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道理说怀瑾拜了师, 因当时也都毫无准备, 仪式过于简单,第二日便应该去廖长柏的家里拜访, 认门,也要拜见师娘, 但随后几天都是工作日,廖长柏要去学校上班, 也就打了电话来说不必着急,待到元旦的时候再去。
头一回上老师家是大事,元旦那日, 怀瑾早早的便起来穿了一件没上过身的淡青色长衫, 慧平道外面冷,怕着凉,又拿了件月牙绣银的披风, 想着出了门穿。下了楼,便见伍世青宝蓝色的长衫外面套着赤金的缎马褂,从头到脚,连鞋子都是新的,真是过年都没有更隆重的了。
要说自打上次把伍世青追着躲回了房, 怀瑾对他很是少了一些敬畏之心,如今见他这般模样,张嘴便道:“若不是老师说他家里都是男士,没有未婚的小姐,我还当你是跟着去相亲的。”
一旁听差的都低头笑, 伍世青一张老脸难免有些红,所幸脸皮够厚,倒是看不出来。
流氓大亨去拜访文化界泰斗,虽然廖长柏没有明说,伍世青识趣的坐了一辆寻常的汽车,领着怀瑾悄咪咪的开进了廖长柏的宅子。
虽说是学生拜见老师,廖长柏也不拿架子,听见汽车进了门,与廖太太一起走到门口迎接,伍世青与怀瑾下车走到廖长柏夫妇面前鞠了一躬,夫妇二人受了怀瑾的礼,却侧身躲了伍世青的礼。
廖长柏道:“伍老板客气,不敢当。”
怀瑾却笑道:“他是我哥哥,陪我来见老师,鞠个躬罢了,老师与师娘怎么不敢当?”又道:“你们看他这一身新的,打早特地换的,就是为了来见老师,若不是见他这样,我都不乐意带他来。”
伍世青听了也笑道:“是的,这回我是托了瑾儿的福,不然这辈子怕是都进不了廖先生的门槛,荣幸之至,以廖先生之声望,什么礼都受得起,千万不要说什么不敢当,不然回头瑾儿定又要说是我脸皮厚。”
廖长柏夫妇听了这话自然也是笑,廖太太上下的将伍世青打量一番,笑道:“还真是一身新,跟新郎官似的。”说完又朝伍世青的白发看了看,道:“我过去没见过伍老板,也是听人说伍老板年纪不大,却一头华发,竟是真的,伍老板不怪,我好奇问一句你今年贵庚?”
“您若不嫌弃,叫我世青便是。”伍世青道:“今日元旦,算虚岁,我三十一了,让您费心了,我这头发十几岁便开始白了,到了二十五便白了一大半,去年开始就全白了,中医西医都看过,药吃了不少也没什么用,也就懒得管了。”
四人说着话进屋,廖太太五十多岁了,又是一双小脚,走得慢,怀瑾上前扶着廖太太的胳膊,廖太太扭头一看,小姑娘白白净净,嘴角带笑,低头垂目,一副乖巧的模样,便道:“我与你老师过去一直想要个女儿,结果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又给我添了五个孙子,实在是倒霉至极。”
怀瑾听了笑道:“有趣得很,师娘这话与老师收我为弟子那天说的一字不差,老师跟师娘真是心意相通。”
外头的人总说廖长柏是妻管严,说廖太太是母老虎,廖长柏不介意自己被说是妻管严,廖太太却不服气自己被说是母老虎,最喜欢听人说她与廖长柏感情好,听了怀瑾的话自是高兴,嘴上却道:“什么心意相通,老夫老妻的,日子过得长了,熟了罢了,你老师一个大文豪,我一个小脚太太,成亲前面都没见过,还是成了亲后,你老师一笔一划的教,才勉强算是识字了,哪里去谈什么心意相通。”
这话怀瑾听了却不认同,道:“我说句忤了师娘意思的话,师娘你看在初次见我的份上别怪我,要我说,夫妻讲的还是性情相合,和学问有什么干系,若是要学问相近才能做夫妻,那以老师的学问,当代有哪个女子能与老师并肩?那老师怕不是一辈子都娶不上太太了。”
这样一说确实好笑,怀瑾笑道:“这么说倒是要谢谢师娘您,若不是您不嫌弃老师学问大,还是嫁给了老师,不然老师这辈子怕是要难过。”
廖太太自然知道怀瑾是故意说这些话哄她高兴,但这哄人的话听起来竟然还颇有些道理,况且人人都喜欢听好话,如此从屋外走进屋里,廖太太心里已然无比高兴,只觉得自己丈夫新收的弟子实在是好。
廖长柏与伍世青两个大老爷走在二人身后听着,廖长柏忍不住摇头感叹道:“所谓舌灿莲花,过去我也只是在书里见过,今日倒是涨了见识。”
这话伍世青是颇为认同,感慨道:“廖先生您是不知道,都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您这个学生的嘴,真是谁都说不过,总归怎么说都是她有理,教训起我这个文盲来,我真是一句嘴都还不上。”
廖长柏听了自是大笑,惹得前面的廖太太回头问何故发笑,廖长柏只道是伍世青讲了个笑话。
四人进了屋,怀瑾给廖太太敬茶磕头,廖太太发了红包,四人坐在一起说了一会子话,怀瑾问怎么没见着师兄,才知原来廖长柏长子在北平那边政府里工作,次子在英国留学,至于幼子一家则约了友人昨日晚上在自己的公寓里开跨年派对,只怕不到中午不会醒。
廖长柏摆手道:“我与你师娘与你那三个师兄生活方式差异太大,早早的便让他们都搬出去了,时不时的见一眼倒还父慈子孝,天天在眼皮子下面,实在是不好过。”
如此四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廖长柏道:“正好四个人,打麻将多好,边打边聊。”
这话一出,廖太太便与怀瑾说道:“你老师就喜欢打麻将。”然后又扭头与廖长柏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喊着与伍老板打麻将。”
廖长柏却道:“我就是早就听说过伍老板的大名,想着机会难得,试一试伍老板的麻将打得到底是有多好。”
而伍世青却是连连摆手,道:“误会误会!鄙人虽然开赌场,但自己却极少下场,只怕还不如廖先生精通。”
闲话少说,廖长柏让人将麻将桌摆上,四人一直打到中午,厨房里来问要不要摆饭。
伍世青的麻将打得好不好没看出来,怀瑾的麻将打得差,是都看出来了,开头打了三圈就胡了一把,还是炸胡!后来一算,竟然只输了二十来块,赢了八十块的廖太太笑着对怀瑾说道:“你可把世青和你老师给急死了,拼命的拆了自己的牌给你放炮。”
如此四人一起用了中饭,又稍作休息,怀瑾与伍世青起身告辞回家,两人坐着汽车出了廖府的门,回头望去,见着廖太太依旧微笑着站屋檐下在挥手,伍世青道:“都说廖校长家太太是母老虎,我看倒是个和气人。”
怀瑾道:“外面道听途说的哪里能信,这天下有哪个女子真能将男子完完全全挟制住的,不过是顺水推舟,乐意为之罢了,老师这般地位,多少人巴结他,各路的约会,也不都是想推能推的,总归有些不能不给面子的,把家里太太拿出来做挡箭牌不是正好?”
伍世青闻言点头道:“这倒是个省麻烦的好办法。”
这一天虽然冷,却是一个晴天,天阔云高,又是元旦,路上车水马龙,怀瑾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的的电车叮叮打着铃开过,行人慌张的散开,然后见着对面的街角站着一个卖糖葫芦的,顿时心里一喜,赶紧的喊着让齐英停车,还没等伍世青问句缘故,便直接推开车门,跑到一群小孩子中间,给了钱,挑了一串拿手里,又快步的跑回了车里。
齐英重新发动了车,怀瑾一口咬下半颗裹着糖的山楂,伍世青见那签子锋利得很,就在她脸边上,赶紧的嘱咐齐英慢点儿开,又与怀瑾道:“你仔细戳着自己。”不料此话却惹得怀瑾递了个白眼,道:“你当我傻吗?”
伍世青道:“你不傻吗?”说完又道:“怎么这么大了,还跟你小时候一样喜欢吃糖?”
怀瑾闻言刚想说“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爱吃糖”,后来一想当年她把伍世青捡回家的时候可不就是偷偷的跑出去买糖吃。索性也没搭话,专心的吃她的糖葫芦。
糖葫芦吃了一大半,却没听见伍世青再做声,怀瑾扭头一看,只见他望着她这边,若有所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便问道:“你看着我想什么?”
伍世青默然一秒,道:“我在想,以前倒是没看出来,你也很是会哄老太太开心,若是我娘如今还在,一定也能被你哄得极开心。”
要说伍世青的娘都没了二十几年了,怀瑾能说什么呢?
想了一想,怀瑾道:“你节哀。”
伍世青听了却笑,道:“我看你哄别人倒是都挺会哄的,怎么对我就如此敷衍,就不乐意费些心思哄我?!”
怀瑾闻言却颇为不解,道:“你一把年纪了,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人哄吗?”
这话伍世青不服气,道:“你师娘比我大多了。”
怀瑾抬眼看着老流氓,像看着一个傻子,道:“我师娘是比你大,但你没我师娘老啊,人说哄小的,哄老的,哄女人,哄孩子,谁会去哄个三十岁的帮派老大!”
【好像又很有道理!】
【有道理个屁!!!】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虽然转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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