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会有期。”果然这世上还是好人多的, 不过萍水相逢, 那姑娘便给了她这么多银子。
有了谢芸的帮助, 接下来两日的路程, 沈知便行得异常地舒适。在第三日的午后,她便顺利地抵达了京城门口。
可进了城后, 沈知并没有直接去面圣, 而是先去买了个崭新的面具戴上,便径直奔向了丞相府,美其名曰“舟车劳顿风尘仆仆, 不宜进宫觐见”。可是到了相府, 她才从家仆口中得知, 柳修筠不久前被沈天和召进宫去了,这一时半会儿的应该还不会回来。
“那孤晚些时候再来寻丞相。”说着, 沈知转身欲走, 心底却油然生出几分不舍。她本来是想借着找柳修筠议事的由头来相府,看看能不能见着柳书言的,可如今柳修筠不在, 她也想不到什么好借口继续留在此处了。
但是行至门口, 沈知又实在不甘, 犹豫了一会儿, 她还是折返了回去:“既然父皇在和丞相议事,孤也不便前去打扰,想来左右无事,孤还是在这里等丞相回来吧。你们去忙自己的就行, 不用管我,孤去后花园随意走走。”
沈知来过相府的次数不算多,但也去过一次后花园。她觉得如果柳书言在府里,若是无事,大抵会在后院弹琴作画,便想着过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见着她。
比起太极宫里的御花园,这相府的后花园虽然不大,但是实际上也不算小。沈知在里头漫步了一刻钟,也没见到什么人影,倒是转了半天有些找不到方向了,在里头迷了路。
寻了许久,沈知也没找到怎么出去,天上挂着的太阳有些烈了,恰逢不远处有一座被树木半遮住的矮亭,她便打算过去歇歇脚。走得近了,沈知才隐约发觉里头好似坐着一个人,顿时,她的心便提了起来,喉间也不禁上下动了动。
会是……她吗?
轻手蹑脚地向矮亭走近,沈知扑通扑通的心跳也愈发快了起来。
亭中那女子身着一身素白,头上也无纷繁复杂的首饰点缀,给人以清新素雅之感。敛起衣袖间,她双指捻起一黑子,从容地落到了棋盘之上,可她的对面,却空无一人。
尽管沈知已经尽力放慢了脚步,可看到柳书言时,她的思绪恍惚了一瞬,还是不小心踩到了一个石子,发出了一声刺耳的轻响。
闻声,柳书言将目光往这边投来,见到沈知,她将刚夹起的一颗白子放回到了棋坛中,似是对此早有预料,只淡淡笑了笑,轻声道:“殿下,回来了。”说罢,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柳书言又连忙起了身,向沈知行了礼。
几月不见,像是比上次更加生疏了……
“我……”乍然相见,沈知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愣了半晌,她才也轻轻吐出了四个字,“……我回来了。”
“殿下可回宫见过皇上了?”
“未曾,”本来沈知想说我想先见见你的,可话到嘴边,她又怂了,借口道,“孤本来打算先来相府寻丞相,之后再一同进宫面见父皇的,可是丞相不在府里,孤就想着在后花园里随便走走,等他回来。可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贵……柳……柳夫人。”
沈知讪笑,柳书言也笑,她朝沈知走进了些,又问:“那殿下……可是有话想同草民讲?”
柳书言自称草民,沈知听在耳朵里,心中也总觉得十分不是滋味。
其实柳书言这么说,沈知知道她应该是想对自己的疏远要一个答案,可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便只能装傻道:“哦……几月前在张掖的救命之恩,孤还未谢过柳夫人。”这一年里,沈知的个头蹿了不少,如今,她已与柳书言不相上下了。她站在柳书言面前,刚好与她平视,眼中的愧疚之意也一瞬间便在柳书言面前暴露无遗。
闻言,柳书言轻“嗯”了一声,但并未对此作出什么回应,反而很是直白道:“殿下知道草民在说什么的。”
见沈知愣在原地久久不应,她将目光挪向了一旁盛开正艳的桃花树上:“殿下可还记得曾经答应过草民什么吗?”她答应过柳书言要相互坦诚的,她当然记得,只是这个……要让人如何说出口。
只是即便这样的事情难以说出口,但沈知早在张掖时便答应过卫峰,不会做什么有负与柳书言和薛若雨的事,也要在回京之后给柳书言一个答案。她准备了数月,时常在想与柳书言再见时的情景,要怎么与她开口,因为她也早已决定,会履行诺言。
深吸了口气,抬眼望着柳书言的眸子,沈知终是决定坦白,她道:“记得,孤曾经答应过柳夫人……不会再无缘无故疏远你,有什么事也不会瞒着你,以免让我二人产生隔阂。之前是孤不对,让你担心了,此次回京,孤会将出征之前的事情解释清楚。”
沈知话音刚落下,柳书言还未来得及回应,二人却等来了匆忙而来的柳修筠。他本来是来找柳书言的,见到沈知也在此处,他不禁有些惊讶,脸色也沉下去了些,行了一礼:“臣方才听闻城门值守来报太子殿下回京,本来还想着要前去东宫拜会,没想到在此处就遇见殿下了。”
“丞相,”沈知回礼,道,“孤来相府也是想来拜会丞相的。”
“臣能得殿下如此对待,实是三生有幸,不过臣斗胆谏言一句,殿下如今还是先行进宫去为好。”
听到这话,沈知心中顿时生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她连忙追问:“可是宫里发生了何事?”
柳修筠叹了口气:“皇上前几日染了风寒,本来以为无甚大碍,可今日招臣进宫议事时忽然昏迷不醒,太医说,恐怕没有多少时日了……”
*
沈知急忙赶往太极宫中时,宫里已经开始发丧钟了。听到钟声,沈知顿觉背后一凉,腿也忽而软了下去,一时停下步子,连站也站不稳了。
柳书言从背后将她扶住,一路顾着她走向了沈天和最后所在的殿中。
“太子殿下节哀……”周围人都如是劝她,可终究沈知还是架不住在诸位朝廷重臣面前痛哭流涕,直至失了声,连说话也变得有些困难。
夜深,朝臣纷纷退去,唯有柳书言和曹闵还陪着沈知守在沈天和身旁。
烛火摇曳,殿中寂静万分,最后还是柳书言先行开口打破了沉寂:“曹闵,你先去差人给殿下准备些沐浴用的热水,再备些清粥,殿下还未用过晡食。”
虽然如今柳书言已被沈天和随便安了个名头贬为了庶人,但宫里谁人不知,沈知——这位马上就要登基成为皇帝的太子殿下,和柳书言的关系亲厚无比,曹闵也还是要敬她三分。
“是。”应下,他也识趣地退了下去,还拉上了殿门,将门口守着的宫人们都叫远了一些,给足了二人说私话的空间。
“殿下。”殿中空阔,柳书言的声音便一直回荡在沈知耳边。
她轻应了一声,本来等着柳书言的下文,可没想到柳书言却直接走到了她身旁坐了下来,这才道:“皇上他并没有离开,只是服了药暂时晕了过去,假死罢了。”
柳书言这番话,差点让正在抽噎的沈知哽住了。
“假死?”沈知不可置信地望向柳书言,柳书言也微笑着看她,一点儿也不像是在和她开玩笑的样子,引得沈知的心不禁扑通直跳。
“殿下在西凉一战立了大功,得了军心,又在柳州平腐一行,得了民心,登上皇位,便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阻碍。如今天下天平,今后有丞相和卫大人等顾命大臣在身旁辅佐,殿下必能治理好这天下,皇上他也能放心地诈死离开这深宫,去云游四海了。”柳书言解释道,“殿下知道的,皇上本来从一开始便无心这皇位,他一心只想带着皇后一起游山玩水……如今殿下已长大成人,他也想自私一回,去圆了年少时的梦。”
想了想,在沈知回应之前,柳书言又补充了句:“方才人多,我不好将真相告诉殿下。”
听到这话,沈知忽而觉得心头一颤,一时控住不住又哭了起来。只是这次并非伤心之泪,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东西比“失而复得”四个字更能让人心头触动的了。
看到沈知这模样,柳书言本想抱抱她,可想到两人如今的关系,她终只是轻轻拍着沈知的后背,再无她言。
又过了许久,沈知终于稳住了自己的心绪,她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父皇若是想就此离开,孤也不会强留,孤会尽力替他、替沈家守好这江山的。可是……可是孤想知道,贵妃也是要同父皇一样离开这京城,去游山玩水,感受这风尘吗?”
七年前,她的母妃为人所害、撒手人寰离开了她;如今,她的父皇也要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离开这深宫。若是连柳书言也要走,以后这宫里,她连个可以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了。最亲最亲的人,也只能是在宫外住着的杜沁宁了。
此时的沈知像从前一样软软的,没有了白日那种生疏感,让柳书言感觉待在她身边更加舒适了一些。
她本应该安慰沈知的,可是沈知这么问她,便是一个很好的解除误会的契机,她不想放过。于是顿了几息,她深吸了口气,定定地看着沈知的眼睛,不答反问道:“那殿下……希望我离开吗?”
作者有话要说:我已经写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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