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伏天的热, 一天洗三次都不嫌多。

    这几天的萧迟裴月明并底下的的一干人就在漳州城内转着, 大面上的情况已经摸得差不多的。

    鄣州刺史赵之正, 年四旬许, 五年前平调至鄣州的, 今是第二任。据打听到的政令和民情判断,他为官理政只算中庸, 并没什么出彩的地方。看来之前没能擢升, 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么一个人,他官声居然不错。

    原因他在前年大灾表现非常好, 力挽狂澜,号召军民齐上阵, 而他本人也亲自上了河堤,担泥扛沙。甭管有多少的作秀成分,反正效果是很好的, 最后众志成城,这才夯住了旧堤,避免了更大的灾难。

    反正提起刺史赵大人,百姓乡民基本都是褒的。如果这次萧迟和裴月明没能访来, 他明年任务满后必定高升。

    可谁知道呢?

    不知真相揭开的时候, 这鄣州百姓会不会一人一口吐沫淹死他。

    裴月明一边吐槽, 一边顶着大太阳快步进了客栈大门。

    妈呀真热死她了。

    本来他们全天候出动的,后来这天气真顶不住,闷雨的那种炎热,中午这段时间怎么也得回来避避。

    一回来, 裴月明立即让打水洗澡。

    汗流浃背,上半身衣衫都湿尽了。

    温水都不用了,裴月明痛痛快快洗了一个冷水澡,这才感觉活过来了。

    擦干头发随手绾了,她出来,却发现萧迟在发愣。

    端坐提着笔,人却在出神,盯着槛窗的菱花格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奇:“怎么了?”

    萧迟回神:“没事。”

    他继续低头书写,裴月明也没在意,感觉屋里闷,她出去廊下乘凉去了。

    她前脚出去,萧迟就搁下笔。

    他起身,行至大敞的槛窗前,余光能见裴月明沿着木制廊道绕过去了

    日光明晃晃的,庭院地面晒得发白,花坛里的绿植动也不动,夏蝉拼命嘶鸣着,听着教人有些烦躁。

    萧迟感觉到自己怪怪的。

    有什么变了。

    隐隐蠢动着,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似的。

    有些恍惚,他正要深想,却被一个脚步声打断了,冯慎大步进院,利索在槛窗前跪下:“卑下见过主子!”

    萧迟精神一振,立即问:“什么事?”

    果然,冯慎禀:“邬常林大人一行快到了,消息传出时,已在鄣州码头。”

    鄣州码头距离漳州城也就六十里,钦差团今天就能到。

    很好。

    最后一阶段的取证收网即将拉开帷幕。

    萧迟心情很不错,他第一时间睃视左边,要告诉裴月明这个好消息。

    两人昨晚临睡前还议论着呢。

    谁知这么一看,他却不高兴了。

    裴月明不是一个人,她和蒋弘葛贤窦安正在小亭里乘凉说笑。

    正确说,是窦安在说,裴月明等人笑。

    窦安不住内院,进来禀事,因见冯慎正和萧迟说话,就停下来和裴月明等人说话。

    “……难倒不难,已经套上近乎了,不过这会刺史府上下跟没头虾似的,正急着去迎接宁王殿下呢,我就赶紧溜出来了……”

    裴月明笑:“是吗?”

    “真的!你们瞅瞅,”窦安撩起帽檐,龇牙:“瞅瞅,撞得我额头都青了!还说什么改天请我喝酒,看来我得早些把这酒喝了,不然,后头想喝大概得进牢里去找他了,……”

    幽默风趣,有些天生就讨女孩子喜欢的男生,一件普普通通的平凡事,他也能说得趣味横生,教人展开笑颜,前仰后合。

    譬如窦安。

    他笑嘻嘻,把额头往前一凑,白皙俊俏的面庞上一双天生带笑的桃花眼,“那我可不就亏大呢嘛,段姑娘,你说是不是,……”

    裴月明也带着笑,一双杏眼弯了起来。

    萧迟晃眼一睃,看到的就是这幅情景,俊俏男女,两张带笑的年轻面庞映着日光,白得仿佛会发光似的。

    刺眼极了。

    萧迟心里蓦地像被什么叮了一下般。

    他登时大怒。

    几步冲出,他绕过花木疾行至小凉亭,一把就拉起裴月明。

    欢笑气氛戛然而止。

    众人错愕。

    须臾,忙忙起身问安。

    萧迟没有叫起,他盯着窦安,冷冷道:“她不姓段,她姓裴!”

    眉目冷肃,压着勃发怒意,话罢冷哼一声,拉着裴月明就走。

    “喂,喂喂!”

    他人高腿长,裴月明一路小跑,在门槛还差点绊了一下,疼得她嘶了嘶牙:“怎么回事了你?”

    “好端端地骂人做什么?”吓得窦安脸都青了。

    萧迟就怒了:“油嘴滑舌之辈,巧言令色之徒,和他有什么好说的!”

    萧迟很生气,话说你一个有了心上人的女子,还和别个俊俏男子凑这么近做什么?!

    这话险些脱口而出。

    但才想完,他愣了。

    “萧迟!你怎么回事,窦安是过来禀事的,冯慎和你正说着,他才等在一边。”

    “你干什么这是?突然冲过来,……”

    萧迟发现,自己并不愿意她理会窦安。

    甚至强烈反感。

    他怔了怔。

    他为自己的情绪感到突兀。

    明明以前……陈良宽那会,他还坦然得很啊,他甚至代替她去相亲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蓦发现,他对她生了很强的占有欲。

    或许是经历得太多了,雷雨夜的仅有温暖,听雨台的展颜欢笑,两人的关系越走越近。她早已是他人生一个浓墨重彩的角色,独一无二。

    又或许,是得知她心意开始,悄然转变。

    不知何时起,他的视线总爱跟着她转。

    就譬如方才,他和冯慎说着话,却知道她就在小凉亭,一睃就睃过去了,非常准确,根本不用找。

    情绪和身体因为她的言行失序,并不止一次。

    这是因为……

    仿佛戳破了隔膜,他察觉了些什么。

    萧迟有些慌。

    “没什么,天气太热了。”人暴躁。

    他胡乱说道。

    裴月明奇怪,抬头见他一额细汗:“……那下次别了,窦安的是来禀报刺史府匆忙准备出迎的。”

    她关心问:“那煮点下火的凉汤吧,你很热吗?”

    萧迟胡乱应了:“没事。”

    “我们也赶紧准备吧,冯慎报,邬常他们就在东郊五十里,今天肯定进城。”

    “噢,好!”

    ……

    宁王率钦差团突然改道,从怀州直奔鄣州。

    来得非常快,星夜兼程的,两天的时间,就从七百里外的怀邑来到鄣州城下。

    事前完全没有消息,这宁王巡的也不是鄣州,骤不及防的,鄣州上下忙乱一团,匆匆通知上下齐聚刺史衙署,然后在刺史赵之正的率领下匆忙迎出城,宁王王驾已经快抵达北城门了。

    伏跪,叩拜,将王驾并钦差一行迎入城中,迎进刺史衙门。

    “下臣等拜见宁王殿下千岁,宁王万福金安!”

    刺史赵之正高声问安罢,织金杏帷的平顶三驾大马车车帘一撩,一个年轻人跨了出来。

    不少人偷偷瞄,只见对方头戴白玉冠,一身赤红滚黑边的亲王蟒袍,年轻高大,皮肤白皙人俊朗,只神色却甚严峻,看着冷肃。

    宁王道:“不必多礼,起罢。”

    说着当先而行,先进了前厅。

    宁王在上首坐下,两列亲卫环侍左右,一路延伸出厅门庭院,气氛井肃,皇家威仪十足。

    带上了茶,赵之正拱了拱手,面露迟疑:“不知殿下前来,这是……”

    这也是大小官吏想问的,实则宁王来得突兀,来得莫名其妙,他们面面相觑,又往前望去。

    这年轻的宁王也没废话,直接道:“陛下命我等巡视河工民生,焉敢懈怠?这鄣州当年也属重灾之列,也当一并巡之。”

    “……”

    可皇帝旨意不是这样的啊!

    而且怀州鄣州之间,还有一个祈州,祈州情况和鄣州差不多,您怎么就略过去呢?

    宁王肯定是另有目的的,可谁能说什么?说不许巡,不能巡?那可不行,人家是钦差。

    不但是钦差,人家还是皇帝的亲儿子。

    他就是要巡了,回去只要对皇帝说关心惦记鄣州,所以也去看看,就行了。

    弹劾他都没用。

    静默一阵,赵之正拱手道:“谨遵钧命。”

    这赵之正是个黑脸膛的中年人,低着头看不清什么表情,他也没露出什么惊慌之类的破绽,不过不奇,好歹宦海浮沉多年嘛。

    萧迟和裴月明从里面收回目光,对视一眼。

    两人没在厅里。

    萧迟考虑过后,还是觉得留在暗处更多机动性,于是索性让陈云扮演到底了。

    陈云是冯慎选的,身高肥瘦和萧迟差不多,也白皙俊朗,之前萧迟离开,在怀州扮演宁王的就是他。

    简单说一句话就行了,“宁王”不需要做些什么,王驾和钦差团出现,目的就是敲山震虎。

    只要到了,目的即达成。

    没一会,里面就结束,宁王称乏,赵之正等人赶紧奉王驾去临时安排出来的钦差行辕。

    由于太仓促了,刺史后宅没来得及腾空,于是紧着找了个富商别院充作行辕。

    赵之正躬身告罪,宁王并不放在心上,挥手,赵之正便告退了。

    一群大小官吏鱼贯往外,望一眼赵之正,他正低着头上轿,面上没什么表情。

    目送官轿离去,萧迟收回视线,吩咐冯慎:“盯紧刺史府。”

    收网之前,得先取证,取赵之正与朱伯谦勾连的证据。

    敲山震虎,目的就是取证。

    如无意外,赵之正马上就会有动静。

    ……

    萧迟并没有判断错误。

    刺史赵之正强撑了应付了底下的大小官吏,安抚众人散去,一回到书房,脸色当即就变了。

    “怎么办?怎么办?这宁王肯定是冲大堤而来了!”

    宁王和东宫什么关系?

    东宫和朱伯谦什么关系?

    鄣州猫腻在座诸人一清二楚,宁王所来为何?根本不用猜!

    他肯定是不知从哪里得到线报,所以才会直奔鄣州!

    赵之正慌了。

    “大人别急!”

    都尉陈炎上前一步,急劝:“我们的大堤天.衣无缝,先前工部来验收,不是十分满意么?”

    工部和御史台同来,来的都是板正严肃的官员,验收很顺利,还上折奏明皇帝,皇帝因此下旨嘉奖了赵之正。

    “可,可宁王他肯定是得了什么讯报才会来的啊!”

    赵之正圆胖的脸上急出一面油汗:“不行,我要去信朱公爷!”

    “大人万万不可啊!”

    陈炎一惊,苦劝:“敌不动,我不动,万一这宁王根本毫无头绪,我们这般自乱阵脚,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

    他劝:“我们当静观其变,观察宁王下一步动作,再行决定对策。”

    “这般贸贸然去信,不妥不妥,实属鲁莽之举啊!万一有人盯梢!大人,且听我一句劝,切切不可在此时去信朱公爷!”

    “……那好罢。”

    陈炎好说歹说,终于暂时劝住了赵之正,可惜不长久,赵之正始终惴惴不安。

    商议许久对策,陈炎回去没多久,赵之正想来想去还是安不下心,他终究还是坐下来挥笔疾书。

    他太害怕紧张,也唯恐真如陈炎所言有人盯梢刺史府,他一连写了十份书信,其中只有一份是真的。

    他叫了九名死忠心腹过来,其中一人持真假两份,吩咐他们各自带人,分东南西北水陆等等六个方向奔去,目标是黄河北岸的封州。

    假信若被截,只咬死会友;若真信遇截,立即吞咽销毁真信,其余和前者一样。

    “去吧,务必要面禀朱公爷,得其回复!!”

    “是!!”

    ……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

    刺史府各侧门小门陆续洞开,采买的,休假的,送货离开的,运泔水粪肥的,出出入入,络绎不绝。

    萧迟很快得到消息,有九路人马在掩饰下离开刺史府,分别而去。

    内室门外冯慎禀:“已使人追踪上去了,只他们人多。”每路都十几个,唯恐四散,不敢截捕,只尾随跟着,待后援。

    “很好!”

    这一拨放在暗处的人马正好派上用场,萧迟令:“立即点齐人手,务必将所有人并书信全部截获!”

    “是!”

    冯慎领命匆匆去点人手了。

    “太好了!”

    裴月明精神一振,待得了书信,有了证据,即可将赵之正收监下狱,开始讯问口供。

    一大早就得了好消息,她神采奕奕,顺手把乌木簪一插,快步行至萧迟身边。

    萧迟侧头看了她一眼。

    快速移开视线。

    “我亲自去一趟,有什么事你就吩咐邬常。”

    这事萧迟固然重视,但其实也不是非他去不可。

    只他心乱着。

    他下意识想避开,一个人静静,他想先想清楚了,把事情理顺再说。

    在她身边,理不顺。

    她一靠近,他心里就乱哄哄的。

    偏两人一贯是形影不离的。

    “那也行。”

    裴月明不疑有他,几个月努力下来终于走到关键一步,他想亲自去太正常了。

    这事没什么危险的,想去就去吧。

    她略想了想,点头:“行,你去吧,有什么我喊一声就行了。”

    反正近,他们换了个客舍,就在钦差行辕别院的隔壁,这个院子喊一声,那边立马听见。

    冯慎很快通知下去了,化整为零,城外集合。

    裴月明送萧迟。

    微昏的晨光,她站在半旧不新的客栈大门前,眺望目送着,微笑挥手。

    萧迟回头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只等萧迟将那九路人马成功截获擒住。

    等取得书信,一切就好办了。

    赵之正的亲笔,容不得他抵赖!

    裴月明在别院里等着。

    钦差团从容不迫,只按兵不动。

    但谁知,就在这个紧握胜券的关口,却发生了一件出乎了所有人预料,震惊了漳州城上下的意外。

    在萧迟离开的当天夜里,刺史赵之正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还差点,稍候更,阿秀继续加油去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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