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宁王府西路最后一进, 慎戒堂, 府中刑罚之地, 萧迟开府之后, 这地儿还是第一次派上用场。

    一色房舍器物皆新, 春雨绵绵,湿润的空气染上一丝丝浓郁的铁锈般的血腥气。

    萧迟格外不喜, 裴月明也不大舒适, 两人隔着屏风各自站在大开的窗牍前,就留段志信和陈尚书盯着。

    四人都对惨叫置若罔闻。

    陈尚书虽貌似年迈体衰, 这时候却格外精神,平时耷拉像拉不上眼皮子如今全程抬起, 一双老眼不转睛盯着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一行人。

    崔承宗是个嘴硬的,他手底下的心腹也是。

    这都第三天了。

    “别以为不说话就没事喽,多这一桩儿不多, 少这一桩儿不少,你们的父母妻儿啊,一个都逃不脱,……”

    陈尚书老迈声音有些沙哑, 隔大屏风听着有种端正无情的感觉, “何不说说呢, 戴罪立了功,也好给妇孺孩童一条活路?”

    回应他的闷闷几声痛哼。

    这时,隔间后的小门打开,冯慎悄声进来, 给萧迟呈上一封信。

    是段至诚加急送回的。

    萧迟打开看过,哼了一声,他绕出屏风,踱步站在最中间血葫芦般的崔承宗面前。

    鞭刑停下,半晌,崔承宗动了动,抬头望了一眼面前蟒袍玉带的高大年轻男子,宁王。

    萧迟哼了一声:“你不用担心杨睢,杨睢跑不掉的,他没法子找你家人的麻烦。”

    他摊开手里的信笺,“你在安置在齐州的家人。”

    崔承宗在齐州安置了一外室,有儿有女。另外去年黄灾后,他把老父母悄悄接出来了,也一并送到那边。

    目前在老家茹素的父母是假的。

    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一张轻飘飘的纸笺,寥寥数行字,崔承宗“啊”一声浑身一震。

    “说罢。”

    萧迟转身,坐到上首最中间的楠木太师椅上,葛贤蒋弘提起笔,准备录口供。

    “……我,我是建安十五年为贾大人所赏识的。” 崔承宗吭哧重喘几声,终于开口说话。

    “一开始,大人是澄州刺史,后来,后来擢为魏州刺史,官居从三品。”

    官越做越大,人也就越来越贪,一开始崔承宗只是替他汰换些官仓粮食,再跑跑腿,帮忙采买些好节礼送去京城而已。

    崔承宗越来越贪,他也被迫一步步泥足深陷。

    “后来,大人和京城参知政事杨大人搭上线,……”

    “谁?”

    “参知政事杨睢杨大人,长信侯府杨侯爷。”

    “很好!”

    萧迟满意颔首:“继续说。”

    “……是,是三年前的事了,大人屡屡让我搜罗珍奇礼物,要送至京城。”

    那时候,这些事情还不用他插手,直至去年黄灾变卖赈灾粮以后。

    崔承宗叫苦不迭,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他将黄灾前后自己做过的事情都讲述了一遍,有涉及心腹手下的,也一一录了口供。

    “前后所得银钱,一共四十万两,一分为二,一份给了大人,大人接过后另加了五万两,重新给回我。”

    后面这二十五万两的,就是直接吞赈灾银分的。

    “他让我去京城,到永宁坊青石大街,找到一家徐记典当行的,当东西进去,然后赎。”

    典当赝品,开出大额当票,然后他去赎,就给出真金白银。

    “前前后后,一共当了百余次。”

    为此,他耗在京城足足三个月,才总算把这四十五万两银子给当完了。

    “我知道是杨大人,在魏州我和他见过面,在刺史府,他避人耳目进的,穿着黑斗篷,我亲眼见的他,……我还有账册!前后进出,都有明细记录,……”

    萧迟蓦坐直:“账册何在?!”

    “在我城南一所别院,贾大人弃印遁逃当日,我立即吩咐家人将账册和当票送上京的!”

    谁动他,就一起死。

    “很好!”

    萧迟霍地站起,问清别院所在,立即叫人去起。

    ……

    这个账册当票,还有口供,就是铁证。

    讯问长达两个多时辰,反反复复将细节讯问清楚,尤其关于杨睢的。

    萧迟命人将崔承宗等人放下来,签字画押后,让人给治伤,结案之前,人绝对不能死了。

    一直都入夜,才算完事。

    陈尚书这老头居然也一直撑着,最后签上自己的大名,出了刑房,才晕过去。

    “行了,把这老头儿抬去客院吧,找个府医给他诊一诊。”

    萧迟负手而立,神清气爽。

    到了这里,他们已经取得阶段性的胜利,杨睢完了,证据往御前一呈,他就死定了。

    萧迟走路都带风,回到嘉乐堂,他将证据口供等物亲自收好,出来擦擦手居然还哼了两句小调子。

    裴月明好笑,好吧,目的达到了,还即将消灭杨睢这个阶级敌人,是该高兴的。

    她问他:“那个当铺怎么处理?”

    该抓人封铺了吧?

    萧迟点点头,当然。

    他正要吩咐去通知冯慎,不想外头一阵急促脚步声,却是冯慎先回来了。

    冯慎神情凝肃,急急入内,他带了一个重大消息:“禀殿下,禀娘娘,属下细查了这徐记典当行的东家,发现他背后是一个叫贺宽的人。”

    他顿了顿,扔下一个炸弹:“这个贺宽,据属下查清,他是东宫门人!”

    ……

    居然扯上了太子?!

    只裴月明却发现,自己居然有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

    她一直都隐隐有个疑问。

    杨家不缺钱。

    长信侯府是世爵,在京城是属于有家底的那一拨的人家,杨家姑娘出来穿金饰玉,那种富贵乡里养出来的气度是充不出来的。

    杨睢不穷,他不缺钱,怎么会冒这么大险往赈灾款伸手呢?

    需知他是太子妃之父,太子妃已生嫡子,眼见泼天前程在望,他更该慎之又慎才对。

    他为什么就这么做了?

    其实答案很可能是一个,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他是为了供养东宫才做的吧?

    东宫很特殊,太子不开府,也就没有像萧迟一样分到封地护军产业等等,他吃住在宫里,一应穿着用度都是十二监供给的。

    换而言之,他没钱,要拿的话,稍多一点,皇帝就知道了。

    可出入朝堂,经营人脉,哪能没钱?

    朱家吧,家底本身薄,朱伯谦谨慎,梁国公府在京历来并不是个多富的地儿。

    那为了供养东宫,杨睢才做下这事的话?那太子该知道的吧?

    或许事发突然他本来不知道,但事后他也肯定知道的,毕竟钱是他花的。

    “……你说是东宫门人?”

    “回殿下的话,是的,这徐记典当行是建安二十年春开的,出面是东家,但背后做主的就是这贺宽!”

    冯慎锵声:“属下亲眼目睹!”

    他甚至认识这个贺宽。

    嘉乐堂内气氛瞬间凝滞,萧迟勃然大怒:“好,好啊!好你一个萧遇!!”

    “父皇封你为太子,让你正位东宫,如此重你,委你承继江山之责,你竟敢如此背逆父皇,你竟敢侵吞赈灾粮款?!”

    “你对得住你皇太子之位,你对得住父皇吗?!!”

    萧迟怒了,他出奇地愤怒,大恨一击长案,立即叫上冯慎:“备马!我马上过去!!”

    他要彻查清楚此事,而后再面禀父皇,揭破萧遇那肮脏的假面!

    “殿下!”段志信霍地站起。

    裴月明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

    萧迟蹙眉回头。

    “萧迟。”

    裴月明看着他,沉默片刻,轻声说:“……不如你进宫吧,将此事交给陛下。”

    “为什么?”

    萧迟不解:“我是主审主查啊,为什么啊?案情还没查清我怎么能和父皇交差呢?”

    裴月明对上他一双眼,他瞳色很黑,对视感觉很纯粹很专注,一如他的人,她忽不知说什么。

    萧迟等了一会儿,见她没说话,这入夜了时间不多了,他就说:“你在家等我,我宵禁前就回来。”

    说着拉开裴月明的手,疾步,匆匆走了。

    段志信一直皱着眉,他看了裴月明一眼,追了上去。

    春雨绵绵,马蹄声嘚嘚。

    萧迟策马直奔南城,期间穿过皇城正前方的朱雀大街,与自梁国公府折返的萧遇打了个照面。

    雨丝淅沥,萧遇披着海蓝色龙纹绒面披风,头戴二龙争珠冠,倏地勒停马。

    水花飞溅,这对异母兄弟面照面。

    萧迟上下打量萧遇一眼,目光在对方的皇太子头冠上定了定,冷哼一声,扬鞭疾驰而过。

    太子,他也配!

    ……

    萧迟走了。

    嘉乐堂安静下来。

    裴月明久久沉默,从嘉乐堂回到嘉禧堂,一直没有说话。

    桃红小心翼翼问:“主子,有什么不妥吗?”

    她算是听了全程的,主子这样,让她很有些担心。

    裴月明回神,没有点头也没摇头。

    不知怎么说。

    事到如今,杨睢是肯定没问题的,只是太子……

    叹息一声,她怕萧迟会失望。

    桃红不解:“不会吧?”

    不是有人证还有物证吗?那个贺宽,冯慎都认得他,旁人认得的肯定不少吧?陛下还能查不清?

    这不是认不认的问题,也不是查不查得清的问题。

    裴月明摇摇头,没有解释。

    皇帝还有一个身份,他是皇帝。

    她望向那个被她搁在多宝阁上的渔人撑舟造型的小小牙雕香熏球。

    小小一个,说很稀奇其实不算,原先却是他的珍藏。

    她没忘记他当初那个纠结万分又肉疼的模样。

    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阿秀出发去也,下午人少希望早点回家,给你们一个大大的么么啾!明天见啦宝宝们~ (づ ̄3 ̄)づ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哒,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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