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二反手握住余小萌,朝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见她长吁一口气,方如释重负地站在自己身旁,心中极是欢喜,却沉了沉气,先朝童姥拱手道:“多谢师伯。”
他虽然是个眼高于顶,不屑同外人结交的性子,无奈童姥却绝不是什么外人,非但不是外人,还是理应亲近得不能再亲近的“自己人”。
那夜里在花厅中,他见余小萌突然变得神智迷糊,料到是童姥所为,怒气满胸,双手朝前一推,自然而然地一招“阳歌天钧”便使了出来。
这招是逍遥派秘学“天山六阳掌”中威力最大的一招,以他的天资过人,演练过数千遍,招式开阖之间却始终有些许滞碍,没想到此时急怒攻心时不假思索使出,竟是圆融如意,掌风凌厉,恍然间忽地有所感悟,还来不及体悟,眼前劲风已至。
他刚才这一招是怒极而发,用上了十二分的力道,世间能挡下来的人着实不多,哪知道童姥只举袖在身前一拂,便将掌力消弭无踪。不止如此,她回手一合,双手亦是往前一推,一模一样的“阳歌天钧”使出来,威力却何止翻了一倍。
丁二连躲闪的念头都没来得及起,胸口便如同被千斤巨岩重击一般,整个人往后飞了出去,连撞断几根柱子,跌在了瓦砾堆之中,一口血再也控制不住地喷了出来,眼前一黑,便陷入了昏迷之中。
等他醒过来之时却已经是被装在那巨型棺木中,按说童姥那一击威力极大,纵然不死,心脉也必定受创极重,他暗中运气细查周身经脉,倒是毫无阻碍,身上却不知被做了什么手脚,竟是丝毫动弹不得,连眼皮也抬不起来。
好在知觉尚存,胸前心口一处始终温暖无比,心知是余小萌,又听她呼吸平稳并未受什么伤,这才放下心来,只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幸好棺中有个褚万里在,骂骂咧咧地不绝于口,平日里丁二很是嫌这人呱噪,这时却反倒是暗自庆幸起来,凝神听得片刻,就大致已知道了自己昏迷后发生的种种事情,他虽聪颖过人,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是当天无量剑的那一桩事惹来的官司,只往童姥真正身份上去反复思忖。
“天山六阳掌”是逍遥派绝学之一,师父传他之时曾说过这门功夫最是讲究,资质,根骨、心境、缘法、功力缺一不可,上一辈中连李秋水李师叔都不曾习得,此时门中只有他们师徒二人会使。
童姥那一招“阳歌天钧”使得老辣圆熟,竟似是比师父更要胜过三分,可见这人定是师门长辈,只是为何从来不曾听师父提过?
现在想来,师父当时的神情亦不是没有古怪的,尤其是当时提及“此时”“门中”这一句话时……只可惜当时一心只在武学上,不曾多想别的。
丁二反复推敲着,那巨棺却也行走极速,不过片时,便已停了下来。
他凝神细听,却只听到有十数人的脚步声自远而近,及至棺外便停了下来,紧接着便再无声息,正在奇怪,却忽地听到极轻的“呲呲”声,他心念电转猜到了是何物,立时闭住了呼吸,苦于口不能言,却无法向他人示警。
果然正在问候灵鹫宫诸女十八代祖宗的褚万里蓦地住了口,不过数瞬竟微微打起了呼噜,丁二细听怀中余小萌呼吸亦变得绵长细微,料想也是睡了过去,倒是放下了心。
这样大费周章地把人掳来,这时又用了迷药,他也猜到了这位师门长辈绝非要置他们于死地,应是另有深意,只是行事太过诡异多变,无论如何想不明白。
正在思忖间,却听见头顶棺盖“嘎吱”一声,被推了开来,紧接着便传来女子低语的声音。
一人恨恨地道:“那讨厌的家伙可算闭嘴了!”顿了一顿,又道:“早知道就早点放这迷魂烟了!”
又一人道:“符姐姐你今日擅自出手,待会儿难免受罚。”听起来颇为担心。
却又听先前那人道:“不需童姥她老人家发话,我自会去寻石嫂领罚。”
丁二到这时才知道童姥名号,他反复默念了数次,却仍是觉得陌生之极,别说门中了,便是行走江湖之时也不曾听说这个名号。
灵鹫宫诸女之间俱用姓名称呼,语气亲昵,听起来不过是一群要好的女子玩伴罢了,然而脚步声中又可以听出均有武功在身,行动间整然有肃,令行禁止,俨然有军队气象。
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这是哪门哪派,却对能训练出这样一批手下的童姥更多了几分佩服之意。
不过多时身体被人搬动,又被放置在了似乎是软榻之类的东西之上,紧接着便被人抬了起来。
他早料到五人会被分开,虽仍是挂心余小萌,却也料到一时半刻不会有什么事情,倒索性将心沉下,默记沿途路径,等着看要被如何处置。
哪知被抬到某处之后,诸女便都退了出去,身畔竟是毫无声息,自己却仍是无法动弹。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有人进来又将他抬了出来,兜兜转转不知道走了多少圈,方放在了此时这间房间内,又不由分说地往他口中塞了一粒药丸。
那药丸入口即化,顺喉而下,直入丹田,又复化作一股辛辣异常的热流升腾起来,散入四肢百骸,周身三百六十处大穴无不觉得暖洋洋的,他熟知药理,自然清楚这是洗髓伐毛的好事,因此也不运气阻拦,任那药力周行全身,正好全副注意力都放在隔壁大厅中。
因此之前大厅中发生的事情,丁二是听得一清二楚,待童姥下令将那黑衣人拖出去的时候,那药力恰好运行到神阙,不知怎地浑身一震,他竟是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这才发现已恢复了行动能力。
最难得是时间拿捏得竟如此之准,他口中不说,心中却是大大佩服的,因此一声“师伯”叫得倒也心甘情愿。
却说童姥听丁二如此称呼,点了点头,方缓缓道:“嗯,怎么猜到的?”此言一出,便是认了丁二口中的“师伯”身份。
丁二道:“师伯那招‘阳歌天钧’……”
童姥哼了一声道:“也亏你想得到,是因李秋水那贱人不会罢。”
丁二怔了一怔,他再心高气傲也不敢公然辱骂师叔,又知童姥性情暴躁,自己若敢口称“师叔”必定惹得她大怒,只得道:“师父传我‘天山六阳掌’时曾说尚有一人掌法胜过他,我当时只当是师祖……”
他一言未毕,童姥已经大骂了起来,“糊涂小子!那没出息的东西教出来的果然是一样的蠢笨!你师祖早已仙去,否则怎轮到他做掌门!”
丁二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骂“蠢笨”,偏偏骂他之人又是师门长辈,而且似乎的确比自己更为聪明,于是一时间张口结舌,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却听童姥连骂了数声,方停下来,一双眼扫了过来,却不看他,而是朝余小萌道:“我骂这糊涂小子,你肚子里在骂我罢!”
丁二心中一惊,他这时已知道童姥脾气甚是喜怒无常,这话又着实问得诛心,生怕余小萌一个应对不当被她迁怒,正想揽过话头来,却听余小萌已经在一旁笑嘻嘻地道:“才没有呢!这家伙确实是糊涂小子没错。”
不由得怔了一怔,听她又道:“他若不是糊涂小子,就该在您老人家出现的第一瞬间认出您老身份,然后被您虎躯,不,娇躯一震,散发的王霸之气所慑,倒头便拜,口称主……师伯!”
童姥冲余小萌“呸”了一声,怒道:“那般没骨气的东西,我若见了,一掌便毙了!”
余小萌又嘻嘻一笑,附和道:“就是就是,所以还好他糊涂嘛……”
童姥滞得一滞,又复怒道:“你这丫头是跟谁学的书,着实无理之极,嗯,定是这糊涂小子!”
丁二下意识地欲待分辩,却看见余小萌在一旁冲他皱了皱鼻子,做了个鬼脸,却没半点鬼气,只觉得可爱无比,于是分辩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只觉得便是童姥再给他派些罪名下来也能全数领下来。
童姥早已把这两人挤眉弄眼的情形看在眼里,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余小萌的插科打诨,转向丁二道:“你这一辈一共几个弟子?”
丁二道:“师父收入门墙的一共三人。”他顿了一顿,心想全都给你一锅端在这儿了,又道:“大师兄姓苏,师父赐名星河;师侄姓丁,师父赐名春秋;小师妹名青萝。”
他既然已知道这位师伯对李师叔衔恨极深,便刻意略去了李秋水给女儿起名这档子事。
童姥却不知道是早知此事还是不以为意,只摇头道:“差强人意,差强人意。”也不知道她说的是人还是名字,忽地又道:“你叫丁春秋?”
丁二怔了一怔,心想不是说了么,做什么还要再问一遍,面上却仍恭恭敬敬地应道:“是。”
童姥皱眉道:“好好的名字做什么不用,任她一口一个‘丁二’的像什么样子。”
她这话一出口,两人面上俱是一热。
余小萌想到相遇之初他自称“丁二”时的情形,不由得抿嘴一笑,丁二看她那模样便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极其懊悔自己那时鬼使神差之下脱口而出的话,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去,自己定然能英武帅气地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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