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瑾跟着伍世青从酒吧的后门出去。
酒吧的后门是一条小巷, 很黑, 怀瑾出门就不知道踢到什么东西,哐当一声响, 吓得一抖,然后她的肩膀快速的被搂住。
“小心一些。”
“嗯。”
有一对男女在黑暗里热吻, 也被吓到了,于是他们得到了一声英文的咒骂。
从黑暗的巷子里出来, 伍世青道:“这些洋人可真是不讲究。”又笑着问:“美国都这样吗?”
怀瑾笑着摇头,说道:“我也不太清楚,我通常晚上不会在大街上行走, 坐车也遇不到这样的事。”
两人走在一条舞厅和酒吧聚集, 即便是夜晚,也还算热闹的马路边,漫天的繁星, 如芽的明月,明亮的路灯,炫目的广告牌,夜行的路人,调笑的男女……
还有等待着客人的黄包车。
伍世青忽然问道:“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坐过黄包车。”
“确实没有坐过。”怀瑾笑着说道。
汽车如此昂贵, 即便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多数都有家里车子不在,叫黄包车的时候,但怀瑾没有坐过。
“不怕你笑话。”怀瑾道:“我总怕人把我拉不见了。”
“年轻的小姐确实该谨慎一些。”伍世青认同的点头后,忽然笑起来, 他的眼睛看着远处,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他说道:“我拉过黄包车。”
怀瑾并不意外伍世青拉过黄包车,黄包车夫这个职业算是底层男人一个较为普遍,甚至于算是较好的选择了。伍世青是真正的底层出身,拉过黄包车很自然。不过她还是露出有些惊讶的样子,睁大了眼睛,甚至有些赞叹的说道:“真的?”
“真的。”伍世青笑着说道:“大概是我十八岁的时候吧,有了一些力气,就不甘于在印刷厂里给人做工了,借了些钱,承包了一辆车,拉了大概半年。”他又说道:“我力气大,跑得快,赚得比别的人都多,以至于别的车夫都想揍我。”
“那一定很辛苦。”怀瑾说道。
伍世青却说道:“十□□岁知道什么辛苦?有钱赚就行了。”
说着话,伍世青扬手叫了一辆黄包车,请怀瑾坐上去,他扯下了脖子上的领带递到她手里,又将衬衣袖口的扣子解了,卷到手肋上,道:“我拉着你兜一圈。”
怀瑾原想着是与伍世青一同坐车,听了这话,连连说着“不行不行”,立时起身便想下来,然而,哪里还有机会,人还未站起来,车子已经被伍世青拉得跑起来了。
黄包车本来就不如汽车平稳,老儿子拉得又快,小母亲吓得赶紧的扶着一旁的把手,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那酒吧本来就离海边儿不远,伍世青直接将车拉到海边儿才停下来,回头扶着怀瑾下车,然而,刚在地上站稳,怀瑾没忍住直接就给了一拳。
然而,伍世青这样的流氓还怕打吗?自然是被打得直笑。
两人也未走进沙滩,只是并立在黑暗之中,远远的听着海浪声,看着海面上货轮移动的灯光。
伍世青问了他放在心里多年的问题:“当年你为何不来找我?”
他并没有说当年是什么时候,但怀瑾知道他说的是她和魏家闹翻的时候,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怕你不认我。”
实话就是不讨人喜欢,这句话之后,伍世青显而易见的兴致低了许多。
怀瑾知道是她自己失言惹人不快了,若她还是多年前凡事小心翼翼的少女,肯定是要给人赔礼,说几句好听话的,但当年那个少女小心翼翼照顾他人的心情早就如她被弃之如履的亲情,和她被毁之殆尽的名声一般随风而逝了,如今她就是一个任性自私得只愿意善待自己,懒得在别的人身上花心思的未婚女人。
随后两人几乎没怎么再说话,又吹了一会子海风,怀瑾道:“回去吧。”
“好。”伍世青回头走到黄包车的边上,抬手等着扶怀瑾上去,惹人不快的怀瑾却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再让人拉她,说道:“要不打个电话,让司机开车来接吧。”
“不用。”伍世青说道:“还是我拉你回去吧。”
他说话的时候依旧兴致不高,虽然嘴角带着礼貌的笑意,却只是浮于表面的样子,但也没有不耐烦,或者虚伪敷衍的神色。或许是意识到自己态度有些冷淡,他笑了笑,说道:“这种天气,坐黄包车比做汽车舒服。”
怀瑾没有再坚持,本来已经惹人不快了,客气一下可以,一再坚持便显得失礼了,她搭着伍世青的手上了车。
回去的时候,车子拉得比来得时候慢了许多,行至路灯之下,怀瑾看见伍世青衬衫的后背竟然已经全然湿透了。
这种盛夏的夜晚,坐着不快不慢的黄包车,吹着迎面而来的微风,确实是比坐汽车要舒服,但这种天气里拉车可就难受了。
“真是太辛苦你了。”怀瑾说道。
这话一出,却听前面小跑着的伍世青笑了一声,道:“我以前拉车的时候,若是哪天能拉到你这样的漂亮小姐,能高兴一整天,所以我就喜欢蹲在学校的门口,拉那些懒得走路的女学生。”
怀瑾听了这话,忍不住笑骂:“看,不怪我不坐黄包车,你们这些车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没存着好心思。”
被骂了的伍世青直笑,又说道:“每次放学我就是去得晚了,女学生们跳过前面的车子,也挑着我的车坐,其他的车夫都骂我,然而,他们就是骂我,人小姐还是挑着我的车坐,他们不知道,我每次去学校前都特地回家冲凉换干净衣衫,这样跑起来的时候,风从前头往后头吹,不至于让小姐们闻臭烘烘的汗味,他们不懂,人小姐们可都讲究得很。”
这显然是让伍世青很是得意的往事,他说得兴致勃勃,怀瑾听着也咯咯的笑,方才的不快仿佛完全已经消失了。
这种感觉很是有趣,就好像两人已经相识多年,彼此感情深厚,所以偶尔有了不快,也不会放在心上的样子。
可是明明两人不过是年幼相识数日,重逢也不过十日。
伍世青说道:“你若是早些年来找我,我能拉着你绕上海跑几圈。”
怀瑾笑着道:“五爷您老了。”
“没老!!!”伍世青立马反驳,但也接着说道:“可确实没早年有力气了。”
怀瑾一只手将替他保管的领带压在腿上,抬着一只手掩着嘴咯咯的笑,笑了一阵子,说道:“你很了不起的。”
“怎么说?”
“你能坦然说起这些事,很是了不起的。”
“这样便了不起?”
“许多人有了成就,便对过去落魄的日子很是忌讳,不让人提,或是挂在嘴边上,当是炫耀的资本,都显得心胸狭窄,惹人讨厌,你竟然还能从中得趣,本是一些苦呵呵的事,让我听着也觉得有趣,自然是了不起。”
如此伍世青忍不住感叹:“你们这些读过书的大小姐,夸起人来都比别人说得好听一些。”
话说到这里,许是觉得亲近了许多,伍世青说道:“在美国有人等着你回去吗?若是没有,不如你就留在上海吧。”
“美国的家里也不过是几个佣人在看家。”怀瑾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这样的人,除了慧平,也没什么别的牵挂了。”
“你这样的人?你哪样的人?和我一样的孤家寡人吗?”伍世青说道。
怀瑾笑着没有搭话,车子正好经过一家西式宅子的后院,只见院子里草坪平整,树木鲜花错落有致,怀瑾忍不住说道:“这院子好得很。”再看那宅子,三层的白色楼房,彩色的玻璃窗,尖尖的屋顶,又说道:“这宅子也好。”
然后便听伍世青笑着说道:“那进去看看?”
“啊?!你认识这家的主人?”
“这是我家。”
“啊!”
“进去坐坐。”
“太晚了,不去了。”
“来。”
“不去!!!”
“好,那下次来。”
……
“如果是要结婚,还是要重新再装修一下。”
“啊?”
“水生也住这儿,他结婚肯定要在这里办。”
-
这天晚上,怀瑾问慧平:“你今日与水生聊了什么?”
聊了什么?慧平在心里先把要撮合自家小姐和老儿子这件不能说的事放一边儿,然后说道:“他跟我说了一下回承德怎么坐车。”
这倒是很是有用的事,怀瑾点头道:“他倒是个体贴心细的。”又问道:“还说了什么?”
“还说了儿女英雄传,西游记,孙子兵法,厚黑学,资本论,三民主义,弗洛伊德,莎士比亚,泰戈尔……到底是周瑜比较聪明,还是诸葛亮比较聪明,还有杨贵妃到底死没死,秦桧到底真的是奸臣,还是被诬陷的?”
“呃……就这么一会儿,说了这么多吗?”
“他说他一个流氓跟别人说这些怕别人笑话。”
【这书单齐整得至少一半我都没读过】
【难怪我老儿子如此费心为他兄弟做媒,这位兄弟真是凭实力打的光棍!】
【虽然我心里这么想的,但作为媒人,我不能这么说!】
“太好了!”怀瑾两手一拍,咧嘴一笑道:“如今一看你们俩真是般配至极!”
慧平的神色难免有些冷漠:“怎么看出来的?”
“你看他说的这些东西,恐怕只有你能跟他聊下去,换成别人早就头昏脑涨,甩手走人了,你说你们是不是般配至极?!”
“呵呵……”
-
“水生,你今天跟慧平聊得怎么样?”
“很好。”
“很好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齐英:我不服!!!!
原清泫:三人互助修行了解一下。
齐英:你是谁?!!!
原清泫:隔壁片场等接档等了几年的!
齐英:来人把他赶出去!
水生:来人,把这俩都赶出去,杀青的群演请自觉离开!
齐英:老子不是群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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