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在她从东宫外回来时, 薛若雨看到便会与她斟上一壶热茶, 嘱咐她好好休息休息;在一起吃饭时, 薛若雨会有意地将好吃的多留给她些, 名曰她平常干得活儿多, 要补补身子,不然她累坏了可没有人愿意再让她欺负了;还有昨夜她来月事,薛若雨竟拿揭发她来威胁着她让她上床躺着, 而从小被薛绛捧在手心里的薛若雨, 竟笨手笨脚又小心翼翼地替她收拾起了一些不便的东西。
若是拿薛若雨的话来说,就是她是一个非常懂得“怜香惜玉”的人。虽然她说时只是一句玩笑话, 但杜沁宁能感觉到,她如此说,也真的会如此做。
可现下,杜沁宁说完许久, 她也没有开口回应,只是哭得又比方才更厉害了些。
见她不说话, 杜沁宁往厨房那边的方向望了望,见火已经被灭得差不多了,也放下了心来不着急往那边去了, 转而打算安慰想薛若雨。
她问道:“薛姑娘,方才那边为何会起火, 你又为何会这般伤心?若是,薛姑娘不介意的话,可以与我说说, 就当吐露吐露心事,我不会与旁人说的。”
杜沁宁不说伤心还好,这一说,薛若雨更觉得自己今日委屈极了。
虽然说惹出这么大祸是她的不对,可她不也是为了给柳书言做好吃的讨她的欢心吗?她怎么可以不问青红皂白,就责怪她,还当着那么多不熟的人的面就让她难堪呢?
这么越想,薛若雨就越觉得自己心里难受极了。刚才对杜沁宁那么吼说的本来也是一时气话,想起一向很关心沈知的她竟然没有向她问过沈知的情况反而询问她为什么难过,薛若雨便更是一时没忍住,直直地扑进了杜沁宁的怀里。
反正杜沁宁也是女子,宫人们都去救火了也没人能看见,她便想着不如就让自己再任性一下,从杜沁宁那里找找安慰吧。
这下轮到杜沁宁愣住了,她也没想到,怎么刚才还发那么大火的薛若雨,突然就跟变了个人一样,扑过来将她抱得那么紧?还在她怀里……蹭来蹭去的。
不过看薛若雨这么难过,杜沁宁也顾不得别的了。虽然心里别扭,但她还是伸手轻拍了拍薛若雨的后背,算是安慰:“好了好了别哭了,这么大个姑娘了,哭成这个样子,要是被你文莳姐姐看到了,她又该觉得你幼稚了。”
本来杜沁宁以为提到柳书言,薛若雨该顾忌地收敛一些的。可是她一说完,薛若雨不仅没有收住,反而又哭得更厉害了,还伸出一双小手使尽全力之力捶着杜沁宁的心口:“你不要跟我说她!不要跟我说她……”
见薛若雨反应这么大,杜沁宁心下了然应当又是她与柳书言闹什么矛盾了。不过也好,若是能让她每次都吸取些教训,能早日放弃对柳书言的想法,也当时极好的。
杜沁宁这么想着,所以在接下来薛若雨进行的长达一刻钟的对柳书言的各种赌气的“埋汰”中,她始终持中立或是偶尔适合时附和的态度。就算薛若雨直呼柳书言的姓名,杜沁宁也没有怪她。
可是后来,薛若雨越想越气,越说越激动,竟然连带着沈知一起说了起来。
虽然杜沁宁知道薛若雨只是一时气话,但她还是没忍住反驳了她两句:“自进宫来,殿下待薛姑娘不薄,此次厨房之事殿下也是好心,薛姑娘又为何对殿下抱有不满?”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东宫内的氛围渐渐缓和了下来,可是宫外驸马府却是早已人心惶惶。
自从一个多时辰以前,薛绛不知道从哪儿回府之后,就一直怒气冲冲的,见什么摔什么,府上不值钱的器具都快被他给扔干净了。
管家从外面回来就见到满院子的器皿支离破碎,连忙放下手上的东西,过去拦住了薛绛正要摔下去的手:“哎哟驸马爷,这是谁惹您这么生气啊?”
可是以薛绛的功夫,他要是想摔,谁给拦得住啊?
“滚开!”他大吼一声,继续一甩手,不仅手中的花瓶碎了,连带着那个管家也一起飞了出去。
不过摔了这最后一个东西,加上管家从地上爬起来之后锲而不舍的劝阻,他的气似乎比方才要消了不少。可是他实在没办法冷静下来,长吸几口气后,他又道:“给本官更衣备马,本官要去拜会晋王殿下!”
至于薛绛为何会这般生气,是因着他想去进宫看一看薛若雨的情况,可没想到走到门口,竟被东宫的人给拦了下来。那几人对他说是没有太子的命令,光禄卿不得入东宫。
这恰恰引起了他的怀疑。他寻思着若是薛若雨过得不错或是安然无恙,那沈知为何不让他与薛若雨见上一见呢?还是说……薛若雨早已在东宫里出了什么意外?
回到府上一想,薛绛便立马换了身隐蔽的衣服,还揣着隐隐不安的心,又向着东宫去了。可是这次他并没有走正门,而是寻了个人少的地方翻了宫墙,绕过巡视的侍卫,四处探寻了起来。
好巧不巧,他一过去,就刚好碰到了厨房起火。宫人们连带着一部分的侍卫都去救火去了,就算没去的侍卫心思也都放在那边上。在这种情况下,再凭借他的武功,别人基本没有发现他的可能。
他避开离厨房近人群密集的地方,在别处找了许久,都没有寻到薛若雨的身影。直到薛若雨开始说柳书言和沈知的不好时,薛若雨和杜沁宁两人的身影才一下便映入了他的眼眸之中。
薛若雨说的大声,薛绛在原处躲着,也能听到她说的每一句话。到最后杜沁宁开始为沈知说话时,薛若雨更是哭得梨花带雨的,听得薛绛实在是心疼。
但仅仅是这些,他都还能接受。最让他无法承受的是,他亲眼目睹了杜沁宁在薛若雨“万般不愿”的情况下,将他揽入了怀中。在他看来,这和他捧在手心里的妹妹被轻薄了没什么两样。
到了晋王府后,薛绛怒气冲冲地将这些事与沈泰一说。同上次来时一样,他想要让沈泰逼宫。
可是沈泰也如上次一样,并没有答应他的请求,反倒是又对他进行了一番头头是道的劝说。
薛绛也知道沈泰说的有理,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且善于忍耐,也几乎是成人上人不可或缺的品质。可是对于他,别的事情都好说,甚至让他自己上刀山下火海都没有问题,但是一旦牵扯到了薛若雨这个妹妹,他就无法说服自己冷静下来克制。
见沈泰不想帮他了,他表面上将沈泰的好言好语应了下来,可暗地里却生出了自己破釜沉舟一搏,不成功便成仁的想法。
“殿下说的是,方才的确是臣一时冲动了。妹妹既然平安无事,臣便该放下心来专心做手上的事。”说罢,薛绛便起身很是正式地行了一礼。他紧紧抿着唇,似乎是还有什么话要说,但最后出口的,也只是“臣告退”三个有些无奈的字。
而此时,东宫里,因着方才的那一场意外,沈知和卫峰一同用过晚膳之后,这才又在丽正殿里重新面对面坐了下来,屏退了宫人,准备说些正事。
闲谈几句后,卫峰便直截了当地说出了此行的原因和目的:“知儿啊,事到如今,我也不必跟你绕弯子了。舅舅此次进京,是因为受到丞相所托,前来辅佐于你。我接到密信后,便将手上的东西交接给了司马代理,向刺史请辞快马加鞭赶过来了。”
卫峰此前在荆州任个小官,后来又被沈天和调任到松州任长史一职。长史本是个闲职,但松州刺史赏识他的才识,便放予了他一些实权,让他佐之左右,这才让他的才能不至于毫无用武之地。
沈知一听,心下顿时大喜。前段时间她在考虑太师人选时,便很是中意卫峰,只是那时因着柳书言的缘故,才未有来得及将之说出口。如今事情已过,但卫峰还能主动前来,她必定是欣喜不已的。
可是高兴归高兴,对于这件事情,沈知还是有一点不解的。
她想,从前也没见卫峰和柳修筠有什么交情,为何柳修筠会突然想起来请卫峰进京?又联想起早些时候柳书言对她说的那些话,沈知顿时觉得,此事更可能是柳书言借了柳修筠的名义,好让卫峰更名正言顺地进京来帮她的。
方才柳书言让沈知跟着她过去时,沈知本以为她会就烧厨房一时对她稍加提点。可到了无人的桥边后,柳书言竟对此事只字不提,反倒是提醒沈知近几日夜里不要在丽正殿睡下,让她先行进殿后,再避开宫人到杜沁宁那里去歇息。
沈知不解,但一问柳书言,她也只是道再过几日,沈知便自然会知晓原因了。柳书言这般回答,沈知虽然心中还有疑惑,但也只好点头应下,没有再多问了。
加上如今卫峰说的这些,沈知总隐隐觉得,过几天这东宫之中,应当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且大抵是与薛绛或是沈泰有关的。
既然从柳书言那里问不出个所以然,沈知想,不妨问问卫峰,说不定他肯说出来呢。她点了点头,拿起旁边的茶壶和茶盏替卫峰斟了一杯茶,才问道:“那舅舅此次进京,丞相可有什么特别的交代?或是说……丞相有没有告知舅舅,要在什么事情上来帮扶于孤?”
沈知问得委婉,但是她想,卫峰定是能听出她话中的弦外之音的。
可是卫峰接过茶盏,朝沈知道了谢,又饮下一口后,若有所思地应下沈知的话,但答案却并不是沈知所想要听到的。
他应道:“丞相让我暂时以省亲之名回京,在宫外客栈暂住几日,其余的事,便等之后再做打算。”也就是说,这几日之内,卫峰是不会留在这里随时给沈知出谋划策的。
“宫外?舅舅此番前来……不如往日那般住在东宫了么?”明明可以在东宫内住下,为何要白费那功夫,还去外面的客栈住呢?
闻言,卫峰将茶盏放下,摇了摇头:“就不麻烦知儿安排房间了。此次既是受丞相所托前来,我理应还是要时常去拜会他的,住在东宫,多有不便。”
虽然卫峰的理由对于沈知来说并不是那么有说服力,不过她想,既然他们会这么决定,定是有他们的道理,她也不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再者,他们不愿意现在告诉她,即便是她问了,大抵也是不能得到答案的,又何必多此一举?
“既然舅舅已有打算,那孤也不强留了。不过若是舅舅有什么需要孤做的,随时到这东宫来寻孤便可。”
“会的。”卫峰应下,两人又闲谈了几句,他便请辞了,“现下天色渐晚,我明日还要打早去相府一趟,便先告辞了。 ”
说罢,卫峰起身行礼,沈知便也起身送他。临到门口,卫峰却忽而停下了脚步,回过身,微蹙着眉似是有些担心地嘱咐沈知:“知儿近日万事皆要小心一些。”
柳书言这么说,卫峰也这么说,沈知心中的不安之感更是愈发强烈了起来。
卫峰离开东宫后不久,斜阳也渐渐落下去了,宫里也渐渐安静了下来。此时蓬莱正殿内,一排排烛火还在不停摇曳着,而柳书言正坐在书桌旁看着手里的兵书。
一则读罢,外面忽然吹起了一阵大风,惹得本来已紧闭的殿门竟还咯吱咯吱响了起来,扰得柳书言不禁微蹙起了眉头。
此时外面又响起了一阵略有些急促的脚步声,柳书言将书合上,扬声唤道:“双玉。”
“娘娘。”门外双玉的声音与柳书言的声音一同响起。
“进来吧,”待得双玉推开门又合上,恭敬地走上前来,柳书言才又问道,“何事如此着急?”
双玉朝柳书言俯了俯身子,将手中捧着的一封有些微卷的信封呈到柳书言身前的书桌上,这才应道:“娘娘,这是段大人飞鸽传过来的书信。”
柳书言接过信,点了点头:“知道了,你现在先去东宫一趟,把薛伴读请到蓬莱殿来。”
不过话音刚落,还未等双玉应下,她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连忙叫住了双玉:“等等。”说着,她已将信封打开,展开了里面薄薄的一层信纸。
双玉本已准备行礼退下,可听到柳书言的话,她也连忙停住了动作,低着头站在远处等待着柳书言的指示。
而柳书言定睛一看,目中的神色立马又复杂了许多。信中写道:
[绛午怒甚于府中摔砸后去向晋王府
另其未在府时幸接雨一飞鸽书诉太子与贵妃之恶言语浮夸意欲使绛接之出宫回府]
薛若雨时常外出,薛绛不放心,所以专门驯养了一只信鸽赠送与她,以特制的口哨为号,随时可召。
柳书言曾在宫外与薛若雨相识时见过,自是知晓的。她本还打算借此法激得薛绛怒火,可没想到她还没开始行动,薛绛便已经自己怒火中烧了。
想着,她将手中的信纸置于一旁的烛火上燃烧尽了,又寻了笔墨纸砚来,写下了“不必阻拦”四个字迹,将纸折好,塞进了方才那个信封之中。
做完这些,她才站起身来,将之递与了双玉,吩咐道:“你把这个给他送过去吧,也不必再去东宫了。”
双玉走后,柳书言长呼一口气,又在原处坐了下来,貌似有些苦恼地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她本以为这事儿还能再拖延上几天的,可没想到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误打误撞,却还要让它提前了。不过幸好今日卫峰来得及时,也不至于让她毫无准备失了阵脚,反倒像是还省事儿了许多。
第二日,卫峰如他与沈知所言,一大早便去了相府中与柳修筠碰面了。从那里出来后,他便直接回了客栈,直到夜里接到柳修筠的密信之前,都没有再出来过。
至于东宫里,这日比起往日,也有了许多的不一样。一是柳书言今日让双玉前来带口信,取消了晨时的讲学;二是一向活泼的薛若雨竟然也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几乎大半日,还是后来在杜沁宁贴在门口苦口婆心的劝说之下,她才打开了门,让杜沁宁把吃的端进去,胡乱吃了几口。
而沈知,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清晨醒来后,便开始觉得很是不自在。她在丽正殿里看了一上午的书,下午去过太子学回宫来后,也又将自己关回了丽正殿。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夜厨房起火的原因,还是说沈知自己心里多想了,总之在她看来,今日整个东宫都显得很是压抑。
用过宫人送过来的晡食,又给暗室里关着的那个男人送了点填肚子的东西去过后,沈知躺上了床榻,开始一一回想起了近些日子发生过的事情来了。
贵妃之前所说的自有办法应对薛绛,究竟是什么办法呢?又是不是,会和她和舅舅都向我提起过的近日要提高警惕有关呢?难道说,舅舅要留在京城辅佐我是后话,而他赶过来对付薛绛才是首要的?
但前几日在菜花地里晕倒的那位红衣姑娘又是谁呢?她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过了好几日,还连一句话都不肯说?还是说,她不说话根本就是有难言之隐?那她和她之前所遇到的事情,究竟又与薛绛有没有关系呢?
还有那晋王兄,父皇将他视为己出,从小便享受着皇子的待遇,他又究竟是为何,要如此待父皇与我?明明如果她不争不抢,今后皇位理应是他的……唉,只可惜,他太过着急了。
一个个不得其解的疑问和猜测在沈知脑中盘旋着,可她又拿之毫无办法,心下也感到很是无助。
其实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她虽然很是感激柳书言能几乎倾尽全力、毫无保留地信任她、帮助她,但是她更希望的是她能与柳书言站在一起并肩作战,而不是一直被她护在身后,像是一个毫无担当只会退缩的懦弱之人。所以柳书言在不告诉她某些事情时,她虽然知道也相信柳书言的出发点肯定是为她好,但是也免不了心里的一点点失落与不快之感。
再者,她觉得自己虽然小时候与柳书言有过一段相识之缘,她和她也有着沈天和和卫千儿的这一层关系,但她目前丝毫没有有恩于柳书言的地方,柳书言如此待她,她也不免有几分自己“无功而受禄”的焦虑之思。
想着想着,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的遭遇让她有些疲惫了,她竟然无意识地渐渐进入了梦乡。
梦里,她回到了小时候柳书言进宫去清宁殿寻卫千儿那日。
那时,卫千儿本在殿中抱着她,教她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可柳书言一来,卫千儿便将她放了下来,并交给她一个自己亲手做的纸鸢,让一旁的嬷嬷带她去御花园放风筝去了。
她一蹦一跳地跟着嬷嬷去了御花园,本来一主一仆二人玩儿得很是开心的,可是正当她迎风奔跑时,画面却忽而一转,又回到了清宁殿去。
卫千儿还是她离开时的那个卫千儿,可柳书言,却已从方才的小姑娘,变成了更似如今相貌的亭亭玉立的少女。
沈知不禁心下一紧。她看到柳书言像个孩子般撞进卫千儿怀里,双手紧紧地环抱着她,嘴里还不停呢喃着:“千儿……千儿……”
作者有话要说:殿下要开始瞎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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