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宴文
傅子越和盛林赶到医院的时候, 原本已经下班的医生也已经驱车赶来。
傅妈妈并不是完全苏醒, 只是在迷糊状态下说了几句话, 宛若梦呓,没有人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睁开了眼, 回到了这个世界。
医生简单检查完情况,便开了第二天白天的检查单子,随后交代傅子越可以多和病人交流,说不准就有转机。
盛林怕惊扰到傅妈妈, 就站在门口看了会。傅子越已决定今晚守在母亲床前,盛林便自己驱车回了家。
翌日一早,盛林再度赶往医院的时候, 傅妈妈已经彻底转醒。
盛林第一次看到傅子越眼眶发红地从走廊尽头向他走来,两个人顾忌不上周遭目光, 在楼道里紧紧抱住彼此。
傅子越一直没有和盛林讲过自己在这件事上的情绪有多复杂, 有自责和懊恼,后悔当初同母亲坦白时太急迫, 没有做过铺垫;有内疚和不敢面对的自卑,盛林的家庭对他接受的过程堪称顺遂,他见盛林,如见一个爱意满盈的天使,每一次拥抱时,都仿佛能看见自己双手沾满淤泥;还有茫然和无助, 家庭的秘辛被母亲报复般地讲述出来, 背着一句恶狠狠的诅咒, 不知道哪一天,或许就会成真;更有焦虑与怀念,为母亲的身体担心,也渴望一切都能回到童年的样子。
每一种情绪都像是带着利刃的魔鬼,在傅子越心底相互撕扯。
他努力表现平静,仿佛有勇气承担不管怎样的后果。
以盛林的爱为铠甲,以自己的爱为兵器。
傅子越只能逼迫自己去相信,只要他们在一起,就所向披靡,命运里所有的挫折,都可以被爱征服为坦途。
如今母亲终于醒了,所有如网般笼罩在傅子越心底的情绪,一瞬间烟消云散。
那些极力隐藏的脆弱,都在盛林出现的一刹那出现。
盛林似乎有察觉,牢牢拥住傅子越。
“不哭不哭。”盛林轻拍傅子越脊背,小声安慰,“妈妈既然回来,就说明一定不怪我们了,是好事,该高兴才对。”
傅子越并没真的哭出来。
他从前藏得很好,如今恢复也很快。
两个人躲到楼梯间捏了捏彼此的手,盛林像安抚一只巨型犬那样摸了一会傅子越的发顶,帮着对方慢慢平复下来。
傅子越低头吻盛林的手背,情绪从翻涌恢复镇定。
盛林看着他微微含笑,伸手去摸傅子越的额心,“总算彻底舒展开了。”
两人已有默契,彼此注视,没多说什么,也已交换了深谙对方的心意。
随后,傅子越带盛林回到了母亲的病房门口。
盛林犹豫了须臾,决定并不进去。
傅子越便喊了一声妈,自己走入病房。
他先是简单说了几句医生交代的情况和随后要做的康复与检查项目,努力宽慰母亲。
傅妈妈还没有完全恢复,话并不多,只是意识已转醒。她平静地躺在床上,目光很偶尔才瞥过傅子越,随即又落空。
傅子越挪动椅子,往前做了几分,试探着想去握母亲的手,但没想到,傅妈妈下意识躲开了。
傅子越微怔,片刻后低垂首,试探地问“妈,之前我和您说的那些您听到过吗”
”嗯,模模糊糊,听到一些。”傅妈妈言简意赅。
“您还怪我。”
傅妈妈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傅子越,语气略显冷淡地说“不是怪你。”
傅子越有些没懂,但观察母亲神色,俨然是没有精力、也不愿与他深谈此事。
照顾病人情绪,傅子越便不再多说什么,很知趣地转开话题,聊了聊自己工作上的进展。
可傅妈妈对这个也没什么兴趣,有些厌烦地摆手,“你走吧,让我耳根子落个清净。”
傅子越没办法,起身将病房留给母亲,细细交代了护士和照顾母亲的护工,暂时离开。
几日后,傅子越每日都来医院亲自照料母亲,但傅妈妈的身体虽然迅速恢复着,但态度却日益冷漠。傅子越好不容易放松的情绪,又有些紧张回来。盛林看出端倪,不再和傅子越一起去医院,生怕自己露面会刺激到傅妈妈。
可眼见傅妈妈快到能出院的日子,盛林和傅子越正商量要不要给傅妈妈在北京安排住处,之后如何安顿,傅妈妈却主动提出,想见盛林一面。
傅子越有些担心母亲还有心结,会有什么过激表现。盛林比起来反而乐观很多,觉得这是事情的转机。
两个人一同去了医院,傅妈妈已经能自己在病床上坐起来,正在护工陪伴下看病房里的电视。
盛林和傅子越两人忐忑地进来,傅妈妈的目光很缓慢地挪到盛林身上,一对视,他二人彼此都知道,曾在什么地方相遇过。
傅妈妈自嘲一笑,“原来是你。”
盛林不卑不亢,“阿姨你好。”
傅妈妈没说话,盛林倒不拘束,与傅子越一同在床旁边坐下。护工给二人倒了水就掩门退了出去,盛林主动开口“谢谢阿姨愿意见我,我想您可能对我还有很多想说的话,没关系,您有什么都可以说出来,有想提的要求也可以。是我们让您伤心在前,您有什么想表达的,我都理解。”
傅子越意外地看了眼盛林,但又生怕母亲真的口不择言,立刻维护道“妈,木木真的在工作上帮了我很多,本来都不是我应得的,所以”
“你们不用这样。”傅妈妈声音平静地开口,“今天叫你们过来,不是要见家长,我只是单纯地想看一看,毕竟马上要出院了。”
她这句话的意思让傅子越与盛林二人都有些紧张,不知道傅妈妈什么意思。
傅妈妈虽已知道盛林身份,言语时依然没有顾忌,她对着盛林说“你出去吧,我看过了。剩下的话,我要单独和傅子越说。”
盛林与傅子越对视一眼,很果断地起身离开。他有预感,傅妈妈想说的,一定会是很重要的决定。
傅子越看盛林干脆利落出去,替二人关了门,随即望向母亲。
傅妈妈也不拖泥带水,直接道“我出院以后,你就不要再管我了。从此往后,你不再是我的儿子,我也不想再做你的母亲。“
傅子越蹙眉,凭他对母亲的了解,对方此情此景,绝不是过去的赌气消极之语,他隐隐听出了母亲口中的几分认真。他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说“妈,虽然我不会和盛林分开,但如果你不愿意见到我们在一起,我们可以”
他话未说完,傅妈妈抬手打断,“我不是不愿意见到你们在一起,我是不愿意再见到你。我看到你,就会想到你父亲的存在,想到这些年,我只是因为一个从来没有爱过我的男人,被迫有了小孩,被迫要一个人抚养他,被迫过别人眼里,我该过的一生。从前我以为只要有你在,你父亲早晚会回头,但是你看到了吧你父亲不爱我,也不爱你。我们都是他的羁绊,你束缚不住他,但束缚了我一辈子。我只能做一个好母亲,抚养你,照顾你,不管压力有多大,都必须倾尽所有让你长大凭什么呢”
傅妈妈嘲讽的目光对上傅子越,那里面藏着傅子越从未见过的情绪。
“我只是想要解脱,我早就受够这种生活,做一个母亲,我对你已经无愧于心,你想要的我都给了,可我想要的,你父亲没给,你也不会给我没有醒来的时候,好像做了一段很轻盈很舒服的梦,当我的人生彻底摆脱了你们父子,我才想起来,我其实也有很多想做而没做的事情。你也已经有了你爱的人,决定了你自己以后的生活。那就放过我,也让我去过我想过的生活吧。“
傅妈妈说完这句话,如释重负地轻轻舒口气,她根本不在意傅子越听完这些话会是什么心情,只是一股脑地倾泻了自我。
她目光随之转向窗外,天蓝云阔,人漫长的一生,她终于能为自己而活。
傅子越看得出母亲态度中的坚定和不容转移,即便言辞伤人,这一刻,傅子越却更加共情到的是母亲多年的隐忍与痛苦。
他离开医院后良久都说不出话,盛林看出他情绪不对,没敢贸然发问。
直到回家后,傅子越才将母亲的话转述给盛林,两个人俱是沉默。
他们原本在二楼的小厅里交谈,傅子越还在思考该如何安置母亲才更妥善,可盛林却突然跪到沙发上,伸手把傅子越按在了自己胸口搂住。
傅子越突然被闷在怀里,自然一愣,倒是没挣扎,只伸手轻轻拍了一下盛林的后腰,“怎么了,木木”
“我好心疼你。”盛林声音柔软地说,“你不要多想,你妈妈肯定还是很爱你的,从前也一定很爱你。”
傅子越在盛林的拥抱里静默几秒,随后才很轻地回应,“我知道,我相信。”
盛林这样抱着傅子越过了好久才松开手,他退开后又紧张兮兮地捧着傅子越的脸左看右看,生怕他承受不住母亲的决定,情绪有什么异样,还安慰道“阿姨一定是爱你太久了,才决定以后要好好爱自己,我们多给她一点钱,让阿姨到处去旅游玩一玩吧,就当是散散心。到时候她还会回心转意,再回来看你的,不会真的就不管你。”
傅子越反倒是很平静。
起初他很担心,也很难受,不管是母亲的言辞还是决定,都让傅子越担心会再发生一次悲剧。
可他仔细想母亲的话,想到他生活的小城,这些年母亲一个人拉扯他不仅仅是辛苦,更重要的是,她也一定忍耐了很多不甘和不忿。怨也可以盖过爱,如果他的存在真的让母亲这么痛苦,又为什么不能退避三舍,让她自由
“我会和妈妈沟通好的,木木。”傅子越拉盛林的手,晃了晃,“有你在,我就知道自己会被爱。”
盛林被说得有些脸红,哪怕平时觉得肉麻,这个时候也悄悄附耳过去,“嗯,是的,我爱你。”
两个人抱在一起,彼此依偎。
几日后,医生正式给出了出院的建议和安排。
傅妈妈因为经历了严重的全身性骨折,还会有其他继发问题,需要做复健和定期随访,尽管如此,傅妈妈还是坚持要离开北京,也不回老家,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去自己生活。
傅子越挽留两次未果,只能给母亲一大笔钱,也与母亲约定好,每隔一个月要相互联系一次,让傅子越至少知道她的住址,傅子越承诺不会贸然拜访,只是以防万一。
傅妈妈没有在琐事上坚持太多,钱照收不误。傅妈妈离开医院后就准备离开北京,但又不许傅子越随同。两人聊下来妥协的结果是让目前的护工送傅妈妈到新的城市,傅子越支付了一大笔辛苦费。
傅妈妈决绝地离开了傅子越的视线,望着母亲的背影,傅子越忍不住想起当初他决定来北京读书的时候,母亲送走自己,是否又想他此刻一样忧惧呢
然而傅妈妈确实没有再产生任何不冷静的想法,她去到了南方的城市,租了很贵且精致的公寓,丝毫没有亏待自己,随后有找了当地的阿姨来家照顾,一切安顿舒服,才让傅子越请的护工离开。
傅子越听完护工回来的描述总算放心,没过多久,傅妈妈的朋友圈还出现了她坐着轮椅在公园里的照片。笑容很淡很淡,但是气色不差,仔细看隐约是画了淡妆,身上穿的衣服也与从前的款式大不相同。
傅子越新戏即将进组,片酬预付到账,便又给母亲转过去了一些,但没主动联系。
傅妈妈察觉存款变多后知道来处,几日后给傅子越回了个谢谢,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隔了两周,傅妈妈再次在朋友圈发了照片,是她在医院做复健,阿姨帮忙拍的照片,还有傅妈妈和当地年轻医生的合影,看起来气氛融洽,状态也不错。
很快到了傅子越与母亲约定好一个月联系一次的时候,傅妈妈主动拨了电话,简单说了自己的情况,语气听着已经没有从前那么冷冰冰了。只是傅子越试图说自己新工作的时候,傅妈妈才打断“我联系你是让你知道我很好,你过得怎么样就不用说了。”
随后傅妈妈果决挂掉电话,不再与傅子越联络。
盛林坐在旁边听得无奈,感慨道“阿姨真洒脱。”
傅子越反而笑了,“她高兴就好。”
时间不知不觉流走,暑期将近,伴随而来的是傅子越杀青回京,无生镜探第二季上线。
盛林逐渐习惯了傅子越的工作节奏,密集一个月的宣传期,全国各地跑活动和商演,盛林这个阶段都不会再跟着傅子越,反正他即便在家,也能在各种渠道得知和看到傅子越的消息。
他有时候和自己的朋友出去玩,有时候就回家陪父母。
等到宣传期工作结束,便重新和傅子越黏回一起。
工作里工作外总要和傅子越盛林打交道的许隐不由得忿忿吐槽“你们是哪里来的连体婴不能独立行走吗”
盛林才不管许隐,嘚嘚瑟瑟继续和傅子越亲热,不知不觉,圈中人里确实有几个渐渐知道他们交往的事情,只是大家心照不宣地替二人遮掩保密,不愿伤害一对眷侣。
又到一年年底。
这一次即将过春节,盛林去问盛喆家中计划的时候,盛喆第一次代替父母,旁敲侧击地问盛林,想不想要带上傅子越一起过年
因为盛喆决定陪妻子殷若瑜回娘家过春节,盛家父母也打算出去旅行,暂且不回老家。盛从交了女朋友,要去见对方家长。盛喆和父母讨论过,想着傅子越母亲不在身边,便觉得让盛林傅子越陪同父母一起去旅行也不错。
盛喆主动提出这个想法,以为盛林会欣喜若狂。
却没想到弟弟很高冷地轻哼一声,不屑一顾道“人家傅子越哪有时间和咱们过年哥,你多久不看娱乐新闻啦今年傅子越主演的电影要上贺岁档,人家忙着要路演,即将红遍大江南北,可没时间上咱家来。”
盛喆又被弟弟噎住,拿出手机查了查,果不其然,傅子越主演的电影绝地危机大年初一上映,目前是购票软件上的“想看”排行榜第一名。如今贺岁档如火如荼的票房成绩,让盛喆也多次惊叹过。在贺岁档的赛道上,还没开跑就夺得如此领先姿态,令人不容小觑。
他无话可说。
盛林和大哥炫耀完,没忍住又跑去父母面前替傅子越吹了一通。如今他回家时常也带上傅子越,手舞足蹈吹嘘的时候,傅子越就坐在旁边,满面无奈,好笑地将人拦下,对着盛家父母解释“这些也有营销因素在里面,没有木木说得那么神乎其神,到时候欢迎叔叔阿姨来电影院看。”
好在除夕夜没有路演安排,盛家父母、盛从、盛林和傅子越一起在北京过了个年。
按照之前的计划,盛从大年初一要飞回上海,盛家父母和盛林则出发海外度假,傅子越则是留守北京,开启路演第一站。
大年初一清晨,傅子越最先离开盛家大宅,驱车先与叶宣汇合,在她的公司妆发换装,下午出发第一家影院,进入路演工作状态。盛林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只留着傅子越手写的一个便条,“对不起宝贝,不能陪你过年了,替我谢谢叔叔阿姨,爱你。”
盛林捏着纸条偷笑,没联系傅子越,而是下楼去找父母。
“他们今晚最后一个电影院的票我提前订好了,咱们来不及在家吃晚饭了,下午收拾收拾就出门吧。”
盛家父母没有异议,准备去旅行度假的行李就放在门口,但没有人去拎。
盛妈妈换了一身中式旗袍,梳了精致的盘发。盛爸爸也配合地穿了一套中山装,精神奕奕。
老两口跟着小儿子一同出门,去赶“贺岁档”的热闹。
盛林在路上还不忘对父母强调“傅子越路演的电影票很难抢的,要不是我在他的粉丝群体里蛰伏多年,根本不可能搞到,这都是他的后援会看在我的贡献上,开绿灯送我的票,有钱你们都买不到”
盛妈妈笑呵呵听儿子说了一会,盛父却忍不住插话开始聊粉丝经济,盛林讲了几句就没兴趣,甩手敷衍道“要聊流量变现您去找我哥,我不懂这个。”
盛父没办法,自己宠出来的幺儿,就是这么任性。
傅子越跑了一下午的影厅,最后一场是晚上九点半,饶是他常年健身体力极佳,也略露出几分疲色,口干舌燥地被叶宣逼着灌水和吃喉糖,随后又是化妆师凑过来补妆。
他一边安慰自己,马上就可以收工回家和盛林视频,一边告诫自己北京的粉丝多,第一天的现场大部分都是特地来支持他的观众,所以必须保持最好的状态。
深呼吸,影院的人通知放映开始出字幕。傅子越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麦克风,在主持人的热场后,和导演及其他主演一同走进影厅。
路演的环节和流程都很固定,每场说的内容也都是重复的。
主创们都已经产生默契,在主持人既定的脚本下,各自自我介绍和分享角色感想。
映后互动只安排了十分钟,但因为是最后一场,每个演员都多说了几句,连导演都松懈下来。
就在主持人再三感谢过大家的提问,准备欢送主演们离场的时候,傅子越突然听到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喊“傅子越,我爱你”
这一场原本就来了很多傅子越的粉丝,大部分都是女孩,类似的话已经喊了很多次。
但因为突然冒出来一个男孩喊,全场顿时爆笑,大家都前后张望,想看是谁这么大胆贪玩。
傅子越站定脚步,顺着声音望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声音的主人,举着粉丝统一制作手幅的盛林。
他先是讶异,随后绷不住露出明显的笑意。
盛林一贯害羞,只有在中偶尔气氛到了,才会贴着他反复呢喃,从未这样宣言般说出口,更别说在公众场合大喊了。
傅子越几乎收敛不住自己的情绪,脚步停在原地,连工作人员收麦克的动作都没注意。
他认真地隔着人群与盛林对视,很快又发现,盛林身边居然还坐着盛家父母,老两口察觉他的目光,也跟着挥了挥手。
一瞬间,傅子越心底被暖流包融,他抬起手,冲着他们的方向,拢了个庸俗却认真的“心”形。
他表达于无声,盛林却秒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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