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你的那天,
我的世界失了色彩。
当每晚不能入眠时，
只有浓烈刺目的朱红御批相陪,
日复一日。
直到有一瞬,
连它都变成了黑白。
瑶瑶，你可相信？
我竟有几分欢喜。
——手书夜语
一月后，九月血秋。旱灾未过，一场瘟疫，以猝不及防之姿压上了大夏本就弯曲的脊梁, 使它庞大的身躯摇摇欲坠。
边境之地屡屡战败的消息传来，像是一座大山压到每个夏朝人的心尖上。周边各国亦蠢蠢欲动。天子日理万机，夙夜忧虑。百官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素人斋外, 幽深永巷两侧的铜柱灯台似乎永不熄灭, 在烈火秋日也未有丝毫黯淡，尽情地随着燥热的末日蝉鸣起舞, 摇曳生姿。
玲珑提着空空的水桶，迈过掉漆的门框。她抬眸，越过永巷明亮到刺眼的日光汪洋, 在拐角尽头看到了龙撵之下那金黄色的身影, 眼眶瞬间变红。
她想哭喊，想怨恨, 想质问他，为什么不护好小主？！
但是她不能。
悲伤让人成长的同时，也能让人蜕变。
所以她放下水桶, 跪趴在地。将灼热的地面压入掌心，恭恭敬敬地喊道：“奴婢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晟认出了她，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只有身后的苏绿漪微微弯腰，将玲珑扶了起来。
天子愈发冷漠难测，这是满朝皆知的事情。
“芸姑可在斋内？”苏绿漪问。
“在的。”玲珑颔首回答。
冲她点点头，苏绿漪跟上了李晟的步伐。
芸姑，原名何芸。先帝的贵妃，先皇后的嫡亲妹妹。
与先皇后温雅柔和的性子不同，何贵妃是出了名的手狠心冷，当年就是她在后宫中护了先皇后一生平安，连先帝都有几分怕她。李晟可以说是在她严厉地教大的。
何芸教他隐忍蓄势，教他笼络人心，教他驭下为主，教他权术之道。却在他起兵清理何氏一族时又毫不犹豫地与他对立，差点将他陷入死地。李晟九死一生成功后，便罢了她的太妃之位，将她罚入素人斋为婢。
所以，李晟与何芸的关系很复杂，跟对先皇后的濡慕崇敬完全不同，有些许亲情，有些许尊敬，更多的是警惕。
自那以后，这件事就成了宫中禁忌，无人敢提。
而今日李晟主动来找何芸，为的不过是一场交易。
素人斋内，何芸见到他来，没有丝毫意外。静静地站在院中，脊背挺直，头颅微低，那严谨的姿态似乎将礼仪刻到骨子里。
挥手让苏绿漪等人关门等在外面，他独自走了进去。
这一日，两人谈了什么，无人知晓。没过多久，天子下旨将废后何氏自浩源寺迎回，恢复其皇后之位。
就在满朝哗然之际，又传出了天子即将御驾亲征的消息。
**
另一边，千里之外的山东府界处，瘟疫传播最猖獗之处，一身包裹严实的大夫服，带着手套、面巾的洛瑶雪，正与其他学徒一起，穿梭在难民之间，与他们分药、检查。
“白芨，这里！”
“哦，来了！”
她将一包药放在一处帐篷外，又连忙提着药箱来到另一处。
“这个大娘神色不太好，你帮忙叫黎神医来看看。”
“好，我这就去。”
洛瑶雪不敢耽搁，立即起身往远去的重症区跑去。
一个月前，洛瑶雪在刺史府与黎子苓道别，打算独身往江南去，黎子苓没同意。
他说：“我没有食言的习惯，既然答应了师弟要将你安全送到岭南，就一定会做到。”
洛瑶雪拗不过，只好由着他随行。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再缩在马车里，而是与他并肩坐在车架上，平等相对。
谁知，两人还没出山东府便碰上了瘟疫爆发，被滞留在了山东府界一带。正因如此，洛瑶雪才亲眼见到了什么叫人间炼狱。
饥荒，难民，瘟疫，死尸。
跟这些血迹斑斑的字眼比起来，她以前经历的种种就变得很微不足道。
黎子苓主动提出出城治疫，洛瑶雪申请随行，他不允。当晚她在他门外跪了半宿，黎子苓才勉强同意。
“我需要的是帮手，不是累赘。如果你受不了，最好早点说，免得拖累别人。”
“你放心，我不会是累赘。”
洛瑶雪这般说，也这般做。她跟着黎子苓一点点学习医药知识，即学即用。不管面对着怎样可怕的病患，她都咬着牙，强迫自己不后退。
从一开始的边哭边忍着反胃给痛苦的难民处理化脓伤口，到后来抖着手去剜伤患胳膊上的烂肉，每天饭点都是气味难闻、充满痛苦哭吟的疫区帐篷内吃了吐，吐了吃，吃不进去硬塞。
就连黎子苓都看不过去了，说道：“你自幼娇养在闺中，受不了这些的，早些回去吧。”
洛瑶雪摇摇头，红着眼眶不肯：“你们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
自此，她成了医师、学徒之中睡的最晚，起的最早的一个。每天医书药书不离手，吃饭时、分药时、休息时抽空闲便会看几眼，默记着。
有人羡慕地打趣黎子苓：“黎神医，你这个徒弟可真是收对了！”
黎子苓瞥了一眼专心致志的洛瑶雪，淡淡地道：“她不是我徒弟。”
“啊？”周围几人心思立即活泛起来，这么好的苗子，怎么不心动？就在他们刚开始盘算着怎么自己把这徒弟收了，就又听黎子苓说道：“但也不会给你们。”
“嗳，神医，你这就不厚道......”在他淡淡的目光中渐渐消音。
行吧，你医术高明，你牛逼。
在一众人气愤的目光中，黎子苓拉起满头雾水的洛瑶雪，就往自己的帐篷走。
“黎，黎公子，怎么了？”她不解。
“废话真多。”
“.......”得，那她不问了。
进了帐篷，洛瑶雪被黎子苓按到了椅子里。他双手在配置的药水里泡过之后，带上一双干净的手套，才上前一把拽下她的面巾，露出一张妩媚白皙的小眼，水灵的狐眸睁的大大的，困惑地望着他。
还未待洛瑶雪抗拒，黎子苓一只手便捏住她大半张小脸，道：“别动，我给你做个面具。”
莫名地，他就是不喜欢别人打她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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