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子!”明珠简直心惊,“您这——这也……”
晋王妃却欢喜无比,忙伸手去扶:“长公子,这,这老身就放心了。”眼里的泪便落下来,姜嬷嬷忙上前扶晋王妃:“王妃,您也留神身子。”
明珠又是因着晋王妃而心酸,又是对予钧又气又急,上前去扶予钧,几乎恨不得暗中掐一把:“长公子!”语气中的怨怼焦急,听在旁人耳中却多少有些撒娇的意味,晋王妃和姜嬷嬷便笑起来。
姜嬷嬷又劝道:“王妃,您今日的休息已经是不足了,真的得喝安神茶了。您可不能不保养身子啊,如今您最挂心的三小姐婚事也解决了,您还得健健康康地等着抱重外孙呢。”
予钧顺着明珠的手已经起身,又欠身一礼:“祖母您先安歇吧,我改日再来看您,您保重。”
明珠气的简直想要动手,也咬着牙一福而退。
两人再度回到飞云轩,明珠冷了脸怒道:“长公子!你这是何必!你说了这些之后,叫我如何再向祖母交代?我出身如此,倘若婚后为夫婿冷落,在众人眼里看来也是平常。不显山不露水,太太平平的下堂而去,你我都不必抗旨,岂不是好?你如今将话说到这个地步,难不成将来还得装个恩爱样子在人前?”
予钧只温言道:“明珠,说句冒犯的话,晋王妃年迈病弱,还有多少年日?你真要老人家看着你婚后独守空房、受人讥笑嘲讽?倘若我们依旨成婚,至少也做个举案齐眉的样子,旁人怎样且不管,好歹让晋王妃和瑾妃娘娘两位老人心里宽慰一二。所谓子欲孝而亲不待,便当彩衣娱亲又有何不可。”
明珠见他言语诚恳坚定,心中转念间倒也生了些许愧意。自古说忠孝难两全,这些年来她早已习惯将连云帮放在心头首要,废寝忘食或亲身涉险之时,连自己安危也顾不得,更难免会忽略晋王妃的感受。
但如今祖母年岁六十有七,日薄西山,还能再有多少时日?便是演出些样子来哄她开心,也是为人子孙应尽之份。
想及此处,明珠的黛眉终于舒展,向予钧微微欠身:“是我急躁了,还请见谅。此事若无其他良方,便依长公子便是。”
予钧心中苦笑,这道婚旨到底是睿帝的意思,还是瑾妃的意思?想起后者,他也不由轻叹了一声:“三小姐也要做个预备,说句大不敬的话,看这连日的旨意,只怕我们的应变时间不多了。”
明珠颔首道:“是青宫时日无多了吗?”
予钧忧色愈重:“青宫易主,京中必定大乱。皇上属意瑾妃娘娘于后位,至少也有十年了。一年年拖到如今,不乏也有让青宫走的圆满的意思。看初三那几道旨意,皇上是已经顾不得太子一脉。中书省与六部同时更替,这样大的手笔,我是怕……”
明珠心思飞快转了转,压低了声音问道:“是龙体也欠安了?”
予钧微微咬牙:“听宫里的消息,皇上比娘娘还要更健朗些。”
明珠不由一震,睿帝之前的七日不朝,难道是瑾妃的状况已经危重至此?
予钧垂目续道:“树欲静而风不止,皇上的心意再明确,朝局也不会顺势平定。远的不说,只怕天裕初年的旧事,很快就会被翻出来。”
明珠心里沉了沉,迅速推算道:“倘若旧事翻出,便是直指瑾妃娘娘立后的根基,其目的也是要让玄王爷上位更难。王爷知不知道当年的旧事?又有什么打算?说到底,若皇上一力包庇,还是能强压此事的。慕容家倘若明着上本弹劾,皇上面子也过不去。”
予钧斟酌道:“王爷对于当年的事情,应当是知道一些的。但是具体知道多少,只怕连娘娘也不是那么确定。不过以如今的形势来看,王爷便是有心对霍三爷不利,应当也没有精神和能力了。这连续的几道旨意一下,瑾妃娘娘和玄王府,是完全处在风口浪尖上了。另外,之前刺杀霍三爷的人,天行镖局已经追到了泰州的一条线索,昨日传书说已经捉到了人,正准备暗中送进京来给我审问。待人到了,再请三小姐一同参详。”顿了顿,又望向明珠,郑重道,“今日赐婚明旨既下,晋王府与玄王府的渊源便更深了。如今我既领着羽林卫,又接手了京策西门,位置责任都越发敏感,你也要小心自身。”
明珠见他眼里颇有关切之意,心下有些感动,颔首道:“长公子放心,如今我既然与长公子有这许多的合作,自当共同进退。无论如何,我还是有自保之力的,有关这些宗亲礼仪上也会留神,不会给长公子拖后腿。”
予钧闻言,竟有两分气结,明珠见微知著、豪阔大方,作为合作伙伴自然是很好,只是他原本想说的,并不完全是这个意思。
明珠又道:“如今情势这般复杂,想来长公子也有许多工夫要做,我这厢也需再回碧水别院计议一二,便不留你了。”
予钧面上礼貌颔首告辞,心里更加郁闷。
幸好送他出门之前,明珠终于低声说了一句:“长公子也要留意自身安危,切切保重。”
予钧眸子亮了亮,这才含笑拱手:“多谢,告辞。”
送走了予钧,明珠也去向晋王告辞。晋王的神色很复杂:“明珠,如今你有什么想法?”
明珠一如晋王所料,没有半分喜气,也没有半分羞涩,平平静静地道:“若是抗旨能不连累王府,我就抗旨了。”
晋王双目寒芒一闪,轻喝道:“胡说!这样的混话也能随口就说?不知天高地厚!抗旨欺君?那是九族之罪!”
明珠见晋王竟似动了真怒,连额上的青筋都突起来,呵斥之时面色也微微发红,便正色道:“祖父不必动怒,我不会抗旨的。我进京是来替父亲略尽绵薄孝义,不会不顾忌王府的荣辱安危。”
晋王缓了一口气,心中稍微安定了些许。这桩婚事,可说出人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这样急着为皇孙们赐下婚旨,最大的原因就是顾忌国孝。瑾妃立后的事情是铁板钉钉了,那么一旦帝后有什么不好,皇孙们都是国孝家孝两层的重孝。旁的未婚皇孙年纪还小,但予钧已经二十四岁了,睿帝和瑾妃想给他赶紧定亲,实在也是应当的。
若论自身才貌,予钧其实极好,但其外家英国公府曾经的风光早就烟消云散,予钧如今最大的亏缺就在这个和离而去,打了大盛皇族脸面的母家。另一方面,瑾妃和玄亲王既是圣眷隆重,也是众矢之的,压力何止万千。更何况瑾妃与玄亲王母子关系微妙,而玄亲王则与予钧这个空有名头的嫡长子势如水火,极难相处。这样复杂的局面和关系,但凡有一丝政治头脑的人都不会将女儿轻易嫁进去,至于没有分量的家族,则又配不上玄亲王府的嫡长子。
这样千难万难的一个坑,与其新拉一个家族过来联姻,还不如从玄亲王府的现有的姻亲当中择适龄之女填之。说好听的部分,明珠如今十九岁,和予钧年纪相配,又个宗姬封号,品级上也说得过去。更深一层的说,明珠父母双亡,外家根本不在朝堂,倘若将来有些什么变故须得舍弃了明珠,玄亲王或是晋王府,也都没有太大压力。
只是晋王却不得不顾虑明珠的想法。倘若明珠只是个长于京外不通政务的普通女孩儿,那作为瑾妃半个娘家、与玄亲王府休戚相关的晋王府,将这样一个没有母家势力、无足轻重的孙女嫁过去也没什么,还可以算是给玄亲王解决难题,卖个人情。
但明珠却绝对不是一个可以在联姻中被他人决定命运的姑娘。七月初上门拜寿,车马朱帷玉帐,随从骁勇剽悍,别院雕梁画栋,那时起晋王便知明珠长于京外的这十几年决然不是平平常常的什么小富之家。倘若明珠铁了心不愿意嫁到玄亲王府,首先抗旨是第一重风险,即便遵旨嫁了,若是在玄亲王府甚至宫中惹出连台的风波冲突,其严重性与之前的姐妹冲突之类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其实不光晋王是这样想,几乎大半个京城的人,都是这样想。
这位无法无天、简单粗暴的锦瑟宗姬,会不会婚后将玄亲王府也闹个地覆天翻?
且不说晋王与明珠这边如何无奈对峙,这道赐婚明旨谕天下之后,惊落下巴、目瞪口呆的人,简直是遍布了大江南北。
例如,北墨明熙轩中的霍陵霍三爷。
再如,郴山泮月居中的楼珩楼国公。
还有,江淮玄武总堂中的萧佐萧郎君。
加上,京中天行镖局的肖红尘总镖头。
至于其余的连云十七分堂、天行十一分局、青凤轩的大掌柜们、楼家暗线的各地督帐等等,不论是略知内情而讶于双方联姻,还是只识得自己主上而惊于婚书天降,都是闻讯而惊,失手掉落杯盏无数,喷茶滴墨,不慎沾污账簿许多。
而更进一步催动进展的,是两日后礼部便给出了上上大吉的婚期:十一月二十四。
哪怕是民间嫁娶,也没有十月定亲,十一月成礼的道理。间中能够用以筹备的时间,连五十天都不到了。
在此同期的赐婚,也无一例外的将婚期核定在四个月到半年之内,几乎就是跳过腊月与正月,就紧锣密鼓,按着年岁排行,一个接一个的嫁娶。
与此同时发生的,是各地医馆、药行都有官员上门,一时间,送医送药的队伍几乎充满入京的官道驿道,车水马龙。便是再迟钝的人也该明白,睿帝、瑾妃、太子,身体可能都不好了。
于是,十月初八的黄昏,风尘仆仆的萧佐,与昼夜兼程的楼靖,便同时抵达了京城。
萧佐乘车,楼靖骑马,二人几乎就是一前一后地经过了南城门入京。或许是出于武林高手的本能,双方都互相看了几眼,却并没有彼此试探或者说话,直到同时看见各自在城门边等候迎接的韩萃和南隽。
楼靖是和韩萃见过面的,而萧佐虽然没见过南隽,却看得出韩萃的目光之意,当即跳下马车,倒转从不离手的折扇扇柄,向楼靖拱手道:“失敬了,龙三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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