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自尊

    我的心灵早就敲碎。

    蓝斯遇捧着一本童话书,这本书里面,只有一个童话故事,那就是杜松子树下的故事。

    丈夫娶了一个新的妻子,妻子见到自己的女儿就非常疼爱,见到男孩就恨不得杀了他。她每天都欺负他,起初是偷偷地捏他,接着是推来搡去,做得过分了的,就将他从高高的阶梯上推下去。

    男孩的心已经破碎。

    因为他在某次摔下去的时候,看到了在门缝里看着一切的父亲。

    他不声不响,默许了事情的发生。

    李白白和傅徒正在手拉手,欢乐地转圈圈。

    “蓝斯遇死掉了,欧耶!”

    “可怕的蓝斯遇死掉了,欧耶!”

    蓝斯遇抱着童话书,继续缩在角落,他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去和他们沟通,现在他的名字也叫做蓝斯遇,他们如此庆祝蓝斯遇的死亡,好像也在诅咒自己去死一样。

    不过他也能明白,毕竟第一人格在的时候,他们全部都是被压制的人。人家说,患了人格分裂症的人都为了时不时会冒出来的人格而烦恼痛苦,而他们反过来,要是你不小心不经过蓝斯遇的同意,占据了他的身体,等你回来的时候,只会被折磨。

    “小怪物。”09404喊他,“去休息吧。”

    蓝斯遇看着胡子拉碴的09404,突然开口,“我有名字了。”

    “哦。”09404对于他的兴致并不高。应该说,09404对于自杀以外的事情,兴致都不高。“那些医生给你取的吗?你叫什么名字。”

    蓝斯遇拿下帽子,琥珀色的眼睛闪闪发亮。“我叫蓝斯遇。”

    一瞬间,整个空间都安静了。

    沈万奇正在吃饭。

    席慕端来了一碗粥,沈万奇看着清单的粥水,不满地嚷嚷,“拿了那么多钱,还那么吝啬,饭都不给一碗,太丧心病狂了吧。”想了想,沈万奇将粥给推走了,“我要吃饭,我要吃肉。”

    席慕好心告诉他,“你应该吃不……”

    沈万奇说:“我要吃肉。”

    席慕见他坚持,于是不再阻止,让人端了饭和肉进来。

    沈万奇拿起塑料做的汤匙,挖了一块肉,塞进了嘴巴里面去。

    一块肉,让沈万奇差点吐了出来。因为蓝斯遇太久没有进食了,所以他一开始吃东西,吞咽并不容易。当他开始咀嚼的时候,胃袋也没有办法承受太过油腻的食物。

    沈万奇将肉吐了出来。

    席慕早就知道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重新将粥递到他的面前。

    沈万奇含泪喝粥。

    喝完粥以后,沈万奇拍了拍空瘪了的肚子,靠在墙壁上休息。“那个死小鬼究竟做了什么。”他抱怨道,“原本这张脸可好用来骗人了,现在被人弄得干瘪瘪的,就差把可疑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席慕专门带了一个凳子进来坐,“他不愿意吃东西,说食物都是有毒的。”

    沈万奇张开腿坐在床上,煞有其事地点头,“他也没有错,这里的食物十有八九是有毒的。”

    席慕皱眉看他,“蓝斯遇不是被害妄想症?”

    “他是。”沈万奇毫不犹豫就回答,“你要是怀疑蓝斯遇有什么病,立刻大胆去验证,十有八九就是,不要犹豫。”

    “你之前还不承认他就是蓝斯遇。”

    “反正他确实继承了蓝斯遇所有的病。”

    聊天聊得顺畅,席慕话锋一转,“你说给蓝斯遇的食物确实有毒?”

    沈万奇摊手。

    真的很难搞。

    看打探消息无望,席慕问他:“可以吃点维生素的药之类的吗?”

    沈万奇看着面无表情的席慕,笑了,“可以哦。”

    席慕转身去拿药,“我学医学,大部分的药物还是可以分清的,这个确实是维生素。”

    沈万奇看着席慕倒药,忍不住乐了。“医生,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跑来这家医院工作了。我知道,就是那种吧……”

    席慕倒好药,递给他。

    沈万奇点着他的手掌心,笑嘻嘻,“要有一些正常人在,才能显得这家医院是正常的。”

    席慕眯起了眼睛。

    沈万奇准备从他的手心中接过药,但是他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席慕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沈万奇的手突然从席慕的手掌心旁边落下,打翻了席慕的手,将药拍飞。

    席慕:“……”

    “糟糕!”沈万奇试着将双脚放在地板上,想要阻止自己的发抖,但是他的脚一站起来,就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扭曲了,随后直直倒在地板上。

    “喂。”席慕立刻就去扶起他。

    沈万奇死死地趴在地板上。

    席慕干脆将他整个人都抱了起来,拖到床上去。

    “你没有事吧?”席慕担心地望了过去。

    沈万奇的瞳孔一下子变圆了,也没有再压着眼皮,他睁大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席慕。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手足无措的,且无辜的感觉。

    “蓝斯遇?”席慕问。

    对方不回答他。

    好的,就是蓝斯遇。

    蓝斯遇想要推开面前的人,但是他现在的手脚不受控制,手的一个错位,的手掌改成按在了席慕的胸膛上,好似要靠近他一样。他错愕,随后抬头,琥珀色的瞳孔在震动。

    光从头顶上的白织灯身上散发出,光晕笼罩着两人。

    就在蓝斯遇抬头看席慕的时候,席慕也在低头看他。

    每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在某一瞬间会有一种神奇的预感。我们自己可以知道,自己命中注定会与某个遇到的人产生挣脱不开的羁绊。

    “放开我。”蓝斯遇语气淡淡地说道。

    罗泽提醒过席慕,务必要和蓝斯遇保持距离。

    席慕勾唇一笑,“现在明明就是你在吃我的豆腐吧,死小鬼。”

    蓝斯遇用了很大的力气,才重新夺回自己身体的一些操控能力,艰难地从席慕的身上离开,然后倒进身后的床上。他用一种诡异的姿势坐着,一动不动。

    席慕不用问,也知道他发病了。“你之前跑哪里去了?”

    “人格交换。”蓝斯遇说话很简单。

    “现在又回来了?”

    “每当这具身体发病或者遇到了什么伤的时候,我会被动替换其他人格。”因为,他是痛苦的承担者。

    他的态度冷淡了许多。

    察觉到这件事情的席慕,依旧厚着脸皮腆笑着。“刚刚在的人,他说自己叫沈万奇。”

    蓝斯遇没有理会他。

    席慕的舌头舔了一下上嘴唇,然后继续说道:“这个名字也太朴素了,还是你的名字比较好听。”

    长相丑陋的、性格恶劣的小孩,席慕只能夸他那个奇怪的名字。

    蓝斯遇转了下眼珠子,看向他。

    席慕:“哈哈。”

    蓝斯遇不想理他,不是因为讨厌他,而是因为自己很狼狈。他的手脚不听自己的使唤,他现在的姿势扭曲可怕。他对这个无能为力的自己感到生气,连带着也不想要搭理其他人。

    席慕见他不想说话,也就不勉强了。“失礼一下。”他对蓝斯遇说。

    蓝斯遇看着他,席慕朝他靠了过来,一下子环抱住他。

    那温暖的触觉,要把蓝斯遇都熏晕了。

    席慕说:“可不要咬掉我的耳朵。” 他祈求完,然后用力,将蓝斯遇抱起来,然后将他放到墙壁边,让他的背有支撑的地方。紧接着,他将蓝斯遇摆弄,让他的手脚都摆好。

    “你先这样坐着好吗?”席慕问他。

    蓝斯遇感受他的离开,自己的双手从他的脖子处被拉开。“好。”

    席慕敏锐地发现,蓝斯遇的语气变得柔和了。“呼。”他的喜怒,他无法看透。

    蓝斯遇读懂他的叹气。

    一个精神病患者需要什么自尊嘛。

    但是,他就是需要。

    “离我中午吃饭,离开这里还有一段时间。”席慕问,“你是想要自己静静呆着,还是想要跟我聊天。”

    “给我讲故事吧。”蓝斯遇还是那句话,“就之前说的,杜松子树下的故事,后面的内容是什么,给我讲讲吧。”

    “你有那么喜欢那个故事啊。”席慕感慨一声,然后不得不告诉他一个令人失望的消息,“我本来昨天想要回去看看这个故事的,结果你要逃跑……我当然知道逃跑的人不是你,但是有人格带着你的身体跑了,然后我就也跟着去照顾你了。工作完了以后,我就要回去睡觉了,所以我没有去看。”他做保证,“下次吧。”

    蓝斯遇看着他,然后慢慢地点头。

    这个医生的态度实在是轻佻,蓝斯遇觉得他说的话一点都不可信。

    看蓝斯遇点头,他又开始乐呵呵。

    蓝斯遇觉得他笑容传达出来的意思就是,又把这个病人糊弄过一次了。

    中午到来的时候,换班的护士来了,席慕就离开了。

    蓝斯遇双手垂在身躯的两旁,像是娃娃一样。

    他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睛。

    对于他而言,时间实在是太难度过了。他不想承认,但是如果席慕在的话,他起码还能听听一些没有营养的口水话。

    蓝斯遇闭上了眼睛。

    他回到了自己的思维世界,也是每个人格的住所。舞台的附近是他们聚合的地方,在舞台之外,他们有各自的家。

    蓝斯遇站在森林的入口。

    他觉得有点什么不对劲。

    森林的白雾太大了,空旷的森林里,巨大物体踩在地板上,发出凄厉的声音。候鸟成群结队地飞过,张开嘴巴,尖利地骚扰着天空。

    蓝斯遇挥开眼前的白雾。

    他的森林入口处,多了一个竖立的木牌,上面用红色的笔写了字。

    来玩捉猫猫吧。

    就像是小时候一样。

    快藏起来吧。

    谁想要玩捉猫猫?

    蓝斯遇看着木牌,一头脑的疑惑。

    穿得破旧了的球鞋踩在地板上,穿着宽松的运动装的女人捧着一碗炸酱面,正在一边走一边吸溜。她一头长发随意绑起,露出来的脸蛋清秀美丽。

    暴殄天物!

    看着她粗鲁的动作,路过她的人纷纷为那张脸蛋觉得可惜。

    “头!”某个办公室的门打开,穿着整洁警服的青年朝她招手。“我有事找你。”

    女人闻言,继续吸面,然后转身走进他的办公室。

    “头。”青年人一看她进来,就将门关上。因为接下来的事情,他不敢再让别人知道。“我听说……只是听说,也许是我听错了。”他小心翼翼地跟她确认,“你是不是将你的弟弟,席慕,派去杜松子树下精神疗养院了?”

    席钥吃饱喝足,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欸,你知道了啊,是真的。谁叫那里戒备那么森严,我们的队员又那么蠢。反正我弟都要找实习的医院,我干脆就耍了一点小手段,让他进去了。”

    警员的嘴角抽搐,脚软了,“头,你知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万一席慕被发现了,就死定了。”

    “不会。”席钥将塑料碗放到桌面上,“我又不要他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他只需要好好上班,然后给我拍拍照,汇报自己的工作就好了。”

    青年人摇了摇头,感到窒息。“不不不,还是快点叫席慕回来吧。”

    “话说完了吗?”席钥问青年人。

    “明显没有。”

    “我晚点有个重要的会,是关于那个宗教组织的。如果你没有说完的话,等我回来。”说完,她转身就走,潇洒地消失在了青年人的眼前。

    青年人看着特立独行的席钥,觉得头疼。

    少年漂亮的脸蛋映在一张纸上,坐在轮椅上的人的手一抖,纸张就掉落在地板上。

    “哥哥。”背后的来人将纸张捡起来,塞回那人的手中。“我一定会找回小遇的,你放心吧。”

    那人闻言,欣慰地笑了,然后拍了拍他的手掌。“我相信你。”

    中年人露出笑容。

    “只是你要留心。”头发已经花白了的中年人摸着自己的弟弟的手,“千万不要弄错人了。”

    “怎么会呢。”

    “毕竟我们那么多年没有见他了。”中年人伤心地垂眸。

    “哼。”楼下有人冷笑,美丽的少妇站在围栏的旁边,看着楼下的兄弟情深。

    少女站在她的旁边,她的耳朵正插着耳机,里面在播放内容,于是她静默不语。

    耳机里传出声音,温柔的主播用哄小孩的音调说着故事。

    “我的母亲她宰了我,

    我的父亲他吃了我,

    我的妹妹小玛莲啊,

    她拣起我所有的骨头,

    包在一条绸手巾里头,

    埋在那棵杜松子树下。

    克威,克威,我变成只

    多么美丽的小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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