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曾把陀总扔进沙漠

    “阿陀,你好重啊。”

    回应黑泽莲的,是肩上愈发沉重的压力,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低垂的眼眸。

    雪白的帽耳朵耷着,衬得他整个人都委屈巴巴。

    旁边道路上的尸体引来了一大圈围观的人,已经有人报了警,黑泽莲担心陀思妥耶夫斯基被太阳晒化掉,将他扶到了树荫下。

    他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冷,在阳光下也照不见影子了。黑泽莲思考了一下问道:“我该走个什么样的流程呢?身体火化,灵魂超度?”

    “我还没死。”陀思妥耶夫斯基歪了歪头,似乎是在证明自己是能够活动的。

    “但你看上去离死也不远了。”

    黑泽莲听伏特加说过都市怪谈,人的影子不能离开主人超过二十四小时,否则原主将会暴毙而亡。

    虽然只是一则怪谈,但联系刚才在玻璃门上照见的影子和突然出现的尸体,黑泽莲还是能够猜到一点的。

    “我的影子被人偷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缓缓说道,“超过二十四小时找不回来,我就会死了。”

    “那距离你影子被偷多久了?”

    “大概是二十三个小时。”

    ……二十三个小时。

    二十三个小时!!!

    那不就意味着只剩一个小时了吗?!

    黑泽莲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你之前的二十三小时都在做什么?”

    “……找影子,但是没找到。”

    “那现在为什么来找我?”黑泽莲挑了挑眉,“找人求救的话,我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陀思妥耶夫斯基摇了摇头:“实际上——”

    “嗯?”

    “实际上如果找不到影子,那么最后也想来见你一次。”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语速平缓,语调始终温柔,他紫红色的眼睛像两块漂亮的宝石,视线锁在黑泽莲的脸上。

    两人静默了很久,最终是黑泽莲轻声笑了一下。

    “最后也想来见我啊?”

    ——如同告别。

    这句话成功勾起了黑泽莲的回忆,关于锖兔和富冈义勇之间真挚的少年友谊,他也曾经也无限接近过。

    他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相识于六岁。

    那是他第一次为了博取关注,赌气离家出走,结果走了一个月,家里也没人给他打电话。

    家人依旧匆匆忙忙,连仆人也隐瞒不报,自己反倒像是闹了一个笑话,还无人问津。

    那时是冬天,黑泽莲放弃回家,索性又去了另一个充满冰雪的国家闲逛,在白茫茫的世界里,整条路都是他独有的。

    他觉得既落寞又满足。

    他在雪地的木屋里,遇到了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孩。男孩看上去很穷,穿着不合身的棉衣,冻得脸色苍白嘴唇发紫,但依然表情虔诚地在念着祷词。

    桌上只有冷饭冷汤,窗户是透风的,屋子里的木柴已经烧光了。

    黑泽莲从小娇生惯养,衣食无忧,从未光顾过如此贫穷的地方,破屋子让他油然而生一种优越感,一时之间觉得还挺新颖。

    黑泽莲听清了男孩嘴里的祷词,哈哈大笑,他根本没半点自己是个不速之客的自觉。

    “喂,你自己都快死了,还在为世界祈福呢?”

    他觉得太有意思了。

    男孩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依旧在专心地念着祷词。

    “莫非你耳朵不好?”

    黑泽莲蹦跶到男孩的面前,摘下了他头上的帽子,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男孩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低头继续念着祷词。

    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戳到了黑泽莲的痛处,他忍不住问道:“穷人还是穷,吃不饱饭的人还是吃不饱,你知不知道每年死在战争中的人有多少?你念这些东西,也没见的有用啊。”

    男孩终于抬起了头,淡淡地瞥了黑泽莲一眼。

    “你到处找存在感,也没见你找到啊。”

    连到处找存在感的事都被人瞬间看穿了,黑泽莲气急败坏地把男孩从地上拽起来。

    “我叫黑泽莲。”

    “……哦。”

    男孩几乎是从喉咙里咕出了一声哦,极为漫不经心,极为不在意。

    “你现在记得了吗?”

    “不记得。”男孩摇了摇头。

    黑泽莲重复了好几遍,男孩始终是摇头,最后看他要爆发了,才慢吞吞地说了一句:“想要别人记住你,你得拿出行动啊。”

    “行啊,你会求我的。”

    黑泽莲转身就将男孩扔进了沙漠里,连同他那本珍视的祷词。

    他还将自己的一个手机扔给了男孩,傲慢地说:“什么时候想起我的名字了,就给我打电话,叫我一声好哥哥,我就来救你。”

    沙漠是最折磨人的地方,况且男孩还是生活在冰雪之中的,根本耐不住那份炎热。黑泽莲心里充满自信,那个孩子会给他打电话的。

    可他在破木屋里左等右等,放在桌上的手机始终没有响起。

    他有两个手机,因为打给父母几乎不会接通,也没有朋友可以打,他就自己给自己打电话。

    两个手机放在地球上不同的地方,用其中一个给另一个波通电话,然后用瞬间移动过去另一边接电话,乐此不疲地穿梭着。

    就好像在世界的另一头,有了等待。

    “会不会是手机没电了,或者我没交话费?”最终他没熬过那个孩子,试图用这些根本不可能存在的理由说服自己,然后故作轻松地右拳敲了一下左手掌心,“我得去看看,那个笨家伙可能根本不会用手机。”

    他立刻动身去了沙漠,那里刮过一场沙尘暴,原来苍白瘦弱的孩子已经被埋在了沙土里,黑泽莲在坑里刨了半天,才终于把他刨了出来。

    男孩陷入了昏迷,被黑泽莲重新带回了小木屋。等他悠悠转醒时,看到身上的衣服已经全部被换了,是合身但是绝对不属于他的衣服。

    屋子里添了柴,烧得暖烘烘的。罪魁祸首臭着一张脸,正鼓着腮帮子在窗边砸雪球,似乎是感应到他醒了,立刻转过了头,视线往他这边偏了过来。

    “你没死啊。”

    一开口,就是极其不讨喜的话。

    男孩闭上了眼睛,没打算跟他说话。

    “那个,我不是故意坑你的,我不知道会有沙尘暴。”黑泽莲移到了男孩床边,小心翼翼地说道,“……对不起。”

    居然还会说对不起,真是稀奇,男孩又睁开了眼睛。

    “我的书?”男孩问的是那本写满了祷词的书。

    破破烂烂的,却被他视若珍宝。

    黑泽莲清了清喉咙,有些心虚地说:“沙漠也想跟你学念经,所以就吃掉了它。”

    “哼。”男孩气闷地偏过了头,决定不再理他。

    “喂,我可以还你的,要多少书我都可以买给你。”黑泽莲对他的态度十分不满,他从前就很傲慢,还是第一次遇到比他更傲慢的小鬼。“我叫黑泽莲,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答非所问:“那本书是我向老师借了之后抄写的。”

    整本书,每一句祈祷的祝福,都是他一个字一个字慢慢抄下来的。

    “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男孩紫红色的眼睛里空无一物,接下来的日子,他简直把黑泽莲无视成了空气。

    黑泽莲心里很不服气,但理亏在先,竟然每天都带着香喷喷的饭菜,过来给男孩吃。

    男孩手受伤了,拿勺子不方便,他就一口一口用勺子挖饭喂给他吃。

    还强行拖着男孩一起洗澡,用让男孩喷嚏连连的香水浴盐,也会很不满地嘟嘴:“为什么你的雀雀比我的大?我个子比你高诶。”

    男孩依旧不理他,他又自言自语道:“每天拽拽是不是就能变大了?我试试。”

    ……简直无耻。

    好烦。

    后来不记得是第几天了,漫天的雪终于停了,湖面的冰也一块块融化了,树枝开始抽出鹅黄色的嫩芽,远处的山峦浮现出一层淡淡的青色。

    男孩听见黑泽莲蹲在湖边说:“真好,这里虽然冰天雪地,但总是能等来春天。我住的那一圈似乎只有冬天。”

    他回屋子,看到桌上放了一本崭新的笔记本。

    封面上用丹麦语和俄语各写了同一句话。

    【黑泽莲送给小弟的(这句话是铅笔写的,可以用橡皮擦掉)】

    特意加在括号里的那句话,显示出了写字人内心的心虚……是怕他生气吗?

    男孩翻开笔记本,里面是抄写得整整齐齐的俄文,是他那天遗失在沙漠里的祷词。

    一模一样。

    “我还给你了喔!不是买的,是我自己抄的,累死我了,就为了抄这个,我三天没去跳舞。”黑泽莲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算我输给你了,你念吧念吧,没准世界被你念着念着就幸福美好了?”

    “那么你过得幸福吗?都没有人跟你玩。”男孩突然说了一句。

    黑泽莲面色一僵,所有的气窘都化成了无力,最后哽着脖子说:“老子有的是钱,长得还好看,当然有人跟我玩,都在我家那边呢,他们……”

    他编不下去了,假如有玩伴,也不会这么作弄别人了。

    男孩突然眨了一下眼睛,慢慢说道:“我叫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停,太长了。”黑泽莲脑子里被俄罗斯人超长的名字都快绕晕了。“有没有简称什么的?小费?大米?阿陀?”

    男孩唇角微微一弯,朝他露出了第一个笑容。

    黑泽莲的瞳孔猛然一缩,他呆愣愣地看着男孩,被对方摸了一下头之后,依然呆呆地愣着。

    男孩的手只在他的额头摸了一下,留下的余温却停留了很久。

    “做朋友吧,黑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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