生日,都会想起今天。

    “尝尝这红烧肉,奶奶做的,你的最爱。”冷千山挑起一块往她嘴里塞。

    筷子直杵杵戳到她面前,丛蕾往后一退,嘴却自动张开,冷千山咂摸出了些雀妈妈哺食的满足感,再接再厉地挑起一根青菜:“啊。”

    丛蕾刚才没有防备,这下再不要了:“奶奶她……”

    冷千山遗憾地收回筷子:“我跟她说你今天要出去和朋友吃饭,不在家里吃。”

    朋友,她能有什么朋友,那块红烧肉被丛蕾嚼出一股苦味,她问道:“奶奶是不是很失望?”

    “不怪你。”冷千山鼓励她,“剩菜就交给你了,明天中午来我家扫光。”

    他打开药箱给她上药,丛蕾不肯待在客厅,万一丛丰进门撞见自己这副鼻青脸肿的样子,她该怎么说?

    说是摔跤碰的?傻子都不会信。

    难道老实说被同学打了?那他会为她出头么,还是漠不关心?

    丛蕾既想知道丛丰的反应,又害怕被他知道,思量着要不要如实汇报,连冷千山把裤腿给她卷起来都没注意。冰冷的毛巾敷在她的腿上,丛蕾一个激灵,立即用手遮住自己粗壮的小腿,冷千山不让她动:“冷了?你现在要冷敷,明天才能热敷。”

    这次不像上次痛经,她当时不清醒,自欺欺人地也就过了。现在他们面对着面,丛蕾很排斥露出自己的身体,即便是无关紧要的部位也令她感到罪恶,她别扭地说:“我自己来。”

    冷千山真的就把酒精递给她,丛蕾体积大,她弯着腰去够脚踝上的伤口,手臂一动,背上便扯着疼。冷千山看她笨手笨脚,重新接过酒精瓶给丛蕾的伤口消毒。先前她的腿被裤子挡着,甫一掀开,上面青紫密布,还有数道掐痕,丛蕾的躯干常年不见阳光,皮肤白得起腻,更显出那伤痕动魄惊心。

    冷千山面色铁青,怒火一下点燃了空气,简直想将那些人提过来乱棒打死,他的手重了两分,气冲冲地说:“你平时不是凶得很么?他们打你你就不知道还手?”

    冷千山总以为别人的斗殴水平都与他相同,殊不知他们这么多人对付她一个,她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丛蕾的伤处被压得犯疼,直唤他轻点儿:“你怎么会找到我?”

    “巷门口那女的通知我的,今天这一出到底怎么回事儿?”

    丛蕾避而不答,楚雀欺骗了她,若说她欺骗到底,那她算彻底死了心,可是楚雀又变相地救了她一次,丛蕾的世界泾渭分明,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样混沌的状态不在她的处理能力内,她一头栽进棉花里,不知如何是好。

    冷千山知道其中必有猫腻,喋喋不休:“让你不要和那种女生混你不听,这亏吃得舒不舒服?”

    丛蕾气馁地说:“别讲了。”

    她以前只当冷千山逞凶斗狠的事迹是以讹传讹,毕竟他对着她一向没个正形。可当他发起那个叫“大逃杀”的游戏,看他们狗咬狗,眼神前所未有的阴郁冷漠时,丛蕾忽然就信了外面的传言。

    然而一翻脸,他又成了她熟悉的模样,丛蕾几乎看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他了:“你今天不应该那样……”

    丛蕾屁股一抬冷千山就知道她要屙什么屎,为免她臭到自己,抢先道:“他们打了你,难不成你还想原谅他们?!”

    “没有,我只是……”丛蕾表达不出自己的想法,他们那么欺辱她,她当然愤怒,但再多的愤怒,都已被冷千山抵消了,“你可以报警。”

    “报什么警?警察能把他们打一顿?”

    “可以赔钱……”

    “不稀罕你那点卖身钱。”冷千山戳她的太阳穴,“老子救了你,你非但不感激我,还想来教训我?”

    丛蕾有苦难言,不敢说甘心被他们打一顿,也不愿他出手相助。

    过了今天,才是她真正的死期。

    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是冷千山的“妹妹”,被冷千山教训过的人都会来骚扰她,她将面临一场又一场的暴力,冷千山替她打回去,然后他们再来打她,不断循环往复,令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不忍责怪他,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他永远挡在她的前面,不管冷千山平时如何挖苦她,到了紧要关头,依旧会替她遮风避雨。这温情失而复得,丛蕾感慨万千:“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生气。”

    他再骂她,不也当众把她认作妹妹么。

    “废话,”冷千山蛮横地说,“打狗还要看主人,他们打了你,老子的脸往哪儿搁?”

    ……原来如此。

    丛蕾惨淡地想,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她不配做人吗,为什么大家都把她当成狗?

    她是楚雀的狗,所以她要恪尽职守,守护好楚雀。她是冷千山的狗,所以他才要保护她免得丢人。丛蕾如坠冰窟,才过了多久,她又犯了那个错误,只要谁拿根骨头在她眼前晃晃,她就什么都忘了,以为别人对她好,汪汪地舔着舌头贴上去。

    总把别人的戏耍当作真情,不怪别人看不起她。

    丛蕾心灰意冷地躺着,电话铃声响起,冷千山出去看了看来电,叫道:“是你爸,我替你接?”

    丛蕾不说话,冷千山便自动当她默许了,她听见冷千山拿起话筒后静了一会儿,接着道:“可是今天……算了,没事。”

    “好的,叔叔,你去忙吧。”

    冷千山若无其事地走进来:“丛叔说他去外地有事,这两天都不回来。”

    丛蕾早已猜到这个结果,准备好的一大套说辞全打了水漂,丛丰看不见她的惨状,她不必再冥思苦想若他问起来自己该怎么说,理应高兴才对。

    她麻木地往嘴里塞着饭,冷千山见丛蕾谈不上失望,继续给她的淤肿处喷药,丛蕾的腿时不时痉挛两下,冷千山道:“疼就叫出来。”

    丛蕾依然静得厉害。

    她颤抖的频率太不正常,他抬头一看,只见丛蕾狼吞虎咽,眼泪蜿蜿蜒蜒地沿着脸颊,卡在鼻孔外侧。

    冷千山手忙脚乱地给她拿纸巾:“疼了是不是?”

    丛蕾大口大口地吃饭,企图止住泪水,可她控制不住那来势汹汹的生理反应,身子打着抽,一口饭噎在喉咙里,眼睛鼻腔涨得昏天暗地,冷千山怕她被噎死,不敢碰她受了伤的背,捶打她的胸膛,朝她伸出手:“给我吐出来!”

    丛蕾不能接受吐在他手上,硬逼着自己咽了下去,差点背过气。

    “你傻逼啊!”冷千山把药瓶一摔,“要哭就不要吃饭,要吃饭就不要哭!想去表演杂技你直接跟我说!”

    他的训斥对她全然不起作用,丛蕾放下碗,缩回被子里,仓鼠似的躺着不动了。

    冷千山凑过去一看,丛蕾已然化作了一个水缸,眼泪不要钱地往下流,淌湿了枕头,他暗骂一声,努力和蔼地拍拍她:“好了,别哭了。”

    他找到丛蕾时,她自闭得不正常,后来与他交流,又自如得太正常,仿佛自行洗刷了一遍记忆,现在她哭出来,冷千山倒是安下了心,把自己当作临时保姆,大手松一下紧一下地捏她的后脑勺:“吓坏了吧。”

    她这小破胆儿,不被那些混蛋吓出病才怪。

    他哄道:“我每天打他们一顿,打到你解气为止,行不行?”

    丛蕾噙着泪,头摇得像拨浪鼓,脸颊两边的肉活蹦乱跳。

    冷千山掐了掐她的脸,忽然道:“丛叔不回来,难过了是不是。”

    丛蕾被他戳穿心事,有点恨起他这种不识时务的敏感。

    冷千山想了想:“你要实在缺爱,可以叫我一声爸爸。”

    丛蕾:“……”

    他补充道:“冷爹也行。”

    他的安慰不着边际,丛蕾倍感凄凉,泪如雨下,冷千山想她哭出来,但不想她哭个没完没了,他焦头烂额,心想她还是不正常的好,冷千山灵机一动,提出一个建议:“要么我给你唱首歌吧。”

    丛蕾哽咽道:“我……不想听。”

    冷千山且不管她,他清了清嗓子,随着旋律拍着丛蕾的肩,轻柔地唱道:

    “猪,你的鼻子有两个孔,感冒时的你还挂着鼻涕牛牛。”

    丛蕾:“……”

    他揪揪丛蕾的耳垂:“猪,你的耳朵是那么大,呼扇呼扇也听不到我在骂你傻。”

    冷千山唱歌时没了骂人的猖狂,音色带着雨后树木的清透,如果不是这样的歌词,丛蕾兴许真的能从中获得几分慰藉。他又揉了揉丛蕾的小肚子:“猪,你的肚子是那么鼓,一看就知道受不了生活的苦。”

    “猪,你的皮肤是那么白,上辈子一定投身在,那富贵人家哦——”

    前一句没唱好,冷千山重新绕了个华丽的转音:“哦~~~”

    “猪头猪脑猪身猪尾巴,从来不挑食的乖娃娃,每天睡到日晒三杆后,从不刷牙,从不打架……”

    这首歌每一句都在讽刺丛蕾,她眼泪决了堤,崩溃地捶打着床,捂住冷千山的嘴:“你不许唱了!”

    冷千山大惑:“这不是你的主题曲么,你不喜欢?”

    丛蕾嚎道:“你神经病!”

    冷千山成功分散了她的精力,让她总算有心情发脾气而不是在那儿抽抽搭搭,得意地把丛蕾那双胖乎乎的脚握在手里,挠挠她的脚板心:“臭脚丫子。”

    丛蕾刚用肥皂洗了脚,明知他是故意惹她,偏偏就是要上钩,闷声闷气地说:“我不臭!”

    “是是是,你不臭,”他趁她不哭了,起身从外面拿进来一个东西,“来,看看给我给你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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