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媚好像是做了场梦。
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 又回到了十三岁那年夏天。
她被妈妈关在房间里写作业, 哪儿也不许去。
直到住隔壁的许山晴来到她窗下。
仰着小脸晃动手里的门票。
那是她俩早就约好要去的沈默演唱会。
可是母命难违啊……
小云媚皱着脸纠结了许久。
终于禁不住诱惑，偷偷拉开窗户鼓足勇气跳了出去。
虽然是一楼, 但当时的云媚又矮又瘦，爬个窗都差点摔地上崴脚。
好在是有惊无险，顺利逃出去了。
两个女孩互相挽着。
一蹦一跳地往私家车上走去。
当时的云媚满心只顾着欢喜。
怎么也想不到。
这一去，跟父母竟是永别。
……
她们入场的时候稍微有些晚了。
荧光棒在黑夜里汇聚成橙色星海。
无数光点闪烁跳动着。
美得如同仙境。
台上少年干净的声音极富感染力。
小云媚拉着许山晴一起蹦跳。
在音乐声中尽情释放喧嚣。
喊得卖力又拼命。
一整场演唱会下来，台上的人除了气息乱了些, 出了些汗，状态好得不得了。
而两个明明是观众的女孩, 嗓子却哑到连话都快说不出了。
视听盛宴在不舍中结束。
粉丝们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退场。
云媚跟着人流也打算往外走，却被许山晴拉住了胳膊。
小姑娘一脸神秘地笑着。
“你想不想去近距离看看沈默？”
云媚：“当然想！！！”
她猛然亮起的眸子又黯了下去。
“可是哪儿那么容易见到的……”
之前云媚为了见沈默一面, 还特意去拜托过小姑，但小姑当时跟他没什么工作上的交集，再加上沈默行程满得不得了, 所以一直也没那个机会能见到。
许山晴晃了晃手里的手机, 笑得更神秘了。
“你等着, 一会儿我就让你见到。”
她去打了个电话。
没多久就过来个年轻的女人, 脖子上挂着蓝色的工作牌。
一边带她们往后台走，一边嘱咐。
“进去可别乱跑啊, 跟紧我。”
“好的阿姨。”
许山晴乖巧地应着。
云媚直到走进后台深处，还是觉得不可置信，踩着棉花似的每一步都发飘。
她真的能见到哥哥了吗？！
云媚忍不住捏着许山晴的手，小声却又激动地称赞, “晴子，你太厉害了！”
许山晴得意笑笑。
“小意思啦～”
带她们的这个女人是许山晴妈妈的朋友。
刚好碰上她负责沈默演唱会，这才是有机会能跟着进来。
正想着的时候，许山晴妈妈打来电话。
后台的工作人员们都在忙着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回家，楼道里人多糙乱，许山晴接起电话听不清楚，顺手就开了免提。
许妈妈的声音瞬间从扬声器里扩了出来。
“晴晴，你跟云媚现在还在待一起呢吗？”
许山晴下意识回过头，看了眼紧跟在自己身后的云媚。
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疑惑地问：“在一起呢，怎么了吗？”
“快带她回来。”
女人的声音还带了些哽咽。
“你云叔叔跟阿姨燃气中毒，很可能是……救不回来了……”
“对了，你先别跟她说……”
许山晴犹如当头一棒。
大脑里空白得什么反应都做不出。
只祈盼云媚并没有听到电话里的内容。
可等她僵硬地回过身看的时候，原本就在身后的女孩不见了踪影。
“云媚！云媚！”
许山晴焦急地四处喊。
可是无人回应。
只有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好奇地打量她这个小姑娘。
沈默演出结束下台后，先是跟工作人员沟通演唱会上自己还不太满意的地方，方便下次改进，然后才是拿纸巾擦了擦汗，回到化妆间休息一会儿。
他没让经纪人和助理跟着。
独自进了房间瘫坐在化妆椅上。
享受这份宁静的惬意，一扫疲累。
沈默闭着眼，满足地伸了伸腿。
却踢到个软软的东西。
他一下坐直了身子，连带着椅子向后滑出去好几步，这才看清化妆桌底下蜷缩着一团小小的黑影。
好像是个小姑娘。
私生粉？
沈默半眯着眼舔了舔腮帮。
他最厌恶这种病态的私生粉。
哪怕对方只是个小姑娘。
“喂。”
那女孩听到他不悦的声音，缓缓抬起一张苍白又木然的脸。
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小小一张脸上大得出奇。
水汽源源不断从眼底溢出，可那双眸子黯得半点光彩都没有。
她哭得那样厉害。
却连一丝声音都没发出。
沈默一下子像被人揪住了心脏。
原本的质问卡在喉咙。
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舔了舔唇，才是蹲下凑到女孩身边。
柔声问：“小妹妹，你怎么了？”
小姑娘不说话，眼神空洞地看着他，连眨都不眨。
“你是不是迷路了？”
仍是毫无回应。
沈默无奈地吸了口气。
这女孩应该是能听到的。
刚才那一声“喂”，她明显有反应。
“地上凉，别在这里坐着。”
沈默扶着小姑娘的胳膊，轻而易举将她牵了出来。
十六岁的沈默已经有一米八高。
而那女孩才堪堪到他胸口。
瘦瘦小小一只，像个木偶娃娃，任由他安置在软椅上。
沈默活这么大也没安慰过什么人。
拿了张纸巾蹲在小女孩身前，动作生硬地帮她擦眼泪。
可是怎么擦都止不住。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轻声哄劝。
“别哭了，哥哥给你唱首歌好不好？”
依然没有得到回答。
沈默就保持着那个下蹲的姿势，款款唱了起来。
歌声舒缓，用尽了温柔。
唱着唱着，失了魂的小姑娘忽然起了反应，大喘了几口气后，彻底崩溃了似的，‘哇’地放声哭了起来。
沈默一下子慌了神。
站立不安地起身。
想帮她擦擦泪，可又觉得她太过脆弱，怕一碰就会碎掉。
时间好像过了许久。
小姑娘兴许是哭累了。
歪过头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地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哥哥，我可能要没有家了……”
……
梦终究是会醒的。
云媚缓缓睁开眼后，男人好看又带了几分焦虑的脸在眼前逐渐清晰，慢慢和刚才的少年重叠，叫人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沈默见女孩动了动身子，连忙扶着她坐起，拿枕头垫在后腰上，让她靠得舒服点。
消毒水味道和几分熟悉的纯白色房间。
好像是上次泡冷水晕倒去的那家医院。
云媚看着扎在自己手上的吊瓶，奇怪道：“我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事，你最近连轴转太累了，再加上今天也没好好吃饭，医生给你输了些葡萄糖。”
沈默一边去拆保温饭盒，一边问。
“饿不饿？先喝点粥垫垫肚子。”
云媚点点头。
就着男人递来的勺子喝了一口。
还是温热的。
她并不是虚弱到不能自理。
连喝口粥都要人喂。
但此刻就想矫情一把。
肆意享受男人的照顾。
“小姑呢？”
“我让小方送她回去休息了，明早再来看你。”
房间里灯火通明。
云媚这才注意到窗外已是漆黑一片。
她睡了这么久啊……
粥早就不烫口了，但沈默每次都还是会小心地吹吹，再递到小姑娘嘴边。
喝得好好的，云媚忽然停下了动作，怔怔地看着他。
“怎么了？”
沈默关切道：“不想喝了吗？”
过了会儿，女孩才是摇了摇头。
脑袋轻轻靠在床头板上。
“我总觉得那天就跟做梦一样。”
“见到你是梦。”
“我爸妈出事，也是梦……”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及家里的事。
沈默怔然片刻，放下粥碗。
靠坐在床边上将女孩揽入怀里。
“其实我挺能理解我妈的。”
云媚酸涩地笑笑，“我妈家境殷实，却偏偏看上我爸那个穷小子，为了他不惜跟家里决裂，甚至直到我外公去世父女俩都没能和解。”
“我爸后来确实事业成功了，但人也彻底变了，连他的小三都敢登堂入室。”
“我妈付出了所有，换来的却是这样的回报，我真的能理解她想同归于尽的恨意。”
“可是我没办法不怨她啊……”
云媚死死咬着唇。
哽咽地说不出话。
同学们在背后指指点点。
闲言碎语化作最锋利的箭。
每一根都刺穿她的心脏。
每当这个时候，她心里就恨得发疯。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啊。
就因为她是活着的那个，所以就该忍受这一切本不该她承担的痛苦和非议吗？
爸妈真的爱她吗？在乎她的感受吗？
可但凡对她有一丁点的在意，事情也不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吧……
沈默温润的指尖轻抚女孩脸颊上的泪痕，又抬起她的手腕，在那处蜿蜒上落下一个柔和缱倦的吻。
手腕上像是被烫了下。
云媚不自然地想缩回手。
“不要看，太丑了……”
那还是年少不懂事的时候自寻短见留下的。
哪成想割腕根本死不了，不仅白疼了，还落下一道疤。
“不丑，真的。”
沈默握着她的手没使劲，却不肯松。
指腹温柔地摩挲，像是呵护最珍惜的宝贝。
云媚彻底绷不住。
靠在他怀里，哭得发颤。
瞬间好像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她终于也遇到那个全心在意自己的人了。
“要不要哥哥唱歌给你听？”
云媚胡乱地蹭着眼泪。
在他胸膛上使劲点了点头。
男人轻声哼唱着。
恍惚间，好像又回到十三岁时，少年蹲在她身前，小心翼翼地唱着歌。
怀里的人呼吸声渐渐平稳匀长。
沈默怜惜地吻了吻女孩的头发。
轻声呢喃。
“安心睡吧，我来守着你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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