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明珠舒了一口气,“说眼前的事。楼二爷也入京了对吧?都起来吧。”
萧佐心中多少也有些过意不去,其实身为主上者命令或逼迫属下仆从为一心之私而冒死舍命的人不知凡几。而明珠如今不能面对自己心中之情,很大原因还是不想叫连云众人涉险。只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若予钧和明珠如今便已有情,待成亲之后再朝夕相对,那么两年和离之约真能实现吗?
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世事之跌宕回转,往往人所难测。当年在青江尸堆发现这个瑟瑟幼女的情形历历在目,彼时谁又能料到她会成为如今睥睨天下的连云之主?与其为未知之事惊惧忧思,倒不如周密部署,迎难而上,想来这也是如今明珠的心思。萧佐思绪整理清明,便直身道:“属下等失言失礼,不曾体会小姐的难处,还请降责。”
明珠望了萧佐片刻,伸手将他扶起:“萧大哥,当年你随着霍三爷一同到青江相救,后来又一路辅助我走到如今,所有恩义,我都一直记着。这样的话,不必再说了。”平静的眼光中疲惫和无奈的神色一闪而逝,又向余人摆手道:“都起来吧。京中风雷激荡,咱们已在其中。有心思拿我取笑,还是好好将手里的事情做了。”目光转了转,到底有点被属下们看了笑话的不甘心,“咳咳,全员吃素三天。”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各归其位,原本隐约的笑谑神色也都收了起来。待得萧佐提到自己此番入京,还顺便带来了锦瑟居里赵厨娘亲手做的肉干时,众人的肃容上就更满了七愁八苦、悔不当初了。
十月初九,阴。
开始陆续收到定亲贺信的予钧只觉得自己的心情跟天气差不多。
与楼靖见面之前,他已经想到了楼珩肯定带过来很多话要叮嘱。但万万没想到,楼靖见面就将他骂了一个狗血喷头、狗头喷血,有理有据、林林总总数落了小半个时辰。好容易全都说完了之后,楼靖面对他的冤愤,只面无表情地拿出一个册子递过去。予钧打开一看,清峻楷书写的满满当当,都是楼靖自己的字迹,而内容就是刚才数落他的那些。
予钧简直要呕出一口血来:“靖舅父?你骂我还打草稿?”
骂人累到口干舌燥的楼靖一口气灌进去一整碗茶水:“长公子,他老人家听了消息,拿我当成你数落了一个时辰,这些只是择其精要、简其典故记下来的。”
予钧心道这隐居生活之中,便是再有暗信暗报、天行镖局等事,对曾经权倾天下的楼珩而言还是太清闲了,这根本就是借题发挥,无奈道:“那还劳累靖舅父了,您辛苦了。”
楼靖从袖中又拿出一封信递过去:“这是他老人家的钧旨,先骂完这一册才能给这信。”
予钧苦着脸:“京里形势即使旁人不知,您还不知吗?一旦山陵动摇,皇孙孝期最长。我年长未婚,皇上和娘娘大约只是顺手点了明珠,想叫我赶紧成亲。到底她是晋王府宗姬,年纪和我相称,这几个月来往也多了些。靖舅父,这旨意真的不是我求来的,若是我先斩后奏,明珠一定会谋杀亲夫。”
楼靖鄙夷地看他一眼:“还没成礼呢,就说什么谋杀亲夫,兄长一点也没说错,你心里就是乐意的很。”
予钧低头将信拆开,里头只有薄薄的三张纸,第一张上字迹匀衡挺秀,骨力遒劲,正是楼珩惯写的柳体。寥寥数语,提醒他一防连云内乱,二防晋王别谋,三防夫妻异梦。结尾又简单道,若可,携妻拜望泮月居。下头两张纸,一张写了十几个人名,另一张则是地名和店铺的名字。
“靖舅父,这是?”予钧心中微震,望向楼靖以求确认。
楼靖起身,拍了拍予钧的肩:“事已至此,只能小心应对。其实兄长对明宗姬的印象还是可以的,除了觉得她不太懂茶,倒是也没说什么旁的不好。长姐是挺惦记的,你若是能,就带来给长姐看看吧。至于这些,”楼靖拿过那两张写着人名地名店铺名的信纸,“这是兄长给你的贺礼。你看了记下来,便将这信烧了吧。”
予钧心中有感有伤,五味混杂,只垂目应了:“是。”
天裕四十七年冬,大约是盛京公卿王侯的府中女眷们,最累心的一个冬天了。
睿帝年迈,而青宫储君病重垂危,按道理来说公侯之家,尤其是宗室都应该停止丝竹宴乐,以表忧心君父。然而睿帝在十月初一恢复廷议之后,居然强力表示出了一个圣躬康泰的姿态来。虽然随侍御书房与乾熙殿的太医已经从两人增至四人,但中书省奏章上传下达行如流水,故旧老臣与翰林学士等频频被传召入宫,御制诗集似乎也要增加一卷。
在这个情况下,天子表示自己康乐,臣民们那里敢自行守素?尤其是在三省六部的调动中,连珠发出的婚旨中,还有那么多王侯之家接旨蒙恩。过度宴乐、不顾青宫,固然有目无君上的不敬嫌疑;但若是只念太子、不庆天恩,那么心怀怨望,藐视君恩的罪名可就更大。
于是京中诸王府侯府,都是战战兢兢地把握着家宴往来的尺度,谢恩庆贺的方式,晋王府更是首当其冲。十月初十,晋王府接了玄亲王府依着宗室规格惯例为明珠这个未来嫡长媳所下的纳采、问名之礼。同日,明湛昕收到礼部送来的世子印信,依例推恩降等之后,确立了他这个未来晋国公的身份。
晋王府的家宴便设在了转日,只邀姻亲眷属,不请门生宾朋。而玄亲王府因着再度联姻,所有的转折亲与未来妯娌等,自然在邀请之列。于是身为庆贺主角之一的明珠,就在飞云轩招待楚丹姝,韶华郡君和叶氏姐妹等关系较好的平辈女眷。至于明重兰并鄯氏的亲眷,则被鄯氏直接安排到长房院子里,两不相涉。毕竟赐婚之后的明珠身份又再不同,冲突风波还是越少越好,现在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不只是面子问题了。
飞云轩作为明湛晖的生前居所,装饰布置都十分简洁英气。明珠因不多住,所留下的东西极少。如今在这飞云轩的正堂中招待楚丹姝、韶华郡君等人,也就只有一套汝窑粉瓷茶具,以及厅角的几盆盛放的茶花,增添了一些闺阁气氛。至于茶果方面,鄯氏和崔氏都叫人送了新鲜的花茶与果子,而染香做了些精致的江淮细点,便全了待客之礼。
众人吃茶说笑半晌,叶小景忽然叹了一声:“哎呀,这才一两个月的功夫,三姐姐,你居然跟我姐姐还有楚姐姐要做妯娌了!”
“小景,”叶怡竹平平静静的声音里带了一点责意,“莫要大惊小怪的,择辞而言,适时而止。”
楚丹姝含笑道:“小景其实说的并不错啊,当初果然是没想到呢。”又转向今日比平常说话要少上许多的韶华郡君:“郡君,不知道是不是也有这个缘分?”
韶华郡君似乎有些出神,雪白明艳的脸孔上没了之前活泼可亲的笑意,倒显得稍微有些淡漠,闻言怔了怔:“什么缘分?”
楚丹姝笑容温柔:“就是小景说的,妯娌缘分啊。听说四公子一直在给你寻摸新鲜礼物玩意儿,今天是琉璃灯,昨天是芙蓉香,之前还有海上来的扶桑织锦娃娃,莫说宫里人都知道,亲戚间也传遍了。”
韶华郡君垂目道:“予锋表兄太客气了,拿我当小孩子呢。”
明珠见她神情落寞,想起回京至今十数日,大夫人鄯氏与翰林蒋家来往频繁,结亲之说几乎已经是心照不宣的放了风出去。偏生明重山在羽林卫里忙的很,韶华郡君借口探望晋王妃来过两次,二人却都没遇到过,便都是明珠陪韶华吃一盏茶,将她送走。第一次的时候有关蒋家结亲的消息还没传开,韶华郡君的笑容中还带了一点不好意思,但第二次再来的时候,韶华郡君的心事重重便有些掩不住。待得等了半日也不见明重山,明珠送韶华出门的时候,那风华无双的面孔上便是如今这样的落寞神色。
明珠心里微感不忍,便接口道:“嗯,是还像孩子一样,这样爱吃糖。”顺手递了一块山楂糕过去,望着韶华的明眸道:“糖吃多了腻,容易心慌。这时候先吃点别的东西,喝些茶沉一沉也好。”
韶华感到明珠递糕点的时候稍用力压了下她的手掌,仿佛是提醒她先静一静,心里的委屈愈发翻腾,勉强忍了忍:“嗯,谢谢三姐姐。”
“吃糖多了怎么会心慌呢?”叶小景不解道,“我每次吃多了只是牙疼。”
“若是油酥糖,吃多了便容易恶心,闹起来跟心慌差不多。”楚丹姝笑道,却又将话题转回来,“郡君是心慌了,还是害羞了呀?我可听说,顾王妃近来身子好了许多,正想入宫跟瑾妃娘娘商量这事呢。”
明珠目光微微闪动,今日楚丹姝的话可比平日多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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