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钧沉吟道:“渝州帅府是王爷的正经亲家,如果能用韶华联结了南夷,王爷应当是乐见其成的。皇后娘娘是疼爱韶华没错,却未必到了会为了韶华而与王爷冲突的地步。但王爷也有可能不赞成这件联姻——”
“因为四公子?”明珠想起来之前的事情,“所以四公子还是想要求娶韶华?”
予钧叹气:“弄不好,韶华现在的两难局面,就是要在予锋和嫁回南夷之间选一个。”
明珠颔首,她终于明白了韶华的悲伤与绝望。若说先前她还能倚仗孝瑾皇后的疼爱恩眷,如今却已经没有路了。倘若非要在予锋和回南夷之间选,她或许更倾向于后者,毕竟那也算是回报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此事也未必解不开。”明珠心思飞转,“韶华绝望,是因为觉得她的命运在玄王爷手里。玄王爷是皇后娘娘的儿子,是你的父亲,所以她才觉得咱们都会顺着王爷的心思。但是王爷要她嫁给予锋,不过是宠着四公子要遂了心意,毕竟渝州帅府是四公子的外家,便是没有联姻也是铁打的关系。联结南夷的利益,其实更多在于南瀛郡主自身,王爷未必真放在心上。”
予钧点头道:“嗯,我明日回了羽林营,再与重山找机会商议一下。你若有机会便见一见韶华,但也不必太勉强。如今形势敏感,宫里也是风声鹤唳。凡事小心。”
明珠应了一声,目光又落在那封信上,君臣父子,母女亲族,到底是缘,是债,还是命?
接下来的几日,便是京城天气最冷的数日。
明珠打发人去给韶华送了回礼,自己并没有入宫。毕竟如今形势紧张至此,谁也不敢行差踏错。因着明珠和韶华不曾以什么密信暗号交谈过,默契有限,索性就大大方方在回礼的首饰盒子里放了一张花笺:有望有执,且侯且行。
随后明珠在长风居中每日处理的帮会密信都要比平常少了些,毕竟天寒难行,驿站信使也需要休息。因着明珠比较不畏冷,正房里的地龙和火炉就没有烧的太热,然而外头天寒风急,隔三差五的大雪小雪不断,房檐下还是满了冰凌。
在读书和处理密信的间歇,明珠偶尔也会抬头去看窗外的冰凌和霜雪覆盖之下的苍翠松柏。与逐渐开始忙碌着张贴窗花福字、悬挂年节装饰、预备年货家宴的玄亲王府其他地方相比,长风居似乎是太冷清了些。
明珠有些出神,想起来前几年的过年,她似乎也从来没有装饰过自己的居所。去年她去了北墨,前年她回了鸿溟派,大前年也是北墨,再往前一年是百花谷……
“少夫人,傅嬷嬷求见。”外头是澄月的声音恭敬禀报。
明珠随口道:“请嬷嬷到外头喝茶。“又继续将手中信件的最后几封看完,全部回复完毕,整理好放回柜子暗格,才带着染香到了外间的明堂。
已经等了大约一盏茶时间的傅嬷嬷和绮霞绮雨忙起身行礼:“给少夫人请安。”
明珠只在认亲那天曾经见过绮霞绮雨等几个长风居原本的大丫鬟一回,就是让丫鬟们磕头认主,而傅嬷嬷也只多见过一次,便是腊八宫宴前的那个下午。此时重见几人,还是觉得十分陌生,明珠坐下抬了抬手:“不必多礼,嬷嬷有什么事?“
傅嬷嬷抬眼去看明珠,一身家常的天水绿流光缎长裳用宝青丝绫束了腰,肩上随意地披了一件带着雪白兔毛飞边的短云肩,发髻之间只有一支莹润通透的翡翠长钗和一枚羊脂玉嵌东珠发梳,在这样严寒的冬日里,却还是装扮这样简单,全不似亲王府嫡长媳应该有的端庄高雅装扮。
绮霞绮雨偷偷互相看了一眼,亦是同样想法。
她们都是在认亲那日去给明珠磕头见礼,拿了个红包,原本印象里的少夫人还是明艳雅致的端丽模样,不想今日见到的却是这样随意的妆扮。
傅嬷嬷斟酌着进言:“少夫人,您这样是不是容易受寒?您年轻,可能还觉得身子不妨,但到底还是多穿些才好。冬日这样寒冷,可别生病了。再者年下了,若有什么外客来,礼数上也周全不是?”
明珠含笑颔首:“嬷嬷说的是。”
傅嬷嬷等了片刻,见明珠说了这五个字就没了,只好自己又道:“少夫人,这已经腊月十三了,咱们长风居还没预备年下的事情,您看是不是按着往年的章程预备起来?”
明珠诧异道:“前几年的年下,长公子大多都不在京里吧?您说的章程是王府的章程还是长风居的章程?”
傅嬷嬷稍微一噎:“是,长公子不常在,但如今不是在了么?王府当然有章程,咱们长风居也是有的。”
明珠爽快点头:“好,我回头让澄月去跟您拿章程。嬷嬷费心了。”
傅嬷嬷又意外了一次,她原没想到明珠居然这样好说话,但是更没想到明珠这个新媳妇完全没有亲
自过问家务的意思,只好自己主动叮嘱:“您可得留意,咱们王府里头侧妃多,公子小姐也多,亲眷走礼更多。论理,这个福字的装饰……”
明珠摆手打断她:“嬷嬷,您费心了。这些事情,跟澄月交代吧,我会叫墨音一起过去,将您说的都记下来。染香,给嬷嬷拿个上等的红封。”又看了看绮霞和绮雨,“给这两位姑娘也拿两个红封,快过年了。”
傅嬷嬷只觉得这样的明珠更难应付,实在是跟一般的贵女差别太大了,不是不听劝,而是对什么都干脆果断地答应下来,但这样的果断分明就是另有打算,不欲多说。
绮霞的性情要更直爽些,主动问道:“少夫人,不知长公子什么时候再回府?”
明珠打量过去,绮霞是个鹅蛋脸庞的秀丽少女,穿着银红褙子,身段苗条,神情大方,很是公卿之家当中一等丫鬟常见的样子。
自从婚旨下来之后,晋王妃和鄯氏都派人打听过予钧的后宅。他身边既没有妾室,也没有通房。因为予钧自从十五岁便开始到郴州军中历练,九年来在京中居住的时间加起来不过数月,在京里没有姬妾也很正常。至于绮霞绮雨二人,则是最有机会成为予钧通房的候选家生丫鬟。
明珠在听晋王妃和鄯氏絮絮叮嘱的时候只是点头,并没有说其实萧佐早就清查过了。她还知道绮霞的父亲是玄亲王府的小管事,家里也比绮雨体面些,跟同为傅嬷嬷干女儿的绮雨相比,容貌要更出挑些,性格也更直爽些。
明珠微笑着望向绮霞道:“我也不知道。”
说完那句话,绮霞绮雨同时怔住了。傅嬷嬷忙瞪了绮霞一眼,陪笑道:“少夫人……”
明珠心中却忽然生出些隐约约的厌烦,傅嬷嬷到底带着两个丫头来问什么?笑容仍在,却直接开口截断了傅嬷嬷的话:“嬷嬷,还有什么要紧事吗?”
傅嬷嬷莫名心中一紧,恍惚之间竟觉得少夫人明眸流光,大有金石之气,竟与长公子某些时候有那么两三分相似。服侍王府一辈子的老仆,经验见识到底不是白费的,立刻起身:“少夫人,老奴没旁的禀告了。那奴婢们告退了。”
明珠颔首道:“嬷嬷慢走,小心路滑。”言罢并不待傅嬷嬷等人退出,便先起身离去。
回了西厢书房,明珠吩咐澄月道:“带着墨音去找傅嬷嬷,事无巨细,所谓的章程都问问,墨音过目不忘,你心细如发,你们去问了之后便统统记下来,按着从前在江淮的例子立一个理事的章程。以后王府里四时八节的庆典你们多上心,我不想再听见傅嬷嬷来找我说这些。”
澄月躬身道:“是属下失职。”
明珠将心里那隐约的烦躁压了压,温言道:“咱们到玄亲王府还不到一个月,多少有些客居的心态,这是难免的。我不是怪你,以后留神就是了。“顿一顿,又道:“这几日太冷了,叫燕衡跑一趟羽林营,给长公子送些姜汤和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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