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昭神情极淡,对于眼前这盅汤药的出现显然已经非常见怪不怪,掀盖的动作自然平静。
对于苦臭的中药味道沈芙也是早已习惯,但穿成猫之后,嗅觉比人要灵敏百倍,那苦臭味离近之后,味道瞬间放大百倍,令猫皱眉。
“喵——”让我认真闻闻。
当猫的好处就是能够轻易闻出这份中药的成分,沈芙小鼻子吸了吸,细细的胡须轻颤。
川乌、芍药、苍术、当归、肉桂、蜂蜜……
这汤药的味道极冲,颜色质地呈黑糊粘稠状,不仅闻着,瞧着都倒胃口。
最初贺兰昭的眉头还会微微皱起,但喝久闻久了,面色早已能够波澜不惊,对于苦味免疫。
贺兰昭见雪球眉头皱了又皱,但鼻尖仍倔强嗅着,她的天真的湛蓝猫眼里似有强烈的怀疑猫生之色,贺兰昭唇角轻轻一动,第一反应是原来猫还会皱眉?
不对,这药闻着不对劲。
沈芙微微摇着头,眉头蹙得更深了。
落入旁人眼中,则是雪球又是摇头又是皱眉咧嘴,整只猫从上到下都无比嫌弃这副中药的模样,哪怕她此刻跳起来,做出扒拉刨土掩埋的动作都不令人意外。
贺兰昭等汤药晾凉的同时,不忘用余光观察雪球变幻精彩的表情,难得抵唇抑制唇角似弯起的笑意。
毒性极强的川乌似乎多放了好几克,但用来降低毒性的甘草、麻黄却不见其踪影。尤其晚膳还有道与之配伍禁忌的鱼香贝母……早膳如果没记错,还有碗半夏粥!
沈芙敏锐地察觉不对劲,一举跃上贺兰昭的膝头上,前肢搭着桌沿站起来,伸长脖子似乎十分急切地想要去嗅和舔。
“喵!”沈芙还未多凑近那盅中药,小脑袋就让贺兰昭伸手抵住,男人嗓音低沉,识破沈芙意图,言简意赅地冷漠出声:“不行。”
侍女们瞠目结舌,哪怕桌前摆满大鱼大肉,雪球都从未跳上桌,而如今这盅汤药自端上来,无比嫌弃嗅着的雪球竟然在太子殿下的阻挠之下,索性直接跳上桌!
“喵呜!”有毒!
沈芙伸爪指着这盅汤药,朝着贺兰昭喵呜喵呜,语调都尖锐了几度。
贺兰昭抵住雪球脑袋的动作不变,但心下直觉不对劲。
雪球的声调都从如此焦急和尖锐,是受了这味道冲的中药刺激,还是说,雪球是想跟他表达些什么?
贺兰昭眸色一深,抵住雪球脑袋的力道微松,正想端起这盅药汤端倪一番,雪球却是格外会瞅准机会,瞬间突破贺兰昭的‘五指山’,飞快地伸舌卷起了一小口。
这辛苦煎了两小时的药废了……侍女们心里微有颇词,觉得雪球再怎么乖终归是假象,胡闹起来简直要命。
侍女们这想法还不过几秒钟,下一刻就见原先活蹦乱跳的雪球猝然倒下,四肢痛苦地抽搐着!吓得她们纷纷立马上前,互相在彼此眼里看见了惊恐。
这药,竟然有毒!
“快传太医!”贺兰昭怒道,“来人,将所有经手这副药的人都押来殿外。”
沈芙一尝,果然发现不仅少了昧药,还加重了川乌的剂量,可见做这事的人用心极其险恶。奈何人猫语言不通,急中生智下,沈芙立马迅速装出中毒模样,疯狂抽搐四肢。
贺兰昭动作僵硬地一把抱住沈芙,安抚地顺着她的绒毛抚摸到底,男人动作温柔,但他周身的气压肃杀,眼底是压不下的冷意和暴戾。
“喵……”沈芙边抽搐四肢边偷偷看着情绪似乎在危险边缘的贺兰昭,声音不由颤了颤,吐气如游丝。
沈芙的颤音完完全全是被沉下脸,眸光骇人的贺兰昭给吓了出来的。
什么叫做“天子一怒,浮尸百万,流血千里”,沈芙当下有了这种头皮发麻的恐惧感。
“喵。”沈芙轻轻地偏过头,刮蹭贺兰昭的手背,抽搐的动作慢慢缓了下来,生怕再那样用力抽搐刺激了男人。
但这明显加重了男人的错误理解。
贺兰昭见雪球似乎没了力气,那双明亮清透的猫眼里泛着害怕的水光,他的薄唇紧抿。
好半晌,贺兰昭黑眸沉沉,低声地慢慢命令说道,“孤,不准你出事。”
沈芙轻轻眨眼,对视上贺兰昭,也慢慢地喵呜了一声。
——我也不准我的金大腿出事,喵呜。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芙觉得她的心脏突然怦怦直跳得厉害,似是被贺兰昭强势的温柔而蛊惑,眨眼的动作慢了一小拍。
“太医来了!来了!”凌乱匆忙的脚步声夹着侍女的疾呼,一向喜静的东宫今夜灯火通明,人声喧哗,不明所以的探听消息之人纷纷以为是太子出了事,奔走相告。
沈芙一直让贺兰昭箍在怀里,太医来得急,下意识想伸手抱起太子怀里的猫,太子冷锐的眸光倏地钉在他脸上,生冷得似剜掉了一层皮。
“就在孤怀里看。”贺兰昭在太医上前察看的同时平静地交代事件经过,“雪球对孤这盅中药的味道反应极大,在舔|舐一口之后即刻四肢抽搐,浑身无力。”
沈芙生无可恋地让太医又是掀眼皮,看舌苔,按压肚子,又是在她的后腿内侧把脉。
太医把脉之后道,“它的脉搏过快,怕是心悸胸闷,多饮少食利尿排毒,不日可病愈。太子殿下,那盅药可给老夫一观?”
贺兰昭微敛冷意,撩眼朝桌上那盅还余热气的白瓷炖盅看去,示意太医可上前探看。
太医弯下背,细细地闻了闻那盅药汤的味道,发白的眉毛皱了起来,神情都凝重起来,甚至用手指沾了沾药汁,亲尝起来,脸色骤然大变,跪于地上。
贺兰昭冷冷扯唇,“有何问题。”
毒害太子,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太医心知今日东宫,必定尸山血海,若太子圣上再一个迁怒,更是人人难保项上人头。
“禀太子,这药,大有问题!”太医冷静述说道,“川乌乃大毒,用量若细微,限只一钱,可祛风除湿,解骨节疼痛,镇痛之用。但,川乌之毒,得久煎两个时辰,还需附有甘草,干姜等同用……”
太医顿了顿,满是后怕:“太子殿下今日这盅药当中,川乌的用量似有两钱之上,少了昧甘草,若完全服用,小则流涎、四肢发麻、手足搐搦,眼花头昏,大则神志不清、脉搏紊乱、失禁!险恶用心者,其心可诛!好在太子发现及早,未有服用。”
贺兰昭并未庆幸他没有服用,脸上非但没有喜色和怒意,反而平静得可怕,但他手下亲自喂着雪球喝水的动作却是温柔了几分。
“查,给孤彻查。”贺兰昭眉眼冷厉阴鸷,“关于东宫暗牢,严刑逼供。”
东宫左右大侍卫垂头称是,转身领着东宫私人兵队退下。
侍卫离开后,身上那凛凛铁甲似还在空气中残留寒气。
空气当中满是肃杀冷冽的剑拔弩张之势,谁也不敢喘口大气,太医更是不敢出言离开。
轻细的喵呜之声打破了这份沉沉死寂。
“喵。”沈芙摇头,她真的真的,喝不下这第三碗水了,眼含可怜之色地瞅着贺兰昭。
贺兰昭见此,搁下碗。
沈芙还惦记着桌上那过于巧合的菜色,好在她刚刚装病阵势大,让那些人撤下的动作硬生生停住,“喵!”
沈芙前爪再次扒拉桌沿,想要再爬上桌,就让贺兰昭给横臂揽住,重新捞回怀里。见她似乎还对那盅药死心不改,冷声道,“看来还是水喝少了。”
沈芙急忙缩起爪爪,圆溜溜的猫眼里流露着十分乖巧安分的神色,但贺兰昭明显没有放下心,温热的手掌紧紧禁锢住她的猫身。
“……”沈芙忘不了被贺兰昭死死灌了三大碗水的场景,见他言辞似是威胁,只好折着耳朵,认怂,软绵绵地“喵呜”了几声讨好脸色难看的贺兰昭。
而被沈芙妄图再次爬桌动作吸引的太医,目光恰好落在了那些菜色上,神情骤然一变,声音抖索起来,“太子殿下,这道鱼香贝母……与川乌相克!”
太医背后一凉,实在没想到毒|害之人如此叵测,即使太子未喝完这碗药,但与这道菜前后脚同使用,毒性亦然能够加强,简直打了一手好算盘!
“喵!”对,没错,就是这样。
沈芙不忘小鸡啄米似的悄悄点头,心想不愧是太医,这眼力劲就是不错。
贺兰昭揉了揉雪球一直胡乱摇动的脑袋,冷觑了一眼桌上的残羹剩饭,不怒反笑道,“传东宫典膳丞。”
说完,贺兰昭挥退了所有闲杂人等,只留了两个心腹的暗卫。
而在外头,太子中毒这一消息仿佛插上了翅膀,不胫而走,所有人此夜难寐,更是惊动了在御书房处理奏折的德昌帝亲临太子东宫。
除此,此时此刻的坤宁宫并不宁静,所有的宫女太监都屏退左右,不仅有压低声音说话的动静,还有皇后频频拍桌,压抑勃然怒气的动静。
坤宁宫。
皇后深吸了口气,再次看向贺兰宝,“宝儿,我再问你一遍,此事跟你可有关系?”
贺兰宝前边还死鸭子嘴硬,但见母后头次如此动怒,终究缩了缩脖子,如实道,“是儿臣动的手脚。”
贺兰宝的眼里淬了毒,想起被一介废人抢了太子之位,心头就窝着火,原先还愿意听着母后的话,耐心等着,但是今早被那畜生打脸,他的耐心完全告罄。
贺兰宝在母后忧心的目光下,咬牙道,“儿臣就是想让贺兰昭彻底废了,儿臣等不及了。”
皇后轻叹了口气,“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他已经是废人,那位子早晚落在你身上,急什么!就这么几个月都忍不得?”
说完,皇后瞥了眼贺兰宝,语气软和道:“都处理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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