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第十二章

    “十年不娶?”

    顾安歌道:“他本不是先帝血脉,能登基为帝,不过是占了逼宫成功的便宜。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他必然要找些理由,做出几分深情模样来。”

    “咱们的陛下也委实擅长做戏。”

    怎么不擅长呢?

    他们从五岁便在一起,一直到十五,十年的时间,她从未怀疑过他对她的心。

    他用十年的时间换取了她的信任,也能用十年的时间骗去天下人的同情心。

    他才二十五,他的人生有无数的可能,纵然在她的事情上消耗十年又何妨?百年之后,史书上记录的全是他的好,他登基后的血洗皇城,他曾对她家人的赶尽杀绝,会被太史令颠倒是非,写成为她报仇,情深不寿。

    她好恨。

    明明杀了她全家,却还搏一个爱她爱惨了的名声。

    顾安歌闭了闭眼。

    理智让她镇定,别再为过去的事情撕心裂肺,可理智又告诉她,不可能,她一辈子都无法释怀李桓的背叛。

    他们明明那么好,在世人的质疑声中相互依偎着长大,那么多的暗杀诬陷他们都挺过来了,她的飞扬跋扈在他面前是三千绕指柔。

    她理解他对皇位的野心,可是,他为什么不等一等?

    她把他带在身边的用意,他难道还不懂吗?

    大夏朝的女子地位虽高,可从来没有出过一位女皇帝,她的皇太女位置坐的并不稳,为此她做了两手打算——若她能顺利继位,那是最好不过,若是不能,朝臣们必会在宗室之子里面挑选一个男子,作为大夏未来的君主。

    自幼在京都长大,对朝政分外熟悉,却又没有强势家族势力做靠山,只能依靠朝臣来治理天下的李桓,会是第一人选。

    李桓为帝,依着他们年幼时一路携手走来的情分,必会比其他宗室子善待她——毕竟其他宗室子只觉得她挡了他们的路,一朝登基,第一件事便是让她体面“病逝”。

    李桓不一样,李桓的一切都是她给的,没有她,李桓莫说肖想皇位了,只怕至今都是一个被人欺负的落魄人。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被她从泥泞里捡出来,一手推到云端的落魄人,置她于死地。

    十年呵,他们朝夕相伴的十年,竟全是假的。

    顾安歌哑声道:“十年的时间,哄得天下人都忘了他血洗皇城的事情,觉得他爱惨了死了的皇太女。”

    “如今是他觉得时机成熟了,不需要再伪装了,便允了我入宫。我是第一个,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咱们的陛下志在皇位,断不会白白给他人做嫁衣,让这个位置落在旁人手中。”

    顾安廷看了看顾安歌,有些想不明白她在李桓事情上的较真与激动。

    作为一个宫妃,对君主较真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尤其是,对君主过往的事情较真。

    借着烛光,顾安廷细细打量着顾安歌。

    他记忆里的妹妹,永远温温柔柔的,说话细声细气,从未与他有过任何争执。或许是因为他被下入天牢,生死一线,她走投无路,最后将希望放在那个九五之尊的男人身上。

    十五岁的少女,情窦初开的年纪,很容易对能改变自己命运的男人心生好感,哪怕那个男人是造成她悲惨命运的主导者。

    清隽无俦的相貌,万人之上的权势,刻骨铭心的往事,这些对于懵懵懂懂的少女来讲,吸引力是致命的。

    但这些东西是把双刃剑,是情动的启蒙者,也是断情的引火线。

    顾安廷叹了一声,道:“妹妹,陛下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君主,百年之后,必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陛下登基之初,权臣当权,宗室掌政,诸侯世家们蠢蠢欲动,无论哪一方势力,都有摧毁这个开国五百余年的大夏的实力。”

    “所谓太平,不过是各方势力角逐未曾分出胜负的一张遮羞布。”

    “但陛下登基之后呢?平权臣,削宗室,弹压得诸侯世家们再不敢生异心,硬生生将悬崖上的大夏拉了回来。”

    顾安廷抚了抚顾安歌的发,看她眸光晦暗不明,温声道:“这样救万民于水火的君主,我们尊他,敬他,可唯独不能爱他。”

    掌心下的人微微一颤,突然间拔高的声音不知是在告诉他,还是在告诉自己:“不!我没有爱他!”

    少女像是长满刺的小刺猬,眼角眉梢全是警惕:“从未爱过。”

    顾安廷笑了笑,声音放的更柔:“你这个年龄,爱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况咱们的陛下又是那般惊才绝艳的男子,眼高于顶的皇太女尚且为他心动,更别提——”

    “皇太女不曾爱过他。”

    顾安歌打断顾安廷的话,一遍又一遍道:“不是所有的青梅竹马都叫爱情,他们是很好很好的玩伴,可最后连玩伴也不是了。”

    “皇太女死在最亲最近的玩伴手中,不晓得心里有多难过。”

    见顾安歌又在纠结皇太女的死因,顾安廷揉了揉眉心,好脾气道:“皇太女的死因百官宗室们早有定论,不会因为我们的猜测而改变,当下最重要的,是你的事情。”

    “妹妹,喜欢一个人不是见不得光的事情,是一件很美好很甜蜜的事,重要的是,你怎么面对你的感情,面对自己的内心。”

    顾安廷扳着顾安歌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若你真喜欢了咱们的陛下,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咱们的陛下,为君可寄万里,为夫却不可托付终身。”

    “你的入宫,本就是阴错阳差,我不希望你泥足深陷,我只希望你喜欢能理智一些。”

    他的妹妹,比以往成熟了许多,再不是那个只会躲在角落里偷偷抹泪的小姑娘了。

    她的成长让他欣慰,同时也颇为心酸,他希望她懂事,但又不希望她太懂事,他希望她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但他又不希望她百毒不侵。

    顾安廷看着那双明明暗暗的眸子,柔声道:“如果曾经喜欢的事情,变成了生平最厌恶的事情,那该是多么可怕又可怜。”

    顾安歌闭目,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轻轻颤着。

    那个桃花眼潋滟的风流少年,是深深宫墙里唯一的色彩。

    顾安廷温润的声音仍在继续:“所以呀,记住君王的好,忘记他的坏。我们是大夏子民,以子民的心态面对他,你会好过很多。”

    “毕竟咱们的天子,是大夏百年来最为出色的帝王。”

    顾安歌没再去反驳顾安廷的话——哪怕她恨李桓入骨,也不得不承认李桓在治国理政上的确有天赋。

    曾经威胁大夏统治的势力,在李桓的铁腕手段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安歌道:“哥哥的话,我会牢牢记在心里的。”

    许是看出了顾安歌的敷衍,顾安廷道:“妹妹,你知道陛下为什么会允许你入宫吗?”

    顾安歌冷笑道:“自然是因为陛下的目的已经达到,需要有人为他生儿育女,好将大夏万世基业延绵下去。”

    顾安廷摇摇头,道:“你又错了。”

    “陛下许你入宫,是因为皇太女的缘故。”

    顾安歌道:“这不可能。”

    顾安廷笑道:“陛下原是不愿纳任何人为妃的,是御史大夫找到陛下,质问陛下,天子无后,社稷不稳,纵是陛下杀伐果断,在位期间无人敢有异心,可百年之后呢?”

    “世人为皇位争得头破血流,大夏易主,百姓再次遭难,陛下有何面目去面对九泉之下的皇太女?”

    顾安歌呼吸一滞,顾安廷继续道:“妹妹,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对陛下的印象改观,而是为了让你知道,你心里的那个人,他心中住着另一人,或许终其一生,他眼里都不会有你的影子。”

    “所以对他,喜欢就好,别把一颗心全部放在他身上。”

    顾安歌慢慢道:“照哥哥这样说,他深爱着皇太女,却又为了子嗣纳我为妃,这是对皇太女的不忠,也是对我的不公平。”

    “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公平可言?陛下不会对皇太女不忠的,你入宫数月,连陛下的面都没见过,这便是他对你的态度。他许你入宫,是为了给御史大夫一个交代,御史大夫是皇太女的舅舅,他拂所有人的脸面,唯独不会拂御史大夫的。”

    说到这,顾安廷微微一顿,声音低了一分:“他不会宠幸你的,哪怕你对他有救命之恩。他放了我,又许你出宫看我,是在答谢你的救命之恩,并无他意。”

    “至于子嗣,早在年前,陛下便有意将宣王之子过继宫中,作为储君培养。可惜宣王与陛下素来不和,将陛下派过去的使臣大骂一顿。”

    顾安歌思绪翻涌,心里乱成一团。

    心口似乎蹦出两个小人,一个说,你信了吧,他可是三郎,他怎舍得背叛你?你难道忘了,他曾为你挡剑为你饮毒的事情了么?

    那么深那么锋利的长剑,他直直挡在你面前,鲜血喷涌而出,他却死死拽住刺客的胳膊,让你快走。

    太医说,那剑若偏一点,他便没命了。

    他还为你饮过毒酒,让你对梁王的削藩师出有名,自此之后,镇守各处的诸侯王们再不敢轻视你。

    万人之上的皇太女哪有那么好当?

    不过是有人愿意舍命替你保驾护航。

    你对他的信任,对他的依赖,全是他一点一点用命挣回来的。

    他是你的三郎,从五岁到十五,为你挡了无数明枪暗箭、依旧言笑晏晏博你一笑的李家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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