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月明哭得头昏脑涨, 眼睛又热又涨还涩涩的有些张不开。
下辇时绊了一下差点扑出去。
王鉴迎上赶紧扶住, 半搀半架托进内殿坐下, 梳洗好屏退了小太监们, 他忙不迭问:“怎么样, 怎么样了?”
他都快急死了,裴月明进去了很久, 从傍晚酉正一直到深夜才出来, 天知道他那两个时辰是怎么过来的,七上八下热锅蚂蚁似的还得佯作镇定。
“应该还好吧, 我能做的都尽力做了。”
痛哭一场,昨夜睡眠不足的毛病都给带出来了, 脑子嗡嗡头疼得要炸开似的。
裴月明勉强说了句,一头栽倒在大床上。
身心俱疲,妈呀累死她了, 情绪和体力消耗都非常大,她才阖眼就昏睡了过去。
留下有喜又忧、忐忑不安想再得个肯定些答复的王鉴。他还想问问,可裴月明已睡过去,他无奈, 转了两圈只好出去了。
睡是没法睡的了, 他只得去准备些敷眼消肿的东西。
……
其实裴月明就算醒着, 也无法给他一个更肯定的答复了。
谁敢打包票呢?
她说的是实话,能做的都尽全力去做了,效果如何,接下来只能等的手谕或者圣旨了。
不过平心而论, 她这次真算是超水准发挥,即使再给一次机会,她也肯定不能做得更好了。
皇帝表现也很好,也情动落泪了。她抱着皇帝的膝盖哭,皇帝摩挲着她的头顶哽咽不语,她能感觉皇帝的手都是颤抖的。
估计应该能行的。
但这些话裴月明可不敢在萧迟那边说,怕给错误信息,得到希望后再失望才是最可怕的,她最多就私底下和桃红嘀咕两句。
“估计能有六七成吧。”余下那三四成,是对皇帝的不熟悉和对帝皇城府的不确定。
桃红也合十:“佛祖保佑,一切顺顺利利。”
三殿下好了,她主子日子才好过,她衷心期盼皇帝不要那么铁石心肠,好歹软和些。
主仆二人就这么忐忑等着。
没互换过去,消息就断了,裴月明只能一边应付琐碎又麻烦的薛家姐妹,一边心焦翘首。
简直度日如年。
就这么等啊等,终于到了第三日的上午,城东宅子传来消息,萧迟一大早就来了约见。
裴月明赶紧去了。
……
晨曦喷薄,金灿灿朝阳越过沾了露水的房檐树梢,自大敞的隔扇窗投入,有些空旷的厅堂一片明亮 ,浮尘在阳光中五彩斑斓。
萧迟就立在窗畔,边随意睃视小院里头的几丛矮树野花,边把玩着手里两个麒麟把件,哒哒脆响。他沐浴一片金灿灿的阳光中,整个人神采奕奕。
一见他容光焕发的模样,裴月明心里就是一喜,这是……成了?
“怎么样?是有旨意了吗?”
萧迟回过身来,点点头很矜持道:“嗯,父皇昨日下了旨意。”
什么旨意,你倒是说啊!
边上王鉴笑牙豁子都露出来,乐呵呵抢答:“陛下昨日午间颁下旨意,封我家殿下为宁王,协户部理事。”
封皇次子萧逸为安王,协礼部理事;封皇三子萧迟为宁王,协户部理事。皇帝这次发的晓谕六部的明旨,意思是先前的手谕作废。
二皇子没什么变化,只是捎带上的,重点是萧迟,他不但摆脱了崇文馆,甚至还进了六部最重要的吏户二部之一。
可以说打了一个非常漂亮的翻身仗了,还顺带封王,难怪这家伙骄傲得像只公孔雀似的。
不过裴月明也没和他计较,因为她也非常高兴:“真的吗?那太好了!!”
和桃红击掌相庆,主仆握手欢呼。
她笑道:“那可得好好吃一顿压压惊。”
说起来,这几天真是吃没吃好喝没喝好。没见皇帝前担心发挥不好,见了以后担心出岔子达不到预期效果,裴月明怀疑自己都要瘦了二斤。
萧迟十分鄙夷:“出息。”就惦记着吃。
吃怎么了?民以吃为天,都掉膘还不兴人补回来?裴月明白了他一眼。
这小丫头片子胆儿是越来越来肥了。
不过到了最后,还是整治了两桌酒菜当庆贺一番。萧迟还是很高兴的,在宫里不肯露,私下小庆一下他还是很愿意的。
他和裴月明一桌,隔壁王鉴桃红等人一桌,难得他没挑剔酒菜粗简味儿一般,还吃了好些。
可见心情真的很好了。
裴月明不喝酒,就挑菜吃。菜其实是好菜,都是大酒楼包出来的,比不上宫里,但也很不错了。
她吃得欢乐,萧迟心情也不错,等小宴过半,他忽想起一事,便说:“我王府建好了,我打算过几天去看看,你出得来吗?”
也带她去吗?
也是,两人时不时互换,看一看也免得遇上什么情况答不出话来露馅。
“行,这四五天都行,你安排。”她这趟出来是去寺里斋戒几天。
说到这里裴月明就要吐槽,为了出门,现在热爱斋戒都成为她的标签,这几月被迫吃了多少斋饭。
罪魁祸首,她白了萧迟一眼,萧迟莫名其妙,“行吧,那就过两天。”
……
京里两座王府其实早就在建了,当今膝下子嗣不丰,除了太子,余下二子是必定会封亲王的。
几年前,皇帝在内城圈了三处地方,其中两处破土动工,砖石土瓦,湖石树花,等到皇子们上书房课业成,刚好竣工。
宁王府位于京城西,临近春明门和胜业坊的位置,占地将近五百亩,足足差不多有一坊这么大。
位置比安王府好,面积也比安王府略大,挪了不少民宅才腾出的地方。皇帝素来是个宽待百姓不喜扰民的,可见当初圈这地他也是很重视很费心思的。
唯一缺点,就是距离皇城远了点,这样样好中总有一丝丝微妙。好在现在皇帝改了主意,萧迟也就不在意了,正式挪宫前还愿意去看看,哪里不满意可以及时改。
一大早王鉴悄悄来接人,裴月明登上那辆很低调的独驾青帷小车,车轮辘辘,听王鉴说:“到了,前头就是王府。”
裴月明撩起一点帘子,和一起桃红凑着往外看。
井然清肃的青石板大街宽敞又平正,高高耸立的围墙和层层叠叠的重檐飞脊。大红的门墙,碧色的琉璃瓦,一道汉白玉石阶直通王府大门。朱门金钉,梁枋彩画,阶下两侧各卧一尊怒目大石狮,头顶一块金漆大匾“宁王府”。
裴月明认得,是皇帝亲笔。
威严宏阔,又精雕细琢。
已经能看见巡驻的侍卫和门房太监,王鉴小声科普,主子虽未挪宫入住,但防卫和伺候的人已开始陆续进驻了。
裴月明一行并没有从正门入,经过参观后,就绕到后方的一处小侧门。已有人在等着了,见车来立马卸了门槛迎进去。
裴月明对宁王府的第一印象就是大。陈国公府与之一比简直小巫见大巫,七绕八绕她都不知自己绕哪里去了。好不容易车停,又换了轻便小轿走了一段,才停下。
高宏阔大的一处宫殿,红墙绿瓦,进去便见萧迟,他一身海蓝襕袍玉冠束发,身姿挺拔精神奕奕,就是眉头皱着,这家伙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怎么这么慢?”
都马不停蹄了好不好?裴月明没好气:“谁让你王府这么大呢?”
一句话把萧迟噎住了,他有些气又有些得意,表情很一言难尽,半晌挥手:“行了,咱们逛逛。”
“你就不能先让我喝口茶吗?”
裴月明不乐意了,这么热的天,她一大早出门到现在水都没一口,有这么待客的吗?
萧迟自然不好说不,又被小噎一下他骂小太监:“还不上茶,愣着干什么?!”
小太监忙飞奔出去,接过正送上来的茶盏又跑回来。
裴月明累倒不累,就是渴,连喝两盏茶后她又去解决了一下生理问题,回来才道:“走吧。”
萧迟嘀咕:“女的就是麻烦。”说着转身出去了。
和这家伙计较能气死个人,裴月明装没听见,保持十分好的心情参观王府。
一路上已清过了,没有碰见过人,两人先看了外院。
王府正殿银銮殿,东路嘉福堂,西路嘉道堂,还有德光殿等等主要建筑,以及作为库房的长长后罩楼,一色宏阔威严高规格精建筑,几乎可以和皇城宫殿相媲美了。
但裴月明皇城行宫都住了小半年了,评价很好但也没惊讶。这些都没什么好细说,值得细说的是内院,正确的是后花园。
这后花园说是园,其实非常大,山丘湖泊亭台楼阁,有苏州园林的缠绵秀丽,也有古木参天的开阔大气,廊庑回转,环水衔山,入目渺渺碧波,空气像洗过一样,澄清明爽得不染尘埃。
裴月明一进去就“哇”了一声。
有不下于行宫的华丽秀美,却没有行宫的森严等级,少了束缚,多了自然。实话说行宫虽美轮美奂,但却没让她多少惊讶,但这院子却教她眼前一亮。
萧迟斜了她一眼,嗤笑:“出息!”
瞅瞅那个没见过世面小样儿,别换过来时还要丢他的人。
如果他表情没那么得意的话,可信度还会高些,明明心里爽得不行,还装什么装?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她白了他一眼,没好气:“还不一尽地主之谊吗?三殿下!”
赶紧带路吧,你后脑勺比脸好看,真的!
萧迟不大满意,感觉在前面带路总像个被使唤的人,不过他今天心情不错,想想地主之谊也对,于是就大人有大量不和这小丫头计较了。
很大气挥手,“走吧。”
这就开始,一路走一路看,走累了停下歇歇,歇够了再走。至于萧迟那家伙批她身体不行体力不及格之类的话,她就统统当没听见了。看在这么漂亮的园景份上,看在他负责带路的份上。
不过萧迟带路其实也不大靠谱,逛了约莫一个多时辰,逛着逛着不知为毛逛到一个很偏僻的院子去了,他还特地带她进门走了走。
“怎么样?”
裴月明莫名其妙,什么怎么样?这院子的布置吗?
于是她仔细看了看:“这屏风小了点,换个大的吧。”
她指着安放在中庭院门前的斑竹座地屏风,这屏风是用来挡穿堂风和阻隔院外视线的:“换了个黄花梨的吧。”重的要稳,“大一点的。”
萧迟一脸鄙夷:“牛嚼牡丹。”什么品味?!
裴月明不忿:“斑竹太轻,风大了容易倒呢。”光雅致有个屁用,还得考虑实用性!
萧迟懒得和她驳了,挥挥手,“行了行了。”
这副不和你等愚民一般见识的大爷样让裴月明气歪了鼻子,这家伙实在太能气人了,你才没品味,你全家都没品味!你还莫名其妙,跑这么远带她来个犄角旮旯讨论屏风!
什么毛病?
这会,她还不知道萧迟带她过来是为什么。
直到午膳过后小睡,侍女居然又把她带回来,裴月明还暗暗腹诽,睡个午觉还那么远,这是要整人?
要不就是萧迟吝啬鬼,舍不得好地儿。
才下了轿子,迎面就见一群大力太监正抬了一座大屏风进门,是她刚才说的黄花梨座地屏风,好大一扇,沉得五六个人才堪堪抬得起。
太监们把斑竹屏风撤了,将黄花梨座地屏风安上原来位置上,见了一礼,才无声退下。
裴月明一愣。
这是要搞哪样?
她入了屋,一水儿的黄花梨家具,样式典雅花纹都是海棠缠枝之类偏女气的,内室窗畔下是一张样美人榻,榻头稍稍靠前,和拢翠轩摆放一模一样。
小书案和书架上放着她看过的书。真看过。她在重华宫时看过并颇喜爱的。还有同类型簇新的书籍,按照她的习惯,满满放了一个大书架。
书案后的小多宝阁正中搁了个小匣子,很眼熟,裴月明打开一看,红绒布上卧了一对貔貅羊脂玉手把件,正是她的。
就是那次她给萧迟描了手绘效果图,他很满意,奖励给她的。
屋里有伺候的侍女,不过都不年轻了,见她看过来,刚才领她过来那个福了福身,笑道:“姑娘放心,我们都是旧时太后娘娘留给殿下的,姑娘行踪,绝不会外透半丝。”
又是偏僻不起眼位置,又是绝对嘴紧的侍女,还这些按照她喜好习惯安放的东西。
这院子,是给她的?
这是奖励?还是谢礼?
这是在告诉她,即使离了陈国公府,她还有庇护的容身之地。
要不要这么别扭啊!
这家伙真是。
裴月明又好气,又好笑。
真从来没见过这么别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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