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月明绕回去了,低声抱怨了两句那个“拉肚子”的宫女,害她转来转去好在转回来了,就这么汇回贵女赏花圈的外围。
裴月明注意到,在她回来后,有个宫女悄悄去了八角亭,附在太子妃耳边说了什么。
裴月明并不担心有人窥见她阻萧迟,他都吩咐小太监送她了,肯定会让人扫尾的。果然太子妃只随意往这边扫了眼。
太子妃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就这么一会功夫,她已状似不经意往凌霄门方向望了几次。
可园子一直都很安静,没尖叫没喧哗,一直快到午正的时候,才听到些脚步声,那几个侍妾回来了。
太子妃叫起一群娇滴滴见礼的侍妾,目光扫过其中一人,对方微不可察摇了摇头,她脸色一瞬沉了沉。
裴月明垂下眼睑,听太子妃道:“天色不早,母后那边大概也差不多好了,咱们回吧。”
……
然后裴月明就跟着回了长秋宫,再顺利跟着卢夫人出宫回府了。
木槿园风平浪静,长秋宫和东宫的谋算落空了。
裴月明是再次过去重华宫时,才从王鉴嘴里确切得到这一消息的。
她呼了口气:“那就好。”
王鉴也点了点头。
王鉴态度比以前好了不少,先前总会带着一些警惕和排斥,爱盯梢她,现在感觉好了很多,日常随她在殿内自由活动再不多理。
不过有关萧迟为何会跳坑,还有崇文馆乃至皇帝前后矛盾的古怪态度,他还是闭口不谈。
整个重华宫讳莫如深,宫人太监只夹着尾巴做人,没人敢提半个字。
这显然是萧迟的忌讳。
裴月明就没问,她好奇心有,但不强,只要不牵扯到她的,她没有非追根究底不可的习惯。
那日她提一句,萧迟虽生气不爱听,但事后风平浪静,显然不关她的事。
那就行了。
她十分安分猫在重华宫里,吃吃喝喝看看书,到点就睡觉,睡醒要是没回去就继续,半句话不多说。
很平静过了几次,直到王鉴和她说,要去给贵妃问安。
这次裴月明过来的时间特别长,持续了一天多。一大早发现她还没回去的时候,王鉴的眉心就拢起来,显得有些焦躁,用了早膳,他第一次催促她去睡回笼觉。
裴月明小睡了两次,第三次真睡不着了,半上午翻来覆去,最后她不得不掀被子坐起,问王鉴:“……怎么了?”
有什么事一定得萧迟去的吗?她真想不到,连见皇帝她都去过了。
王鉴也不得不放弃了,“快起来吧。”他揉揉眉心:“今日二十,殿下去给贵妃娘娘问安。”
贵妃,即萧迟的生母段氏。连裴月明都听说过她,帝皇爱妃集圣宠于一身,自从她进宫,萧迟就是皇帝亲生的最小一个儿子,由此可窥一斑。
时候真不早了,王鉴边叫她起身,边扬声吩咐伺候梳洗太监宫人赶紧进来。
内殿立即忙乱了起来,洗漱梳发,小太监捧来嵌宝紫金冠,浅金绣四爪龙纹襕袍,白玉腰云头锦履,以及带勾白玉佩等等。
很仔细很认真,好在伺候穿戴的小太监也足够熟稔,不多时就整理妥当了,王鉴看一眼滴漏,催促:“殿下,我们要快些了。”
打仗一般穿戴好,登上轿辇才算歇口气,不过裴月明很快诧异了起来,这方向,怎么不像是去内宫的。
反而像……出宫?
贵妃不是居长秋宫东的九华殿吗?
还真是出了宫。
行至御花园东北角,下辇,穿过木槿园出凌霄门,登上织金杏帷的平顶三驾大马车,王鉴也入内伺候了。
裴月明压不住惊讶,小小声问:“怎么出宫了?娘娘不是住九华殿吗?”
王鉴闭口不言。
裴月明很识相,立马不问了。
……
车马辘辘,一直出了东城门,沿着黄土官道快速前行,在未初抵达洛山行宫。
裴月明这才知道,他们此行目的地是这座素有四季风景宜人有避暑胜地之称的东郊行宫。
洛山行宫经过几代帝皇的扩建,占地广阔建筑瑰丽,既有皇家行宫的恢弘气势,又有湖光山色的美轮美奂。
裴月明这时还在想,难道是段贵妃住腻了皇城,提前过来避暑山庄?
这问题暂无人给她解答,车马进了行宫,在车马司缓乘轿辇,一路深入,绕过宫殿密集的区域,来到山下湖边。
湖边的山坳下,修建了一座堂皇宫殿,有围墙拢住自成一国,目测三进,依山势缓缓向上,抬头可远眺群山坐看云卷云舒,低头可俯瞰碧波千倾鱼跃船游。
这可真是一座不管是建筑还是位置俱上上佳的宫室,唯一的缺点大概因远离宫室群,稍显冷清。
当然,上述缺点若基于喜静的人来说,那就是不存在的。
莫非段贵妃喜静?
那皇帝可真有心了,这宫殿建得非常好。
下了辇,一行人跟着宫人上阶梯往宫门行去,王鉴终于小小声说:“娘娘长居行宫。”这是怕裴月明不知情露了馅。
什么?
裴月明惊讶看他。
段贵妃不是宠冠后宫独霸帝皇吗?难道传言有误?
可看这座精心建造的宫室,还有皇帝一直来对萧迟的疼宠宽容,也不像有这个问题呀。
且最重要一个,皇帝还不足五十,唯有他不肯不愿,否则这十几年来宫中是不可能没有皇子皇女出生的啊。至于不行什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裴月明满腹疑问,但王鉴头都不敢抬,显然不敢多说。
她只能先给贵妃请了安再说。
谁知才进宫门,她又诧了一下,因为她嗅到的不是熏香花香之类的后宫妃嫔居所必备的味道,而是一股子檀香。
沿着廊道绕过前殿,往贵妃起居的二进正殿行去,那股檀香味越来越浓郁。
有些年纪的引路宫女福了福身:“殿下,娘娘在等着您呢。”
裴月明发现,不管是引路宫人,还是一路行来见洒扫太监宫人,抑或眼前的守门宫女,穿戴都非常素净,头上有簪子但是银的,连耳环都没带。
裴月明定了定神,跨进内殿,一进,她目瞪口呆。
正殿设了供案蒲团,上首供奉着三清像,瓜果香茶,檀香袅袅,偌大的宫殿乍一眼竟更像道观,穿戴素净的宫人垂首立在两侧,无声福身见礼。
三清像前蒲团上跪着一个一身淡素鹤氅婀娜女子,削肩素腰,颈若蝤蛴,简朴又宽大的道家袍服都掩不住她妙曼身姿,单单一个垂首跪经的背影,便可窥倾城之色。
裴月明不禁屏住了呼吸。
那女子闻得脚步声,立即回过头来,欣喜露笑:“迟儿。”
柔若春风,一笑教人眼前一亮,岁月并没留下太多痕迹,这果然是段贵妃。
她说着就要起身,宫人立即上前轻扶,裴月明赶紧唤了声:“……母妃。”
“好孩子,”段贵妃握住她手,母子俩行至窗畔的榻前坐下。“今儿怎么晚了些?”
没有寻常宫妃的积威和架子,一双清凌凌的眼眸细细打量裴月明,温柔似水,目光掩不住关切,显然段贵妃是很爱她孩子的。
“昨夜睡得迟,今早起晚了。”
段贵妃说她:“迟就迟了,只你晚间还是得早些睡下,不许多胡闹折腾,仔细亏了身体。”
听美人柔声说话,实在是一种享受,可问题是,裴月明不能一直都不主动说话。
段贵妃问了她日常起居如何,身边人的伺候可有纰漏,又嘱咐她不许恃着年轻糟蹋身体,还把王鉴叫进来,事无巨细都问过。
轮到裴月明说话了,她照着贵妃的话头也问了问起居,段贵妃笑:“我都多大的人,你只管放心。”
莞尔,慈爱替裴月明掖起垂在耳畔的一丝散发。
话题被堵,继续不下去了,裴月明正想着说什么才合适,听贵妃问:“《汉书》读完了没有,师傅教到哪里了?”
“《汉书》读完了,刘师傅说课业已完成了。”
如果可以,裴月明真不想提崇文馆,可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不提似乎不大合适,她偷偷瞄了眼王鉴,可惜王鉴站得远还背光,看不清眼神提示。
她只得干巴巴地说:“已不用去上书房了,……父皇下谕,让我去崇文馆。”
段贵妃一愣。
片刻后,她露出一种很复杂的表情,骤不及防的裴月明都不知怎么形容这种表情。
她清晰看见,段贵妃柔美的面庞上流露出一种莫名的怔忪,窘迫,继而转为一种羞耻追悔。
没错,是羞耻和追悔,难堪极了,她似烫伤一样倏松开手,半晌,又握回去:“……母妃还有些事,你先回去好不好?”
声线发涩,捏紧念珠,起得太急碰到茶盏,她连忙按住,勉强冲儿子笑笑,匆匆转身。
很仓惶,甚至有些狼狈。
这……
裴月明错愕得不知如何是好,愣了半晌,有两个宫人上前,细细声道:“殿下先请回吧,下月再来……”
……
然后她连同王鉴一行就被请出去了,登辇上车离开行宫。
全程待了也就一刻钟。
假如没有崇文馆的话,裴月明相信自己能待久些的,说定吃了晚饭还能住一宿。
她和王鉴在车上,你眼望我眼。
王鉴头疼,不得主子允许哪个敢胡乱说话,可事已至此,一句不给裴月明提已经不实际了。
他犹豫了很久,表情换来又换去,最后一定,似乎定下主意。
裴月明眨了眨眼睛,她有预感,先前的那些疑惑她可能很快就会得到解答。
王鉴斟酌了斟酌,最后很隐晦地说:“……陛下和娘娘旧年相识,……至建安三年,娘娘进宫,……”
才听第一句,裴月明就一怔,几乎是瞬间,她忆起坊间的一个传闻。
段贵妃原是昭明太子的正妃。
昭明太子什么人?
先帝嫡长子,当今嫡长兄,自襁褓中就正位东宫,后昭明太子薨,才有行五的当今登基。
也就是说,段贵妃其实是当今皇帝的亲嫂,还是前东宫遗下的寡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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