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雨在短短几分钟内越下越大,重重地拍打在蓝色雨伞下。
天空闪过几道闪电,一瞬间亮如白昼。
苏俊见鬼一样跌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高大男人。
“大……大哥……”
紧接着是一片巨雷的声音。
雨中,蓝色西装的男人,蓝色的伞,看不见脸,只有优越的身材轮廓,静静地站着。
伞往后仰,露出苏俊熟悉的脸。
是苏令缺。
“阿俊,怎么坐在地上。”
轻柔关怀的声音。
苏俊松了一口气,连忙去捡可贵可贵的电话“大哥大”。
为什么刚才有一瞬间,有一种被扼住喉咙死到临头的荒诞感……
一定是错觉吧?
苏令缺走过去,把伞挪到苏俊头上,自己一半的身体暴露在暴雨中,西服很快湿透。
苏俊看着伸过来的大手。
“来,阿俊,大哥拉你起来。”
苏俊忍不住把手放上去。
却像握到了冰一样,立刻从手心的温度传遍全身,打了个寒颤。
“大哥你的手……”
苏俊整个人已经被从地上带起来了。
苏令缺适时松开他的手。
苏令缺带着苏俊往屋里走,自嘲地微笑,“大哥的手很凉是吗?”
“没,其实也没有很凉……”
门被从里面打开,房子里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名中年美妇人手里抱着一块大大的白色干毛巾,担忧的美目只看着苏令缺,“令缺,过来擦头发。”
苏令缺接过毛巾递给苏俊,“阿俊,把头发擦一擦,待会儿要感冒了。”
美妇人的语气加重,“我让你擦,苏令缺。”
两人进来屋子里,浑身立刻暖和了。
苏俊十分尴尬,一面是亲哥的维护,一面是后妈的视若无睹。
苏令缺微笑地看向苏俊,“阿俊,去冲个澡。”
苏俊像得到了皇帝特赦令一样,匆匆说了一句“阿姨,我去洗个澡……”就跑进去了。
留下门口,美妇人怒视着苏令缺,拽着他的手臂不让他走。
美妇人压低声音,语速很快,“苏令缺,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对那个私生子那么好!”
苏令缺无奈,一边擦头发,走到沙发边脱下西服外套,“瑜姐,阿俊是我弟弟。”
季瑜追过去,急言令色,“弟什么弟,苏令缺你缺心眼是不是?!
这是你爸爸的私生子,摆明了是来分你家产的。
你不防着点,等他成长起来反咬你一口你后悔都来不及!”
苏令缺显然不这么认为。
季瑜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上楼看看你爸爸。”
苏俊冲完澡出来,看见苏令缺坐在沙发上看书。
“大哥,时间不早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苏令缺放下书,双手插在口袋里走过来,“雨太大了,你开车不安全。今天住下吧,顺便陪陪爸爸。”
苏俊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讨好,“大哥,我还有课业没完成呢。
你不是让我努力学习吗,我听你的。”
“课业没有安全重要。
这种天气是最容易出交通事故的。”
苏令缺说完,已经回到了座位上,继续看书。
苏俊已经穿好了鞋子。
可苏令缺不同意,他就不敢走了。
即使苏令缺说话那么温柔,处处替他着想。
清清刚才又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苏俊捏着手机心里冒火地着急。
这种鬼天气……
万一清清见他没过去,自己出去找,出事了怎么办……
白遇安这个害人精,失踪了都不让人安生!
苏令缺疑惑地看着苏俊,“怎么了阿俊?”
苏俊想到自己被认回来之后,这个大哥的种种表现,和外界对他极高的风评。
只能豁出去了。
于是把白遇安没回家的消息对着苏令缺和盘托出。
苏令缺沉吟半晌,“你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我陪你一起去找。”
苏俊心里感动的呀。
暖融融的感觉蹭蹭地往外面冒。
他大哥对他真好!
苏俊坐着苏令缺的车,前往白家。
高兴得像个两百斤的傻子。
**
初秋深夏的雨,说不下就不下了。
白家位于辽仓的北城区,松江区,几十年前在行政划分上不属于辽仓,十年前才刚刚被划过来的。
白家所在的老小区,也许也称不上小区。
因为这里没有门卫,没有物业,甚至没有与外界区隔开来的围墙。
一个和白遇安长相酷似的女孩,满脸焦急地站在楼下。
看到车子的大灯灯光,立刻迎上去。
“阿俊,你终于来了……我以为你不陪我了……”
车窗撤下,是一张陌生但是令白清清熟悉的脸。
驾驶座上是苏俊的哥哥,苏家正儿八经的公子苏令缺。
苏俊脸色有些尴尬地看着苏令缺。
苏令缺仿佛没有注意到白清清言语间的过分亲昵。
温和有礼。
“你好,我是苏俊的哥哥,苏令缺。”
“你,你好……”
白清清的脸迅速通红。
白清清低着头,偶尔抬头看一眼,却发现苏令缺正注视着她。
眸中有浅笑。
苏令缺注视着一个人的时候,那种视线的温柔和暧意,轻而易举会让人产生自己是他的全世界的感觉。
白清清清晰地听到自己耳朵里,扑通扑通的声音。
苏俊早就站在她面前,“清清,清清,你想什么呢?”
苏令缺没有下车,在车里静静地看着自以为没有破绽的两人。
以及白清清越过苏俊,频频投向苏令缺的目光。
对她的眼神,苏令缺都报以温柔的回视。
“大哥,你说怎么办?”
苏俊不由自主想听苏令缺的。
苏令缺从车上走下来,“阿俊,你陪着白小姐,晚上不安全,不要让她落单。
我开车去别的地方找。
白小姐,冒昧,你姐姐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吗?”
毕竟也有长得完全不像的双胞胎。
白清清点点头,不敢看苏令缺,“嗯,脸是一模一样的。”
苏令缺叹气,“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不回家的确不安全。”
苏俊忍不住接话,“白遇安就是这样的人,三天两头混夜店……害清清为她……”
白清清的思绪还停留在刚才。
她觉得苏令缺是在说她漂亮呢……
苏令缺看着白清清,“恕我冒昧,你姐姐昨天晚上也没有回家吗?”
白清清摇摇头,“没有,昨天晚上她在家里的。”
苏俊奇怪地看着白清清,但很快松了一口气。
看来白遇安和苏令缺之间果然什么也没发生。这样他就放心了。
苏令缺的眼眸在对面驶来车辆的照亮下,愈发温柔幽深。
看着白清清的目光似乎和刚才有了一丝不一样。
声音很轻,“哦……是吗?”
白清清仿佛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急匆匆地避开苏令缺的视线,欲盖弥彰地拉着苏俊离开。
老公寓旁边,苏令缺背后是整片的紫色葡萄廊架。
廊架下,苏令缺额前微卷发丝下,那双眼睛看着他们的背影,颈间的项链微芒流动。
眼眸中如火似焚的红一瞬间燃破天际,继而转为沉沉的黑。
当你觊觎着深渊的时候,深渊里那双眼睛也在微笑地看着你。
找到了。
**
厨房里找到了一个铁盒子。
老板娘蹲下来一看,眼泪更是止不住。
整整一铁盒子的散钱。
一块,两块,十块,最大的一张票子是二十块。
所有的纸币,都是褶皱层叠,没有一张是崭新地放在里面。
白遇安看了一眼低下头的鬼,想了一下。
“叔叔说,这是他攒的私房钱。
原本是想去给你买礼物的,但没想到……”
老板娘泣不成声。
“这些钱他攒了很久,想告诉你,可是开不了口,所以才一直不走。”
城市大而灿烂的霓虹灯下,找不到的角落里。
普通人也有自己刻骨铭心的悲欢离合。
这就是生活。
无情,无耻,无理取闹的生活。
白遇安身边,鬼走到老板娘身边,抱住她。
“阿姨,叔叔在抱你。”
老板娘一动不敢动。
即使身为普通人,她什么也不可能感觉得到。
阴和阳,互不打扰的两个平行世界。
“我感觉得到,他抱着我,像年轻的时候一样,一样……”
老板娘闭上眼睛,唇角微扬,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鬼在拥抱中,慢慢消散。
去到他该去的地方了。
“叔叔走了。
他说,以后睡觉没人给您掖被角了,让您自己照顾好自己。”
“……好。”
老板娘充满哭腔的声音,像小猫一样,从喉咙深处发出来。
“叔叔说,让您好好活着。
他最喜欢看您笑。”
“……好。”
“叔叔说,他这辈子,过得很知足。”
“……好。”
莲清泪眼朦胧地抱住了白遇安的腿。
感动得不行。
阿勿依旧懒洋洋地趴在白遇安脚边。
老板娘抱着铁盒,情绪久久不能平静。
白遇安自己溜达到厨房。
案板上摊着一个光滑的面团。
就是白遇安刚才在窗外看见的那种。
丢到还有点温度的热油锅里。
噼里啪啦的响声极为好听。
屋外开始下雨了,越来越大。
雨水在屋檐上挂上了雨帘,滴落进每一个石头缝,每一棵青菜里。
浇灭疲惫生活中的伤痕和英雄梦想。
雨水飘进来,落进油锅里,又是一阵噼里啪啦。
白遇安把窗关上,看着玻璃上的雨痕。
屋外的一切,越来越模糊。
白遇安和莲清阿勿分了那个好吃的面团,各自蘸了糖。
下雨的时候,有片屋檐挡雨,就是比糖还甜的滋味。
稍稍缓解了灼烧胃的饥饿,阿勿爬到白遇安怀里,伸出两只前爪爪,撒娇要她抱。
莲清靠在白遇安的身上,也开始变打盹。
白遇安静静地看着情绪慢慢平复的老板娘。
对老板娘投过来的感谢的目光,僵硬地报以一个善意的微笑。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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