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妍虽然心大, 但也不是缺心眼儿。
没和周文轩在一起前, 她觉得他完美很正常, 是因为距离会给喜欢的人加上一层光环, 就如同粉丝追星一个道理。
但在一起两个月，她仍旧没发觉有任何缺点, 这就有点不对劲了。她很清楚这世上不会有人是完美的。
她当然不觉得他是在故意欺骗他。因为所有认识周文轩的人，没有人说过他有任何不是。哪怕秦墨之前和他算是情敌, 两人也能成为朋友。
于是这不对劲, 让她如何发挥专业技能, 也没发现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好在她也不是纠结的人，完美毕竟也不是坏事。
她家就一家三口在这座城市，生日这天，姜氏夫妇把所有工作和应酬推了, 在家为女儿准备生日宴。
“哎哎哎，已经到门口了。”
快六点时, 坐在周文轩车上的姜妍，一面和爸妈讲微信，一面指挥车子怎么开“就是前面那栋。”
周文轩将车子在别墅门口停下。
还没熄火，等候在门口的一对富态的中年男女, 就笑嘻嘻迎上来“哎呀宝贝, 你终于把女婿带回来了”
“哟, 这么多年不见, 文轩比小时候长得更俊了。比妍妍发的照片可好看多了, 那照片拍得真是太差了。”
周文轩被闹了个大红脸。
当年住在一个小区, 抬头不见低头见，姜家夫妇又着实热情，和他爷爷奶奶关系不错，他对他们自然也不算陌生。
只是这么多年没见，忽然变成人家女儿男朋友，还是有点不大适应。
姜妍瞅了眼被自己爹妈吓到的男朋友，下车道“爸妈，你们别乱说话，把人吓走了，女婿就没啦。”
周文轩“”你这话还不如不说。
他提上后车座的礼物，暗暗深呼吸了口气，下车笑着打招呼“叔叔阿姨，好久不见了。”
姜妈妈一张白白胖胖的圆盘子脸，笑成了一朵花“想当年，我和妍妍他爸都觉得你是咱们见过的最优秀的孩子，还暗暗想着，要是以后妍妍长大了，能找一个你这样的男孩子，那我们就放心了，没想到如今愿望成真了。”
姜爸爸附和道“是啊是啊，知道你和妍妍在一起了，我们可高兴坏了，天天催她带你回家吃饭，死丫头一直拖到现在。”
姜妍笑嘻嘻挽起周文轩的手臂道“我这不是带回来了吗赶紧进去吧，让你们未来女婿在门口喝风呢”
姜氏夫妇忙道“快快快，饭菜已经准备好，就等你们上桌了。”
几人进屋时，两个阿姨已经摆好盘，餐桌中间是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周围则是不输高档酒店的十几样大菜。可谓是中西结合。
“妍妍，都是你喜欢吃的。你看看你非得一个人住在外面，都瘦成什么样了。”
姜妍吐槽道“我就是怕在家被你们再次喂成猪，才在外满住的。不然一家人走出去，都跟快出栏似的，多丢人。”
姜妈妈笑着啐了一口，对周文轩道“别听这孩子胡说八道，胖点才好看，现在瘦得跟山猪似的。”
没办法饲料之家，说话离不开牲畜。
周文轩笑而不语。
他从前就知道这是一个幸福之家，但毕竟各家是关着门过日子，谁也不知道门内的幸福到底是什么样。
他曾经的家庭在外人看来，不也很幸福
但从他走进这栋别墅的那时起，他就知道，这个家庭本身的幸福甚至要远远超过外表看起来的光鲜。
也难怪姜妍是那种开朗洒脱的性格。
说话间，姜爸爸拿出打火机，伸手去点生日蜡烛。
周文轩看着他的动作，和桌上那个生日蛋糕，脑子里忽然浮现七岁那年的场景，然后整个人就被一股无法控制的黑暗情绪包裹。
他其实已经很久没被抑郁情绪吞噬了，此时也绝非发病的时候，但他就是控制不住，以至于很快脸上的表情就开始不对，连唇上的血色都消失殆尽。
“来，妍妍快许愿，然和和文轩一起吹蜡烛。”姜爸爸的声音，勉强将周文轩从黑暗中拉开。
他转头看向身旁合掌闭上双眼许愿的女孩。
她是那么幸福，幸福得不应该被任何阴影所侵蚀。
而他就是阴影。
姜妍睁开眼睛，正要低头吹蜡烛，发觉身旁的男朋友没有动，歪头看向他，笑着提醒“一起吹啊”
“哦。”
两人一切吹灭蜡烛。姜氏夫妇欢快地鼓掌。
姜爸爸切好蛋糕，分给女儿准女婿和老婆后，准备悄咪咪撤退，哪知到底是迟了一步，姜妍和姜妈妈手中的蛋糕都毫不留情朝他的胖脸上拍去。
“嗷”姜爸爸大叫一声，“今年又没躲过”
姜妈妈乐呵呵道“就你这点道行，还能躲过我娘俩”
姜爸爸好脾气地抹着脸，笑眯眯道“文轩，你可看到我们男人在家里的地位了，那是真没地位，我连我们家胖胖都比不上。”
胖胖是姜家养的宠物猪。
姜妍嘿了一声“老爸，你还想跟胖胖比地位也太不自量力了。”
姜爸爸直乐，不忘招呼大家“蛋糕象征性吃点就行，咱们赶紧吃饭，别把文轩饿到了。”
周文轩忙道“没有没有。”
这顿生日餐，吃得其乐融融。
姜氏夫妇越看准女婿越顺眼，恨不得马上将人打包带回家。
吃完饭，又一直拉着人说话。
离开时，已经过了九点。
姜爸和周文轩道别，姜妈妈便把女儿拉到一边，小声道“女儿啊，老妈不是教过你么凡事都要果断，你看准女婿这样一个好男人，只怕惦记他的女人不少，咱们得先下手为强，最好生米煮成熟饭，把他套得牢牢的。”
姜妍一脸无语地看向自己亲妈“老妈，之前我单身的时候，你不是说女孩子不要太早定下来，最好能多看看多瞧瞧，三十岁结婚，甚至一辈子不结婚都没关系。现在你又对刚刚满二十三岁的你女儿我说，要生米煮成熟饭。你能不能讲点原则”
姜妈妈道“那不是之前怕你找不到对象安慰你的么现在找到个这么好的，当然是不能让你把弄丢了。”
姜妍“”我谢谢您的教诲。
“我说真的。”
姜妍“你就不能让我先好好谈个没有负担的恋爱”
“这倒也是，那你们好好谈。”
姜妍点点头，走到车旁，拍拍周文轩，示意他可以走了。
周文轩笑道“那叔叔阿姨，我们先走了。”
“好好好，有空经常来家里玩啊”
“好的。”
车子启动。
姜妍靠在椅背伸了个懒腰“终于清静了，我不住家里就是怕他们两个念，我耳朵都能念长茧。你没觉得烦吧”
周文轩笑“怎么会你爸妈很爱你。”
姜妍道“那倒是，要不是因为我，他俩现在还在畜牧局上班呢。我妈那就是个柠檬精，看到别人有，我就必须有，不然觉都睡不着。”
周文轩道“所以他们是真爱你。”
姜妍点头，忽然又意识到什么似的看向他。
他的身世不是什么秘密，幼时父母分开，母亲出国后没再回来，父亲之后意外身亡，然后一直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
她笑道“我爸妈很喜欢你的。”
周文轩但笑不语。
他当知道他们喜欢他，然而这种喜欢让他觉得惶恐，他怕自己配不起这样的喜欢。
姜妍看了看他，试探着道“我感觉你今晚好像有点不对劲，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周文轩愣了下，笑着摇头道“怎么会”
姜妍“真的没事吗”
“没事，今晚很高兴。”
姜妍“哥哥，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周文轩沉默片刻，才点头“好。”
得了他的承诺，姜妍放心下来，笑道“那你今晚去我公寓住好吗反正明天周日，咱们正好可以好好约会一天。”
她老妈说的生米煮成熟饭倒也不是不可以。
周文轩笑“我今晚得回去等个邮件，明天再来找你。”
“好吧。”
女孩失落的表情落在周文轩余光中，一股不可名状的自我厌弃涌上来，负面黑暗的情绪又将他狠狠往下拉。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镇静。终于到了姜妍公寓楼下。
“好了，我上去了，你忙完工作，早点休息。”姜妍解开安全带，又朝她撅起嘴。
周文轩在她唇上啄了一下，道“好好休息。”
姜妍抱着他送的生日礼物，哼着歌儿上了楼。
坐在车内灯周文轩，默默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灯中，潮水般的黑暗情绪彻底将他吞没。他手忙脚乱地从手套箱李掏出一个小药瓶，干吞下几粒药片。
他其实已经很久不需要吃药了，尤其是刚刚和姜妍在一起时，他甚至连着还多天能睡一个好觉。但是这些日子，随着两人关系越来越深入，患得患失自我厌弃的感觉，又让负面情绪汹涌地朝他袭来。
就像是在告诉他，他不配拥有这种幸福。
而她那样快乐顺遂的女孩，也不应该被他这种活在黑暗中的人拉后腿。
就到这里吧。
他想。
隔日，一早醒来，姜妍便打开手机，给周文轩发早安信息，又问他什么时候来找自己。
然而对方一直快到中午才回复我不去找你了。
姜妍是有事吗那你做事吧，有空再说。
周文轩姜妍，我昨晚想了很久，觉得我们还是不大合适，我们分手吧。
姜妍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赶紧给他打视频。
那头直接摁断。
姜妍噼里啪啦打字过去周文轩你什么意思昨晚不是还好好的吗是不是我或者我爸妈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了。
周文轩没有，你们都很好，是我不好。
姜妍放屁，你不给我一个正当理由，别想分手。
过了很久，那头才回过来如果我说我其实不爱你，算正当理由吗
姜妍本想骂过去，但忽然又想起，这段感情本来就是她强行要来的，他一直都是被动跟着自己节奏走。
她虽然觉得他是爱自己的，但毕竟只是自己错觉，何况人生总有这样那样的错觉。
难怪她一直觉得他有点奇怪，原来就是在这里。
周文轩的性格，并不是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男人，既然他这样说，想来是真的不爱他，是真的要分手。
她当然可以继续纠缠，也或者对他那样性格温和的人，十分有用。
但他都这样说了，还有必要吗
她再爱他，可和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在一起，又有什么意义除了让彼此都不开心。
姜妍忽然就想通了。
却也忍不住眼泪哗哗掉下来。
打了一长串骂他的话，最后还是全部删除，只发过去简单一句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勉强你了，再见。
而电话那头的周文轩，此时正坐在沙发上，屋子里的窗帘拉得死死的，即使是白天，屋内依旧黑沉沉一片。
茶几上是东倒西歪的酒瓶和药瓶。
他身体瑟缩成一团，被手机灯光映照的脸，白得没有一点生气。
姜妍没拉黑周文轩，为了表示自己不受失恋影响，她整天和一堆狐朋狗友聚会。过了没几天，还故意发了一条朋友圈。
是在一个酒会中，她穿着晚礼服和一位正装男子的合影。陪着一句话有新目标了，祝我顺利
没多久就有好多人点赞，但始终没有周文轩。
嚯，还真分得干干净净。
气死她啦
从晚宴出来，帅哥要送她回家，她毫无兴致地拒绝，自己叫了代驾。
车子行在半路上，忽然有电话打进来。
她瞥了眼来电显示，接听“学姐，有事吗”
那头的叶玫道“周文轩最近在忙什么秦墨约他打球一直没找到人，打电话也不接，去问了律所，也说没上班，就让我问一下你。”
姜妍不甚在意道“我不知道啊，我们已经分手了。”
“什么”
“分手一个多星期了，他提出来的，我被甩了。”
“怎么会他很爱你的。”
姜妍心中酸涩地哼了一声“才怪，他说他不爱我，所以要分手。”
叶玫沉默片刻道“姜妍，这件事本不该我告诉你的，但我现在怀疑他状态不对，所以必须跟你说。”
“什么”本有几分醉意的姜妍顿时清醒了八分。
叶玫道“我不知道周文轩经历过什么，但他有很严重的抑郁症，这半年来，尤其是这两个月应该是好了很多。你现在马上去他家里，我怕他出事。”
姜妍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她倒不是觉得周文轩有抑郁症是多可怕的一件事，而是如果有抑郁症，忽然失联这么多天，那真是不敢多想。
她赶紧挂了电话，吩咐司机改道。
两人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多是周文轩去她家，他来他的公寓次数屈指可数。
好在是来过。
半个小时后，她气喘吁吁在周文轩的公寓门口停下。
摁响门铃。
没有人回应。
又用力拍门，还是没人回应。
她只能尝试去输入门锁密码。
周文轩公历阴历生日。
不对。
其他的数字也也不知道，想了想，硬着头皮输入自己的生日。
咯的一声，门锁竟然打开。
她顾不得惊讶，急忙推门而入。
黑漆漆的房内，是扑面而来的酒气和食物腐坏的气息。
她摁下玄关边电灯开关，一眼就看到客厅茶几上乱七八糟的酒瓶，和食物盒子。她皱了皱眉头走过去，看到他的手机丢在沙发上。
“周文轩”
没有人回应。
他推开卧室门，大床上的被子很整齐，像是很久没人睡过一般。
虽然这公寓不算小，但毕竟只是一套公寓，不出两分钟就转了个遍，可是没找到人。
她正想着，莫非是出去了，忽然听到卧室隐隐有声音传来。
“周文轩”她唤了一声，飞快朝卧室走去。
里面还是刚刚的样子，并没有人。
她站在原地皱起眉头，安静的房内，好像除了她的呼吸，还有一点别的什么微小的动静。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朝衣柜走去，用力将门打开。
眼前的场景，差点让他呼吸停滞。
只见周文轩蜷缩在衣柜中，看到光照进来，仿佛恐惧一般，紧紧将头埋在膝盖。
“周文轩哥哥”姜妍颤抖着声音开口。
周文轩哑声道“你走，别看我，会吓到你的。”
姜妍都快哭了，弯身抱住他，感谢老爸老妈把她喂养得好，所以让她有力气将一个大男人从衣柜里拖出来。
才短短几日不见，手下的人已经显而易见的消瘦，连肩膀的骨头都硬邦邦凸出来。
可想而知，这些天她马不停蹄狂欢时，他过得是什么日子。
她将人扶在床上躺下。
周文轩始终用手挡着眼睛，仿佛畏光一般。
就像小时候，每次那个男人喝醉酒回来，他都想把自己藏在没人知晓的黑暗中。
姜妍给他揉了揉腿，看着他痛苦的模样，覆上去紧紧抱住他，大哭道“你不是不喜欢我对不对你是不想让我见到你生病的样子对不对你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就这么让你信不过吗”
她不是一个爱哭的女孩，当然也确实没遇到过什么让她值得哭的事。
眼下却怎么都忍不住，哭得泪雨滂沱稀里哗啦。
温热的眼泪从周文轩的手背滑落在他的脖颈中，他终于动了动，拿下捂住眼睛的手，将她抱住，哑声道“你不怕吗”
“我怕什么”
“我没你想得那么好。”
姜妍抬起头，红着眼睛看向形容枯槁的男人“你没那么好才好呢”
见他似乎恢复一点，她竖起身道“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周文轩摇头“不饿。
姜妍“我去给你煮面，饿也得吃，等吃完了咱们再好好聊聊。”
她不放心地看了看他，去了厨房。
等煮好面端上餐桌，周文轩已经洗漱好，换上干净衣服，虽然瘦得快脱相，但在姜妍眼中，还是很英俊。
她走过来扶他“我发的朋友圈都是故意气你的，就想你回头找我，哪知你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天天晚上气得哭。”
并没有虽然确实很生气。
周文轩看向她，面露愧疚之色“真的吗”
姜妍委屈巴巴点头。
周文轩叹了口气“是我不好。”
“我没怪你，快吃面吧。”
饿过头的人，其实没什么胃口，但看着姜妍期盼的眼神，周文轩还是强行吃下了大半碗面。
姜妍又拿了热牛奶给他。
“到底怎么回事你看医生了吗”
周文轩道“一直有在看，本来好了很多，最近忽然又严重了。”
“是因为我吗我哪里做得不好”
周文轩轻笑了笑，摇头道“不是，你太好了，而我不好，所以才会这样。”
姜妍莫名其妙“你说什么呢你再好的话就该上天了。”
周文轩怅然地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道“姜妍，我很喜欢你，但在你确定想和我在一起之前，我觉得自己应该告诉你一些事情，你再做决定。”
姜妍道“什么事情”
周文轩闭上眼睛，想到那些哪怕连心理医生都没告诉过的事，艰涩地开口“你知道我父亲是我十二岁那年意外过世的吧”
姜妍点头“大家都知道啊。”
周文轩嚅嗫了下唇，哑声道“其实他不是意外过世的，他是被我杀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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