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世青嘱咐怀瑾好好休息,也就走了。
怀瑾关上门,坐到梳妆台前,放下手对着镜子仔细的看被烫的嘴和舌头,即便用水冲了那么久,嘴上还是起了泡,舌头也是动一下就疼,不动也还是疼。想着头天晚上一身湿透的进府,便丢了人,早上睡过头让人来叫也是失礼,吃个早饭又被包子烫成这个模样,顿时懊恼得不行,只觉得自己真是不争气。
伍世青走的时候嘱咐怀瑾将箱子里湿掉的衣物丢去给佣人洗,怀瑾却是怎么都不敢的,她不过是个逃难的,怎么好意思使唤人家里的佣人。
怀瑾带的东西也不多,箱子里也就是几套日常的衣衫,都在头天晚上被雨淋得湿透了,里面还有一套是她在武昌转车的时候,换下来没来得及洗的,都要彻底的洗了晾了才行。怀瑾先将所有的一股脑拿出来丢进洗手间的脸盆里,脸盆太小,放不完,又抱去丢进浴缸里。她打开龙头想放水,却被从花洒里喷出来的水打湿了身上的衣衫。
在伍公馆,客房的洗手间显然是不能用来洗衣服的,所以也没有肥皂。
所以,当吴妈领着丫头抱着从百货公司刚买回来的成衣敲开门的时候,怀瑾正企图用香胰子清洗她的衣衫。吴妈让丫头将手里的新衣先放下,然后直接将怀瑾还没来得及洗的衣衫都抱走了。
等到丫头走了,吴妈将刚从百货公司买回来的衣衫一件件的挂到衣柜里,道:“这些丫头的差事便是洗衣打扫,总归得让她们有些用处,不然怎么对得起爷给她们发的工钱。”又道:“我看小姐也不是做过粗活的人,爷吩咐过了,您是他的恩人,也是贵人,让我们待您便如待他一般,不可怠慢。”
怀瑾听了这话,站在床柱的边上,低着头,竟许久没说出话来。
吴妈挂好了衣衫,回头见她如此,道:“小姐怎么了?”
嘴疼!
怀瑾道:“我没想到五爷是这般吩咐的,我当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有些愧不敢当。”
“有何愧不敢当的,爷与我说,若不是你,他是指定早就没命了,坟上草都三尺高了。”吴妈笑道:“索性这会儿也无事,你与我说一说当年你是如何救爷的?”
如何救的?不过是她顽皮,趁着她娘午睡了,家里的婆子丫头都以为她也午睡了,没管她,便偷摸着出去买糖吃,买完了抱着糖回来,在自己家后门的巷子里看到一个人一身是血,躺在角落里,她走近了一些,这人原本闭着的眼睛忽然就睁开了。
这个人便是伍世青。
伍世青还活着,但感觉血再流下去就要死了,她听见远远的似乎有人在大喊大叫,她当时完全没意识到那些大喊大叫的人是在找她眼前这个快死的伍世青。直到伍世青有气无力的对她说:“小鬼,还不快走,过会儿那些坏人来了把你抓去卖了。”
既然是有坏人,她便问了句:“你能走吗?不然他们来把你抓走了。”
然后,她就把伍世青带回了家,她家的宅子大,人少,许多房间从来都没有人进,藏个人极容易的。
嘴疼!
怀瑾道:“也没什么,就是碰上了,觉得他心好,然后找了个地方让他躲了几天。”
吴妈听了有些失望,但也忍不住觉得好笑,自家爷竟然也有靠着心好换了一条生路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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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瑾这便算是在伍公馆里住下来了。
伍世青每日同她一桌用过早饭再出门,近日伍世青的卷烟厂从云南进了一批新烟叶,准备下个月上个新牌子,伍世青每日都要先去烟厂看一看,然后若是无事,便回去同怀瑾一同用午饭,若是事情多了,便在外面用了。
这一日下午,伍世青有约,司徒啸风约他去大戏院看霸王别姬。
司徒啸风是如今华东军区司令司徒磊的第二个儿子,挂的是上海驻军参谋长的职务,当年伍世青不过是东帮一个小管事的时候两人便相识,后来东帮老大严大鹏死的时候,伍世青能上位也有司徒啸风的帮忙,而司徒啸风能够在大上海站稳脚跟,在他父亲面前和他的大哥司徒啸林平起平坐,也是有伍世青的助力在。
这一次,两人约着主要是确实许久没见了,另外也是要说一说让司徒啸风新纳的三姨太詹忆秋给伍世青卷烟厂下个月上的香烟做包装模特的事。
伍世青有些事耽搁了,走进包厢的时候已经唱到看大王在帐中了。
唱霸王的是冯兰香,司徒啸风是冯兰香的铁杆票友,这出霸王别姬,司徒啸风至少听了数十遍了,一腔一调,一字一句早就烂熟于心,却依旧搂着他的三姨詹忆秋听得津津有味,伍世青进来了也没抬一下眼。
这詹忆秋原是堂子里数一数二的人,当年全上海的风流名士拜倒在她的裙下不知道多少,最后还是被司徒啸风赎了身,收了房,至今谁都知道司徒参谋长家里,詹忆秋是擅房专宠。
当年司徒啸风去堂子里寻詹忆秋的时候,也经常与伍世青搭伴一块儿去,伍世青倒是也见惯了两人旁若无人,卿卿我我。今日这詹忆秋穿着檀色绣金的旗袍,心口上水滴形的镂空,坐在司徒啸风的腿上,倒是正好让人从上至下一饱眼福。见着伍世青来了,她别过脸,莞尔一笑,娇滴滴的一声“五爷,好久不见了。”
伍世青颔首算是回礼了,看着案几上摆着几块蜜层糕,拿起一块吃起来。他是真有事耽搁了,午饭都没吃就来了。却不想,蜜层糕吃了两三块,司徒啸风还没睁眼,还是一副如痴如醉的模样。
詹忆秋想走伍世青的路子当明星,自然要帮他,便咬着司徒啸风的耳朵喊他,举着粉拳往他身上打,怎想的没将司徒啸风打睁眼,却打着打着被司徒啸风反压到了沙发里上下其手。也不管下面大厅里的客人一抬头,看见了伤了风化。
这种程度的好事伍世青还真没少看,加上吃了几块糕点,肚子也没那么饿了,抬头一看台上虞姬宝剑都拔|出来,准备自刎与前了,伍世青起身扭头拉开门就走了。
这边司徒啸风本来是气伍世青看个戏还迟到,不给他的冯兰香面子,便想落伍世青点面子找回来,没想着伍世青竟然走了!这边伍世青一出去,关门声一响,装疯卖傻的司徒啸风腾的站了起来,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除了他自己和詹忆秋,没第三人的包厢,骂道:“个板板的!这拐子现在脾气这么大了?”
詹忆秋顿时也急了眼,使劲的推了一把司徒啸风,骂道:“都怪你个死人,心眼儿比针大不了多少,多大个事跟他置气,弄丢了我的好差事,我跟你没完!”
司徒啸风不相信他跟伍世青的友谊小船说翻就翻,瞪眼说道“不可能!”
然而,也就是这个时候,只听下面一楼一阵惊呼。司徒啸风往下面一看,只见一个人将他那佛青色的袍子一撩,一跃上了台。这会儿台上已经谢幕了,配角们都下了台,连虞姬也已经下去了,只剩下冯兰香的项羽正走到帘子前,怎想的那人一脚将那打台帘儿的小子踢一边儿,自己伸手把帘给打起来了。
虽说打帘儿的地方在台子的最边上,看不真切,但这人身姿矫健,一头华发,整个大上海除了伍世青就没第二人了。
堂堂东帮五爷给冯兰香冯老板打帘,这天大的面子,不说台下的票友惊呆了,连冯兰香自己都愣了半天没缓过神,直到伍世青笑着说道:“冯老板,走好。”
冯兰香只才慌忙抬腿,走着四方步过帘下场!
而二楼包厢里司徒啸风更是大喊一声“好。”大笑着将巴掌拍得如雷鸣一般。
司徒啸风与伍世青认识许多年,虽经常让伍世青陪他一起给冯兰香捧场,外面的人也说司徒啸风与伍世青皆是冯兰香的铁杆票友,但司徒啸风知道伍世青对看戏没什么大兴致。这般给冯兰香捧场多是替他给冯兰香长脸,毕竟正因为两人相识多年,伍世青知道给冯兰香长脸,比给司徒啸风自己长脸更让司徒啸风高兴。
如此,司徒啸风与詹忆秋从戏院出来,在门口等伍世青的时候,詹忆秋一副意味深长的调调,说道:“五爷倒是比我还会哄你开心,莫不是……”
还真别说,之前司徒啸风与伍世青常常同进同出那会儿,倒还真有些两人首尾坊间传闻,不过自然是假的,如今詹忆秋竟然也拿出来说,司徒啸风听了也是好笑,道:“我看是你个骚蹄子发春,嫌爷一个弄你不够,还想叫上老五。”
赶巧此时伍世青出来,听到后半句,问:“什么事叫上我?”
司徒啸风坏笑,说道:“叫上你一起弄死这浪蹄子。”
伍世青听了却一本正经的摇头,道:“不行,世人都知道,军阀爱表子,流氓爱文人,规矩不能坏了。”
司徒啸风听了更是大笑,说道:“MD那些个女学生,看着一本正经,上了床也跟条死鱼一样,有什么好玩的。”
伍世青只是笑,也懒得搭理他。
司徒啸风道:“听说你最近带了个女的回去?”
伍世青道:“一个远房亲戚。”
司徒啸风道:“你不是全家死光了吗?”
伍世青道:“总还有不小心活下来的。”
司徒啸风道:“怎么就活了个女的,男的还能帮你做点事,乡下女的又土又丑又没用。”
伍世青觉得司徒啸风估计是乡下的女的见得少了,怀瑾肯定不是司徒啸风以为的那种乡下女的,至少司徒啸风以为的那种乡下女的,没几个敢在六七岁的时候拍着胸口奶声奶气对个全身是血的男的说:“书里说了,救人就到底,送佛送上西,你放心,如果他们真敢到我这儿来搜,搜到你了,你就往我后边儿躲,看他们敢把你怎么滴?!”
说出来别不信,伍世青五岁没了爹娘,就没人在他跟前这么打过包票,当时他听了都觉得好笑,强忍这笑,恶狠狠的回了句:“小鬼,人没多大口气不小。”
戏院里没聊几句,司徒啸风本想着约伍世青一同用晚饭,伍世青想着中午便没有回去吃饭,若是下午也不回去,总归不好,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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