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宴文
盛林语气不算凶狠, 言辞也不算激烈, 可他态度里的尖锐却显而易见、锋芒毕露。
他平素都像是一团柔软的云, 直到今日才让人察觉,原来云里还藏了雷电与风暴,是会伤人的。
段琅琅片言未出, 静坐在盛林对面。
她不是不能为自己辩驳, 而是忽然觉得一切如此荒谬。
作为傅子越的经纪人, 从艺人与公司签约至今, 一手栽培他、扶持他成长的经纪人,如今竟然要坐在这里,听一个圈外人士指手画脚的教训她的目光落在傅子越身上, 想看傅子越会作何表现。
可傅子越只是眼神凝固在盛林的侧脸,有错愕,有震惊甚至还有惊喜
段琅琅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直接晕过去。
珠珠见场面僵持,忍不住嗫嚅开口“盛林哥,对不起,这次的宣传方案其实是我先提的我不知道您和殷若瑜老师的关系,没有想那么多,如果给你添麻烦了真的很抱歉。”
“没有,我没什么麻烦的,就是怕未来你们会很麻烦。”盛林对着珠珠, 语气慢慢放软了一些, “没关系, 你之前不知情,也不用道歉。以后注意就好了,我只是觉得,傅子越作为演员,应该有更多值得被人挖掘的一面,需要你们帮忙让大众了解。而这一面,一定和男女绯闻无关。”
珠珠低头,“我知道了,谢谢盛林哥。”
盛林本意是要警告段琅琅,却没想到最后是珠珠主动背了锅。
他的眼风从段琅琅脸上划过,心道点到为止,便不准备再发作。侍应生正好过来上菜,盛林也缓慢地收起了自己外放的情绪,仿佛将身上从不轻易外露的刺,一点点又收回了柔软的皮毛中。
傅子越从头至尾都没发言,盛林本还有些忐忑。可侍应生刚端上生蚝,傅子越便伸手,捏了两个放到了盛林的盘子里,“不是一早就说想吃这里的生蚝”
盛林扭头,观察傅子越神色。两人视线相交,盛林从傅子越的眼底窥得了一点淡淡的笑意,他心中安定下来,随后也态度缓和,嘴角微扬,“帮我挤点柠檬汁,欧洲的生蚝就是要生吃口感最好,你也尝尝,味道很鲜的。”
傅子越依言帮他挤了一点柠檬汁,盛林低头一口嘬进了整个鲜滑的生蚝肉,顿时满意地发出哼鸣。傅子越看他餍足样子,笑意更重,随后才招呼段琅琅与珠珠,“你们也尝尝,木木说好吃,那肯定不会差。”
珠珠和段琅琅彼此对视,心底滋味却是各不相同。
一顿鸿门宴吃完,盛林擦擦嘴巴,志得意满拉着傅子越就要离开。
可傅子越却坐在原地没急着动,只是仰头冲盛林温和一笑,“木木,你自己先回去,我还有几句话想和琅琅姐单独说。”
盛林兀自吃得开心,珠珠对事情未知全貌,担忧程度也不如段琅琅,吃起东西很快就情绪好转,没再多想。唯有段琅琅一个人,全程脸色灰白,点的餐并没吃几口,也未与大家说话。
盛林轻睨了段琅琅一眼,知道这毕竟是傅子越的工作搭档,自己说话固然痛快了,但傅子越未来难免还要继续和段琅琅共事,他或许想留下来缓和关系,自然是情理之中。盛林并不任性,很痛快地答应下来,“那你们聊,我去海滩那边溜达溜达,酒店见吧。”
可段琅琅不领情,反而道“子越,不用说了,你陪盛林回去吧。你们两个人的意思,我明白了,之后的宣传方向会调整,再有新的计划我也会与你本人确认之后再执行。”
她措辞尚算温和,只是说话的语气里还有一些生硬。
傅子越讶异地挑了挑眉梢,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段琅琅却把抗拒沟通的情绪摆在了脸上,傅子越只好起身,随盛林一同离开。
两人并没有直接回酒店,而是携手去了马路对面的沿海沙滩。
海风轻拂,日光正盛,盛林与傅子越分别戴上了墨镜,两人手挽手,落在周遭人眼中,这便是一对勇敢又养眼的亚洲恋人。
盛林有些好奇地追问傅子越,“你刚刚还想和段琅琅说什么是不是我说话太过分了,你想安慰她两句”
傅子越摇头,“没有,你说得很对。其实我一直以来都很信任团队,他们的宣传思路,大体上我都是配合的只是这次来戛纳,大家都没有经验,之前我们开会的时候已经争执过几次了,但确实一直存在分歧,琅琅姐想要靠这个电影节让我一步登天,我觉得不必这么着急。”
傅子越没有说具体的详情,盛林便不再追问。
盛林已经隐隐察觉,自从剧组回来到奔赴戛纳,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傅子越和段琅琅的矛盾,似乎正在悄无声息地飞速积累他们私下里是什么样呢段琅琅也这样抗拒和傅子越沟通吗那他们的冲突岂不是会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无法调和
两人无言片刻,盛林突然问“傅子越,你有没有考虑过,换一个经纪人呢换一个能帮助你更多、也更成熟的人”
傅子越脚步一停,侧头望向盛林。他眼底深邃,带着三分探究。
盛林被看得有点不自在,他一向在傅子越面前不太藏得住心事,经对方这样深深一望,便愈加有些心虚,避开了视线,没等傅子越说话,就先自己辩驳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随便问问”
傅子越笑起来,抓住了盛林的手,牢牢握紧,带着他重新又漫步在海滩上,“没事的木木,我知道你总是在替我考虑,你把我想得那么好,我也不愿意让你失望。事业上的发展,我都会慎重考虑的,如果到时候需要你帮忙,也一定会和你讲。”
盛林得到傅子越这样的表态,心中便满意了,他慷慨道“既然这样,回头你把对公账户给我一个,我先给你打点宣传费,省得段琅琅再抠抠缩缩的,搞这种有的没的新闻来给你炒作。”
傅子越听了哈哈大笑,嘴上故意痛快答应,只是时隔几日,也没真的把账户发过去,盛林自然而然也将这事忘了。
小小的风波很快被盛林抛在脑后,因为行难医正式首映礼的日子到了
首映当天对整个剧组来说都是毋庸置疑的大日子,首映时间在当地下午三点左右,是气温几乎最高的时候。
除了各位评审团成员会前来观影,首映礼片方也有一定的邀请名额,这次前来戛纳电影节的国内电影人不少人都受邀出席,对于国内影坛来说,也称得上是星光熠熠了。
国内娱乐与电影媒体几乎齐聚红毯前,铆足了劲儿拍摄,准备争抢头条新闻。
这一次的红毯剧组人员并没有一起出发,而是各自走的。
傅子越穿了一身天蓝色的休闲西装,整个人气质看起来文质彬彬,修养极佳。
尽管他在影坛算得上是新鲜面孔,但出众的样貌,再加上电影中大男主的身份,各大媒体对他争相示好,希望能结交善缘。
傅子越十分配合地给各家镜头都站了正面,以保摄影老师都能拍到满意的图。
红毯外边还站了稀稀寥寥几个他的粉丝,举着小手幅,微弱地喊他的名字,傅子越耳尖还是听到了,远远挥挥手,引得一众女孩子们尖叫。有嗅觉敏锐的记者立刻过去采访了两句,问她们是怎么知道傅子越的。
粉丝们立刻报出一堆作品的名字,随后又很腼腆地介绍“以前我们子越都不是男主,老师您可能不知道,但他演技真的很好,我们都是他的业务饭”
傅子越走到红毯尽头,并不急着离开,很快,盛林和卢原从一辆车上走了下来,踏上红毯。国内的电影记者都认识卢原,知道他是卢易生导演的爱子,更是多年搭档的制片人,算得上是子承父业,因此纷纷打招呼,卢原有些害羞,不肯多拍照,只是对着大家摆了摆手。盛林则是好奇地东张西望,他虽然从没出席过这种活动,但气场是稳的,毫不露怯。他皮肤白皙,五官也精致,有摄影记者虽然不认识他,但以为是什么国内的小流量,也冲着他猛拍了几张。快门声把他吓了一跳,盛林顺着声音望过去,直率地喊“不用拍我,我又不是演员。”
人群发出哄笑声,拍照的摄影记者也是中国人,从设备后面探出头,笑着说“老师,看您帅,我就随手按了两张。”
“哦真的帅吗”盛林信以为真,还跑了过去,“那您和我加个微信,回头照片发我两张我来戛纳还没拍过照呢”
摄影记者愣了愣,有些不敢置信,卢原一边无奈,一边又生怕对方驳了金主面子,从旁解释“这是我们的投资人,盛总。”
“哦哦哦”摄影记者赶紧掏出手机,和盛林加了个微信。
盛林还怪不好意思的,“那就麻烦你了,回头我联系你哈。”
摄影记者摆摆手,示意无妨,很快隋瑶也走上了红毯,他赶紧扛起单反,不再与盛林套磁,拍起了女明星。
盛林跟着卢原到了红毯尽头,傅子越笑得收不住唇角,打趣他,“我第一次见到有人在红毯上和记者加微信。”
“那是因为你们大明星都太端着了。”盛林还击,丝毫不觉得尴尬。
不多时,剧组全员到齐,片方的工作人员招呼大家一起回到红毯中央,拍上集体合影。卢易生导演被请到了中间,傅子越和隋瑶则一左一右,站在了导演身侧。
吸取之前的教训,盛林这次没有往中间走,而是躲到了靠边的一侧。
只是他的目光忍不住还在傅子越身上流连。
盛林没好意思说,其实他今天有些紧张。
傅子越在酒店妆发的时候,他一直躲在外面刷微博,可是国内已经很晚了,超话里没有人发言,最后的几个帖子也都是在为行难医祈祷,希望能有影评人的好评,希望哥哥能够被行业发现。没有人敢期待他得奖,只要作品有奖,大家就觉得赚到了。
可盛林有些贪心,哪怕他还没有看到作品真实的面貌,他也一意孤行地相信着,傅子越的表现一定是最好的,就算还有人比傅子越更好,盛林也渴盼傅子越是被命运眷顾的那一个。
越这样想,盛林就越忐忑。
卢易生导演本人固然是国内影坛的泰斗级人物了,他有多部经典之作,是值得载入影史的但那是“多”部,而不是“全”部,文艺片本就不是大众都能接受的类型,更何况这部电影落点更是国内一小隅山坳,欧洲人看得懂吗国内电影人会喜欢吗这些会不会影响大家对傅子越的看法呢
万千念头萦绕在盛林心间,却不敢诉之于口。
快门声霎时间纷纷响起,行难医剧组的hotoca新鲜出炉。
碧海蓝天中,精神矍铄的卢易生导演笑着拥住自己两侧的男女主角,傅子越天蓝西装,微微含笑,矜贵又自然;隋瑶一身精致湖绿旗袍,曲线玲珑,身段优雅又有东方气韵。
唯有角落里,一个穿着西装短裤和白t的男孩,并没有露出正面,他目光停在中央,眼神间似有牵挂。
他无声的仰视,永远镌刻在了这一张照片中。
电影,正式拉开帷幕。
画面尚是黑暗,一个婴儿的啼哭声抢先打破影厅内的宁静。
随后是医院标志性的绿色墙壁,产科外人们兴奋的叫嚷,护士出来喊家属,镜头微转,走廊尽头是下了手术的大夫疲惫地穿过,身后还跟着两个戴着口罩,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
镜头并没有给两个年轻人正写,只能听到对方在感谢老师实习期间的帮助,他后天就要启程去支边,救死扶伤,实现自己的医学理想。老师有些惋惜他的离开,“全科大夫是很不容易的,你又要去那么远”
简单几句感叹,交代了年轻人的理想主义与热血,带教医生的不赞成和同伴的敬佩与祝福。
随后,画面一转,年轻人已经脱下白大褂,换上休闲装,背着双肩背离开医院。
他站在医院门口仰望天空,太阳悬在正中,画面一刹那变成刺眼的白,导演像是刻意保留镜头内的过曝,随后才缓缓拉出天幕的颜色。
不是寻常电影里常见的湛蓝,而是一片灰白。
镜头随后打给年轻人,也是大银幕上第一次出现了年轻人的正面。
他拧着眉头,被太阳刺得睁不开眼,用手遮了遮表情才渐渐恢复正常。
是傅子越。
盛林猛地坐直身体,而画面上却出现了另外三个字刘泽世。
电影前段的镜头并不算多有美感,年轻人坐着高铁奔赴支边,随后又转了大巴,大巴并不能直达,只能在镇中心等村子里的人再来接。
画面穿插着熙熙攘攘的拥挤,凌乱的街市,整个色彩也过度饱和,穿着白色t恤的刘泽世竟然是画面中唯一的“留白”,仿佛这尘世间,只有一处净土,就是刘泽世天真的理想。
镜头几次给到刘泽世等待时的面部特写,区别于第一个露面镜头的狰狞,此刻傅子越看起来面孔沉静,眼神也澄澈,他轮廓本就线条突出,当镜头从他面前往侧景摇开的时候,挺拔的鼻梁竟能遮住不少画面,侧脸便显得格外英俊,低眉看表的时候,竟有几分校园男友感,观众席里窸窸窣窣有记者小声感慨他好帅。
而当刘泽世真的来到荒漠中,他要支边的村庄时,画面却又再度颠覆。
大块大块的黄土成了留白,人烟稀少,偶尔在土坡上有两三个跑过的孩童,穿着破烂不堪的上衣,你追我赶,看似无忧无虑,却又有中未经开化的莽撞与野蛮。
刘泽世眼底闪过短暂的茫然,很快又调整情绪,立刻申请要为全村人做全面的身体检查,决定优先为老弱妇孺看病。
可来的虽然是女人,说得却都不是自己的病痛。
“我家那位”
她们说。
刘泽世没办法,只得先依照女人们的坚持,为他们“当家的”解决问题。好在男人们都身强体壮,不算有什么大病,他带了很多常见病的药来到当地,对症给药,很快见效。后来刘泽世又结识了大家口中很值得被尊重的“穆大哥”,穆大哥孝顺,要为母亲看眼病,说老太太走不动路,没法去城里看,但眼睛总是不舒服。
刘泽世没有设备做检查,只听对方描述,觉得只是感染发炎,给了几颗消炎药,又滴了眼药水,果然药到病除。
几次下来,大家都很喜欢这个年轻帅气的城里医生,开玩笑似的叫他神医,谁家里吃点好的,都邀请他上门做客,男人们打牌也常喊他,刘泽世想和村子里的人融入,便都答应。
刘泽世去了不同的人家,每家人晚上吃饭的时候,都会和刘泽世介绍村子里各家的人口,谁家是好人,谁家是坏人,谁帮衬大家多,谁为人吝啬又刻薄,哪家的女人是寡妇,好在外面耍,心思多,提醒刘神医不要招惹。大家口径大体一致,偶尔也有出入。几家人各自都有这样或那样的关联,有的是妯娌,有的是连襟,村子里左不过这么几家。
刘泽世回去给家里人打电话,笑着说当地人都好,怕他认生,每天都给他介绍当地的情况。
他满面天真又笃定,可观众听到口吻却不像好心介绍,更像是嚼各家舌根的八卦。
电影刚开始30分钟,很快,就到了傅子越试镜的那场戏。
前面大段的对话或许让观众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这一场冲突,却一下拎起了所有的铺垫
一个先前在旁人口中出现过无数次“心思多”的女人,一个不被允许接生的寡妇,一个因为畏惧人言想要溺死儿子的母亲。
刘泽世站在床前,看着女人一把将婴儿推到地上,重重的一声闷响,像是敲开了这个村子里最真实的面目。
这里的人活着,活的不是生命,而是名声。
是每天晚上茶余饭后,当旁人提起你时,一句夸赞的清白。
没有了名声,也就不配保住生命。
没等刘泽世缓过神,穆大哥冲进来,看到了地上的婴儿。
他抱着孩子看了两眼,便对刘泽世断言“这孽种死了。”
由不得刘泽世再争取,穆大哥就决绝地抱走了孩子。
刘泽世追出门去,穆大哥却头也不回的离开。
镜头又一次滑过灰白的天空,这一次,日光没有那么刺眼,站在门外的刘泽世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很快便适应了阳光。,,网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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